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楓樹
小小的村莊,僅有十幾戶人家,整個村莊極其平凡,最引人注目的只有村中心的那棵老楓樹,據村裡的人說,這棵楓樹是村長剛進村的時候栽的,現在已經十幾個村民都合不攏。小石頭若不去上山,就會拽著楓樹的枝條盪鞦韆,對這棵樹喜愛得很。
「小石頭,怎麼今天沒上山?」蒼老的聲音從樹下傳來,王磐低頭一看,原來是村長。他像小猴子一樣借著樹枝的韌性,從倒掛的姿勢變成坐在樹枝上,然後順著粗壯的樹榦滑到地面,笑嘻嘻地站在村長面前。
「村長爺爺好,我昨天才上山,回去就被爸爸教訓一頓。」王磐吐吐舌頭,小聲說,「今天再去怕是會挨打……明天再去,嘿嘿。」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村長年紀已經很大了,但是從王磐記事開始,村長爺爺就一直是這副模樣,從來沒有變老,但是村長爺爺對自己一家一直都很好,本身也沒有什麼架子,不過很多村民對村長都很尊重,真是奇怪。
「哈哈,上山沒事,但是要注意安全啊,」村長笑吟吟地摸了摸王磐的腦袋,五年了,王磐長到已經和他腰一樣高了,「你爸爸也是擔心你,爺爺下次去你家,我跟你爸爸好好說說,我們小石頭已經是大孩子了!」
「是唄,我都五歲了!」王磐故作成熟,但是還是顯得稚嫩。
村長慢慢走到楓樹前,撫摸著楓樹粗糙的樹皮,滿是皺紋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好像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村長爺爺,這棵樹真的是您剛進村的時候種的嗎?」王磐大眼睛中滿是好奇。
村長點點頭。
「小石頭想聽故事嗎?」村長笑著問。
「想!」王磐點點頭,奶聲奶氣說,「我都聽了好多故事了,四聖白虎啊,外面的大森林……都是我媽媽給我講的。」
「這個故事,你一定沒有聽過。」村長抬頭,望著隨風搖動的楓葉。楓樹在秋天才會紅葉,但是這棵樹一年四季滿是紅色,每當風吹葉動,整棵楓樹就猶如村中央點燃的火把,隔著很遠就能看到。
「在山的外面,有一個國家叫啟,啟國是一個常年征戰的國家,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男人衝鋒陷陣,因為那裡太窮了,人們都吃不上飯。餓瘋了的人們互相撕咬,啃食屍體只為能活下去,但就是在這樣一個國家裡,出現了一個男人,他一路廝殺,從衝鋒的小兵做起,軍功不斷累計,經過十幾年的奮鬥,他被封為大將軍,抵抗國外侵略的同時,安撫百姓,讓啟國百姓都過上了好日子。」
「他當時太厲害了,以至於皇帝都要以禮相待,甚至娶了皇帝的妹妹做妻子,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敵軍看見他的旗號無不聞風喪膽。就這樣,他在軍中獲得了一個稱號,」村長眼中閃爍出一絲懷舊,似乎在傷感著什麼,「軍神,軍中之神,統軍之神。」
「當印著軍神二字的軍旗飄揚在戰場上,無論是哪個國家的軍隊,都會後撤逃竄。在他的帶領下,啟國變成了當地最強大,最富裕的國家,但麻煩也隨之而來。」
「軍神經歷過戰亂時最底層百姓的痛苦,他不想貪圖其他國家的領土而發動戰爭,致使兩個國家的百姓受苦。於是他拒絕了皇帝出征的請求,卸甲歸田,想做一個普通人。軍神獲得了極多的榮譽,但同時也樹立了無數敵人,這些敵人不單在戰場上,更在啟國國內,他甚至無法和自己的妻子交心,因為他知道,無論表現的多麼恩愛,妻子身後始終站著那位充滿野心的皇帝。」
「不過,萬幸的是,他還有一個摯友。和他一樣從社會最底層過關斬將,慢慢爬到了大將軍的位置,那個人就是和他齊名的兵神。兩個人一起面對了太多危難,從最開始井巷之間的鬥毆到戰場上的廝殺,兩人相互幫襯,不離不棄。在軍神卸甲歸田后,兵神撐起了啟國的軍隊大梁,因為兩人聲名顯赫,倒沒有敵國敢來侵犯,直到……」村長頓了頓,語氣之中罕見出現了一絲痛苦和憤怒,「人們發現,軍神竟然是混血,而揭發他的人,正是陪伴他多年的妻子!」
「一夜之間,大名遠播的軍神變成了臭名昭著的雜種,人們咒罵他,詆毀他,惡毒的言語紛紛襲來,遠勝戰場上的弓箭。他試圖解釋,但是迎接他的唯有冷漠。他一直希望能有一個人理解他,當他看到摯友眼中的嫌棄與厭惡的時候,他退縮了。」
「他要逃跑,但是,誰能讓混血的雜種跑掉呢?皇帝下令追殺他,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努力維護的百姓會和敵軍聯合攻擊他,兵神也追殺他,軍神從來沒有背叛過啟國,他為這個國家付出了全部!他一路逃竄,但還是無法擺脫身後追殺的尾巴,直到他被逼近一個絕路,沒有辦法的他閉上眼,等著朋友的寶劍劃過自己的腦袋。」
「但兵神沒有動手,當軍神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兵神已經把所有的追兵都殺散了,原來他還記得朋友的情誼,還記得這些年的患難與共,哪怕面前這個男人是該殺的混血!」
「軍神像落水狗一樣逃跑了,哪怕在最開始當兵的那幾年,也從沒有這麼狼狽過,他恨這個世界,恨他的妻子,恨這些百姓,為什麼世界如此不公平,自己付出了這麼多,就因為自己是混血,就否定了一切。」
「憤怒的他準備返回啟國,無論官員百姓,格殺勿論!憑藉他的實力,做到這一點很容易,他做好了成為一名魔頭的準備,要用鮮血撫平內心的不甘和憤怒。」
「然而當他回到啟國,看到城門上,赫然掛著一顆頭顱,那正是他摯友兵神的頭顱!原來兵神放了他,殺散了士兵,而被啟國人被認為是混血的同黨。兵神的妻子為了擺脫罪名,在人群中哭泣著咒罵兵神,訴說著自己這些年受的苦,試圖博得大家的同情。軍神還聽說,兵神在被捕的時候,強大的他並沒有反抗,反而乖乖束手就擒,結果就是當著成千上萬百姓的面,被砍下了腦袋。」
「百姓都在歡呼,兵神拯救他們於水火,但他們回報他的卻是一把鋒利的鍘刀。他們不知道兵神的死,軍神的逃,沒了頂樑柱的啟國,如大廈將傾!敵軍在城外虎視眈眈,他們這是又把自己推回了水深火熱啊!」
「軍神再一次逃跑了,比上一次更狼狽,他一腔的怒火也被城門上高懸的摯友頭顱的鮮血澆滅了。多年之後,啟國國滅,卻沒人後悔殺死兵神,多麼荒唐可笑。」
「那軍神最後怎麼樣了?」王磐聽得很入神,他能感覺到一絲沉重。
「死了。軍神臨死前還想著兵神跟他說過的話,」村長平靜地說,「啟國的楓樹最動人,全年火紅,哪怕是冬天下雪,依然能看見耀眼的紅色燃燒在雪地上,等戰爭結束,我帶你去看啟國最好的楓葉。」
「小石頭,這個故事是不是有些無聊?」村長像是從記憶中回過神來,笑著問王磐。
「不會,我覺得是我聽過最精彩的故事!」王磐搖晃著小手。
一老一少坐在大樹下,看著風吹動火紅的楓葉,久久不語。
「小石頭,該回家吃飯了!」遠處,傳來母親的聲音。
王磐一骨碌站起來,準備跟村長爺爺道別。
「小石頭,你覺得兵神是個什麼樣人?」村長突然問道。
「很好的人啊!」王磐脫口而出。
「那軍神呢?」
王磐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兒。
「我覺得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王磐慢慢說道。
「為什麼?他這麼懦弱,看見朋友為自己而死,卻選擇逃命,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沒有啊,要是他反抗,兵神不就白死啦!」王磐腦袋瓜搖晃得像個撥浪鼓,「他很憤怒,但是他為了朋友能剋制自己,就很厲害,不懦弱。」
「王磐,還不回來吃飯!一會兒老子打折你的腿!」王祥的聲音如同炸雷一樣,給小石頭嚇了個哆嗦。
「馬上,這就來!」王磐趕緊招呼一聲,回頭對村長揮揮手,「村長爺爺我走啦!」
「慢點跑,別摔著。」村長笑呵呵地看著王磐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然後回頭望著楓樹,像對楓樹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頭一次覺得,我並沒有我想的那麼懦弱啊。」
樹葉沙沙,好像也在表示認同。
晚上,小石頭病倒了,陷入了昏迷之中,身上滾燙無比,呼吸也變得異常急促,有的時候甚至停止了呼吸!他的母親急壞了,怎麼安撫孩子都無濟於事,王祥也手忙腳亂,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著小石頭滿臉通紅的樣子,兩人心裡難受極了。
「村長來了!」很快,村民找來了村長。大家聞聽村長來了,紛紛讓開了一條路。
村長徑直走到床邊,看著小石頭通紅的臉,端詳了半天,並沒有發現身體出現什麼異常。發現不了病根,就無法解決問題,村長搖搖頭,示意王祥和自己出來。
「究竟是怎麼回事!」村長陰沉著臉,「王磐白天和我呆在一起,並沒有什麼情況,怎麼晚上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也不清楚,」王祥苦著臉,「也不是食物的問題,今天吃的和往常一樣啊。村長,以你的眼界和實力,也看不出究竟出現什麼問題嗎?」
村長搖搖頭,這種情況他也是第一次見,適才他觀察王磐身體各部,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但小石頭就是表現出極其痛苦的樣子,而且他看出來小石頭已經疼痛得昏了過去。
「他的身體並沒有出現什麼問題,我也沒有辦法,你們這幾天就不要出門了,有什麼需要儘管沖鄰居和我說,看好孩子要緊。」村長拍了拍王祥的肩膀,然後回到屋子前,「大家聽我說,雖然小石頭現在很痛苦,但是大家都能看出來他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問題,都回去吧,就算呆在這裡也不會對孩子有什麼幫助。」
「王磐這孩子我從小看著長大,村長大人,真的沒有什麼事嗎?」
「小石頭平時那麼健康,今天怎麼忽然病倒了……」
「我剛才看了,身體真的沒什麼問題,唉,但是看孩子難受的樣子,心裡難受的很……」
面對大家的七嘴八舌,村長再次卡口:「都回去吧,聚在人家門口算什麼樣子!我理解大家的擔心,我們對小石頭的情感是一樣的,但孩子現在需要安靜,大家先回去吧。」
王祥這時候也趕來了。
「謝謝大家,小石頭身體沒有大礙,只是需要靜養幾天,辛苦大家了。」
村民都很擔心,但是還是紛紛離開,過了一會兒,鄰居家的嬸嬸就拎著一隻老母雞過來了,說什麼就讓王祥收下。不一會兒,全村每戶都來人了,有拎著野味的,有抱著漿果的,雖然東西不多,但是擺在王祥面前還是堆成了一個小山。
村民也不多說什麼,東西放下轉身就走,那架勢,要是王祥要是不接受,就得承受村子的怒火,畢竟大家都把小石頭當成自己的孩子。
「收下吧。」村長嘆了口氣,「都是大家的心意,我們看著小石頭長大,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我們的孩子,咱們村的情況你也知道,小石頭就是寶貝,你可千萬別讓他有了什麼閃失。」
村長說完,也離開了。
王祥抱著小山一樣的食物,回到了家中。婦人正忙著用清水給小石頭擦拭身體,王祥坐在床頭邊的椅子上,內心有著說不出的擔憂,看著地面陷入了深思。
「媽媽……」
突然,小石頭好像醒過來了,他嘴唇微微顫動,擠出了聲音。
「水……我想喝水……」
母親趕緊端著碗,扶著孩子的額頭:「小石頭,好受點了嗎?」
「身上好熱,哪裡都疼……好像要燒起來……」
王磐勉強睜開了眼睛,想要看看自己的母親。
原本黑色的眼瞳,此時左眼變成了血紅,右眼卻呈現金黃,顯得即邪惡又神聖,兩種強大的感覺出現在孩子身上,卻顯得格格不入。
咣當——碗從女人的手中滑落在地上,碗摔成了幾片,水撒了一地,婦人捂著嘴,有些驚恐地看著懷裡的小石頭。
「怎麼了!」王祥被碗摔碎的聲音驚起,從深思中回過神來。
婦人沒有說話,她指著王磐的臉,說不出話來。
男人以為孩子發生了危險,趕緊走過來。當王祥看見自己孩子的時候,也是當場愣住了,遲遲沒有說話,隨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低下了頭。
「你很早就知道了,是嗎?」女人聲音顫抖著,有著說不出來的苦澀。
「小石頭出生的時候,村長就跟我提起過,但我一直不想相信。」王祥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變得堅定起來,「這件事跟誰也不要說起,包括村長。只要呆在山隱村,王磐就能平安平凡地活著!」
女人點點頭,再次回頭照顧孩子時,小石頭眼瞳中的光芒早已消失,緊閉的雙眼顯得異常痛苦,她繼續用毛巾擦拭孩子的身體,溫柔且細心。
在距離山隱村極其遙遠的地方,一聲嘆息慢慢回蕩在大殿之中。
「是他疏忽了嗎……還是說,應運而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