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許久不見,想我嗎?
曾裕林離開御書房時,已經是申時中。
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但光線依舊刺眼,落在琉璃瓦上,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
他放慢了腳步,看著屋頂淡淡躍動的光,眼睛微眯。
褶皺的眼皮底下是略顯老態的眸子,裡面藏著不易察覺的羨慕。
這樣的天,這樣的光,這樣的瓦——
真好看啊。
他似乎有一瞬間的沉溺,卻又很快清醒過來。
余光中,一道身著緋紅官服的男子從宮牆之後繞過來,大步流星,氣宇軒昂。
威嚴鎏金的宮殿和他相得益彰,躍動的金光也不能掩去他身上的風華。
曾裕林定定地看了他幾息。
陸淮舟。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步子微調,朝他這邊走了過來。
近了,略一拱手。
「相爺。」
曾裕林笑了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陸小侯爺瞧著是愈來意氣風發了,少年心性,赤誠熱烈,難得。」
「相爺過譽了,」陸淮舟配合著他,放慢了步子,「不過是食君之祿,為君辦事罷了。」
「辦事……所以就一定要趕盡殺絕?」
這話說得,可謂絲毫沒有留餘地。
自桑杜被抓走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碰頭說話,頗有分山而立,兩相對峙的意思。
陸淮舟眉毛微挑,語調不變,「相爺說笑了,只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擔心夜晚降臨,坦誠正直之人與殺伐無關。」
「呵。」
曾裕林輕笑一聲。
一個陳子翰,沒了就沒了,他並不關心。
幾箱細軟,怎麼抵得過他數十年的苦心經營?
如今夏帝對他有所懷疑,事情會難辦些,但並非就此輸了,他只是不明白,陸淮舟為何要與自己作對。
難不成真是為了關月?
「鳴啼再悅耳的鳥,也需擇良木而棲,陸小侯爺可要想清楚。」
女子和權勢,選誰棄誰,他心裡應該很明白才是。
陸淮舟側頭,定定地看了他兩秒,啟唇,聲音有些涼薄,「偌大的皇宮裡,不就一棵大樹嗎?」
夏帝在上,誰敢說自己是良木?
曾裕林沒有反駁,只長嘆一口氣,「也是。」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他又開口道,「一個署正而已,我不會放在心上,你若就此收手,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你我交好,對彼此都更有裨益。」
「相爺說笑了,我與您之間,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什麼。」
所有的話,都被陸淮舟輕飄飄地接住,彷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再說下去,只能讓自己平添氣悶。
陸淮舟見此,主動辭別,「我還有別的公務在身,先行一步,回見。」
說完,邁開了步子。
曾裕林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眸色深深。
他確實夠年輕氣盛,朝堂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但他不是病樹。
……
陸淮舟先回府處理了點事,直到天色放晚,才從案牘中抬起頭來。
這幾日夜間,細雨纏綿。
他讓玄竹取來了傘,踏著將將四合的暮色出了門。
樹蔭形成的陰影比夏日小了許多,遮不住屋裡透出的光線。
關月在屋裡逗貓玩,心思卻有些放空。
綿綿細雨聲中慢慢升起的腳步被她捕捉到,但一直守著院子的玄狐並沒有現身警示。
關月心中有了判斷。
她摸了摸小貓湊過來的頭,將它從膝頭抱下去,放回毯子上,這才起身往屋外去。
一道頎長的身影撐著傘,在細雨中緩步而來,衣襟隨風而動。
原本平靜的神色在看到踏出門檻的人時有了波動,眼底泛起笑意,驅散了周身的寒涼。
「是來迎我的嗎?」
關月站在廊下,遙遙地沖他展開了雙臂,不言不語,只笑看著他。
陸淮舟加快了腳步,等進到屋檐,收了傘,懷中就已經滿了。
他回手摟住懷裡的人,「許久不見,想我嗎?」
「想。」
關月在他身上蹭了蹭,順便將方才從貓身上沾的鍋底灰抹在了他袖口。
陸淮舟挑眉,看穿而不戳穿,默許了她的動作。
「我也想。」
兩人一同挪步至屋內。
相依的身影隨著燭影微晃,無人打擾。
陸淮舟垂下眼皮,看她嘴唇不復往日的血色,輕聲問道,「這幾日不舒服?」
「嗯……一點點。」
先前身子骨差,每次來月事都跟去了半條命似的,如今身子好了,只會有些許不舒服,除了面色差點外,並不會擾亂日常節奏。
見身前的人還凝著她,關月說道,「不礙事,迎香在替我慢慢調理。」
陸淮舟察覺到外面有風吹進來,轉身去將門關嚴實了。
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迎香半年前曾隱晦地同她提起過,自己這身子應該不易有孕。
當時她一門心思只為尋找真相,並未當回事。
如今和陸淮舟在一處,難免會思慮起來。
不過也是淡淡的一層想法,不至於佔據她太多的心思,因而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並未叫面前的人察覺。
小火爐上煨著茶,關月倒了兩杯,只做暖手用,見他回身,推給他一杯,「江南的事可都辦妥了?」
「算是吧,」陸淮舟落座,掀起蓋子撥了撥茶麵,「不會再牽扯進更多的人,府衙也很快會給出判詞。」
跟先前關月預想的相差無幾。
如同一顆石子被扔進湖面,圈圈漣漪散去后,再度歸於平靜。
「也好,」關月說道,「若是做得再多,就顯得刻意了,反而起不到什麼好效果。」
只要確保這顆石子扔進的是夏帝心裡,就夠了。
「不過右相知道了我,這幾次出門,都感覺暗中有人。」
陸淮舟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玄狐平日都跟著你,只要不在偏僻之地,就算出現問題,我的人也趕得及。」
關月點頭,「我知道。」
她有功夫在身,倒不是很擔心這個。
她擔心的是曾裕林對關庭使絆子。
朝堂中事,她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不多。
一個女子,是沒辦法直接插手這些的,還是得想辦法聯絡上鎮國公府從前的舊部。
朝中僅阿堅一人,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