第432章 幸福的構造函數（下）

「您不會因為自己的條件不如那些富人而感到煩惱嗎？」李默然問道。

「這有什麼好煩惱的，如果我吃不飽穿不暖，那我肯定會煩惱，會需要賺更多的錢，但是現在這些問題都不存在嘛。」

夕陽照射在了老人的身上，將他的臉龐勾勒成了溫暖而又不熾熱的橙紅色。

「能生存下去的情況下，每天是吃十塊錢的餐食和每天吃十萬元的餐食，又能有多大區別呢？」

「這就是俗話說得『知足常樂』嗎？」李默然若有所思，「每個人對於幸福的定義和標準不同，因為您制定的標準更容易達到，所以就更容易幸福嗎？」

但這個答案不免讓李默然有些失望，如果是每個人對幸福的標準不同的話，那有人粗茶淡飯就可以滿足，那必然也有人想要成為世界霸主，慾壑難填，想要每個人都幸福完全不可能。

「呵呵，小夥子，你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嗎？」老人笑了笑，「在我看來，幸福的人可能會有各種表現形式，但是他們的內核都是一致的。」

老人說這句話的語氣，給了李默然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但他卻記不起自己之前在哪裡見過對方了。

「如果幸福僅僅只是物質的享受、感官的刺激，僅僅只是超越其他人或者把別人踩在腳下的優越感，那麼獲得幸福的辦法就非常廉價了。」老人指了指遠處嗨到打滾的流浪漢和一大群酒鬼。

「像他們一樣，直接就幸福了，甚至也有其他更健康和先進的手段。」

「完全潛行的VR設備，可以讓你體驗各種美妙的感覺，各種各樣的娛樂產品，可以讓你每天換著花樣爽。那些創作者可以把一個又一個你想要的爽點構造出來，塞進你的腦袋裡。」

「即使你在現實中做不成什麼世界霸主，你在娛樂產品和夢中都可以體驗到那種感覺，你認為那就是幸福嗎？」

李默然一時間啞口無言。

「刺激與夢，並不是幸福。」

老人從餐車下面摸出了一瓶老酒，又拿出了兩個缺口的破杯子，給自己和李默然斟上了酒。

他指了指酒，嘿嘿一笑：「小兄弟，刺激這種東西我偶爾也會去體驗，它可以放鬆你的神經，調味你幸福中的平淡，但是我從來不會把這玩意兒當成幸福，依賴這種東西反而感受不到真正的幸福，刺激過後留下的只有空虛和戒斷反應。」

李默然謝過對方，接下了酒，有些疑惑地問道：「那為什麼有的人幸福需要的東西更多，有的人幸福需要的東西卻更少呢？」

晚風拂面，老人小酌了一口酒。

「呵呵，那些關於幸福的說法，難道真的是幸福本身嗎？」

他看了李默然一眼：「你看上去還挺年輕嘛，你可以想一想，當你剛生下來的時候，你從來沒有見過什麼豪車和大別墅，你連結婚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什麼奢侈品的牌子你也認不得，你也不知道當皇帝或者世界霸主是什麼滋味。」

「這個時候，你會覺得這些東西是你的幸福必須的物質條件嗎？」

看著李默然震驚的表情，老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幸福的定義權，被後天所遇到的敘事給奪走了，其定義也遭到了篡改。」

「是外界，是這個社會，是他們告訴了你，你要努力工作，要去競爭獲得財富才能幸福。」

「是他們告訴了你，結婚生子才能幸福。」老人平靜地訴說著，「也是他們告訴了你，成功把別人踩在腳下才能獲得幸福。」

老人看著遠處「悅享潔凈」集團大廈上不停閃爍著的各種超大屏廣告，不屑地笑了。

「是那些想要兜售商品的商人，告訴了你消費才是幸福，你必須買這買那，你比如比別人更體面，必須去攀比，買到了XXX才能幸福，999朵玫瑰的婚禮才是幸福，情人節的禮物和燭光晚餐才是幸福。」

「但這些東西，說白了就只是一種刺激或者體驗，很多都已經遠遠超出了你本身真正需要的物質級別。」

「你可能在某種體驗或者刺激中是幸福的，但幸福本身和這些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把你騙得團團轉而已，直到你再也找不到幸福，變得迷茫和焦慮。」

「那麼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麼東西？」李默然望著杯中的酒，酒里倒映著的天色已經越來越暗了。

「很簡單嘛，比如狗只要有骨頭吃就會很幸福，馬兒有草吃並且能自由自在狂奔就會很幸福。」

「你是一個人類，你思考一下人需要什麼東西才能幸福，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嗎？」

老人點亮了餐車的吊燈，拿來了一塊圓盤狀的木製菜板，開始用做飯剩下的醬汁在上面寫字。

「1.人是社會性的動物。」

「人是不能完全脫離他人單獨存在的，如果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一個人，哪怕他擁有了一切的財富，也很難說是幸福的。」

老人緩緩說道。

「究其原因，是人這種社會性的動物在滿足了基本的生存條件以後，還需要一些非常獨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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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尊重、歸屬感、認同感、獲得感。」

在李默然的身旁，一些沒有工作，也沒有親人的流浪漢，正喝著使自己麻木的酒精，晃晃悠悠地走過。

「無論是再怎麼內向孤僻的人，無論是再怎麼不願意結交新朋友的人，他只要是個人類，都會對這些東西甘之若飴。就算是縮在自己的小圈子小天地，他也總會想盡辦法找補這些東西。」

老人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這些東西可以來自於親密無間的朋友，可以來自於某個接納自己的組織或團體，可以來自於恩愛的戀人，也可以來自於家人，甚至可以是做出了點什麼東西發到網上被人點贊。」

「總之，這些形式或者物質條件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從社會或者世界中找到滿足這些超越生存物質的需求的依賴之物。」

緊接著，老人寫下了第二段文字。

「2.人的天性是勞動，是使用工具改造這個世界。」

「人和猴子很大的區別就在於此。」老人倒光了瓶中的酒，「在滿足了社會性之後，人還需要勞動和工作才能幸福。」

「工作？不會是搞錯了吧？」李默然苦笑著說，「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不會喜歡工作吧？」

「你弄錯了，人會不喜歡的，只是不自由的，壓抑著自己天性的工作。」老人搖了搖頭，「如果將一個正常的人像寵物一樣關起來，給他提供充足的食物和生存資源，但就是什麼也不准他去做，你覺得他會幸福嗎？這種壓抑天性的行為只會讓他憋得難受。」

李默然想起了自己先前在流浪漢的安置住所中見到的男人，沒有什麼繁忙的工作，飽食終日，不缺少任何生存所需的物品，可是他卻完全沒有得到想要的幸福。

看著低頭深思的李默然，老人繼續說道：「發現了問題所在吧，年輕人。」

「工作之所以被很多人討厭，那是因為是不自由並且壓抑天性的，你想想，你抽著鞭子強迫著讓奴隸為你幹活，那些奴隸會覺得幹活這件事很開心嗎？」

李默然想起了被他不斷使用「物理方式」激勵的阿飛，有些尷尬地笑了：「那……確實不會。」

「時過境遷，後來沒有奴隸這種東西了，變成了社畜，沒有了鞭子，變成了合同，但這樣的工作其實也並不是自由的。」老人攤了攤手，「只是他們用各種努力的敘事或者什麼自由精神的說法，欺騙這些社畜，讓他們覺得自己是自由的罷了。」

「社畜受到的鞭打肯定是不如奴隸的，他想要換工作隨時都可以換，所以他會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是自由的。」

「可是他本身一無所有，他就算辭了舊的工作，也得去找新的工作，不然就會沒有生存的來源，或者就只能領著救濟終日無所事事。工作換來換去，有錢的集團老闆永遠是他的主人，他永遠為有錢人打工。」

「工作內容變成了對效率與利益的追逐，你不需要發揮你的天性，你只需要足夠『專業』地當一顆螺絲就行了，這樣的工作有幾個人能幸福呢？」

老人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李默然想到的是表層世界中，某位喜歡畫漂亮鳥類的美工。

「你有體驗過『心流』的感覺嗎？當你全神貫注專心於某件事的時候，你會感覺忘記了世界的存在，感覺時間過得很快。」老人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餐車，「那可能是一次自由自在的畫畫，可能是做飯，也可能是在創作某些東西，甚至可以是在打遊戲，或者在磚塊上砌水泥。」

「這種情況下，你不會去想著自己創作的這個東西能值多少錢，也不會想著KPI或者截止日期這些東西，你所想的，僅僅只有勞動和工作本身這件事而已。」

老人將喝光的酒瓶放到了桌下。

「這種感覺很平靜，不像其他的刺激那麼直接，但在這種平靜而又絲滑的感覺中你獲得的體驗就是幸福，而當你結束了勞動之後，你發現自己的勞動對這個世界產生了一定的改變，你修建起了房屋，或者是做出了一個作品，整個體驗融合達到一致，這不是那些簡簡單單的刺激可以比擬的。」

「當一個人類滿足了社會性質，獲得了歸屬感和尊重之類的東西，然後可以自由自在解放天性地去勞動，這個過程中他也滿足了基本的生存物質需求的話，那他無疑就是幸福的了。」

李默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老人的話和他之前的經歷在一一對應之後得到了一個自洽的邏輯。

「呀，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老人匆匆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李默然想自己應該是找到了有用的東西了，雖然他並沒有找到具體的方案，但是知道了「幸福」這個東西的真面目之後，或許找到實現的方法也並非是不可能了。

抬頭，夜空已是漫天繁星。

17號都市內，教祖看著被沈千秋帶過來的李鐵，微微一笑。

「很好，『滅世級』異常沒有落到夢魘手中，為他準備的『殺戮』也蘇醒了。可以直接推進戰爭，逼迫夢魘動手了。」

沈千秋站在五花大綁的李鐵身旁，擺弄著他頭上的引線：「現在就推進計劃嗎？你不擔心自己還沒有收到漁翁之利，那位造物主就敗在了夢魘手中嗎？」

教祖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現在的造物主，絕對不會敗給夢境了，只不過我也該推進計劃讓各方交手了，再給這位造物主一點時間，他說不定就要真正達到那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