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情別中涼城
天才蒙蒙亮,蘇沫顏不計形象的趴桌子上打著瞌睡,凌千絕無聊的數著凌晉南已經抖了多少二郎腿,馮二娘終於來了,笑著賠不是,「哎呀,這一大班子人,忙活起來,事是真不少,耽誤兩位公子和蘇姑娘了。憐兒一早又鬧了起來,我好說歹說,總算把她安撫下來。還好,慶豐班也在中涼,我已經派人去請他們台柱小鳳仙了。這會子也該到了。憐兒就不和我們去東涼了,那孩子心氣盛,就讓她在這宅子里好好歇歇。」
說了半響,見沒有人搭話,馮二娘正要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小蓉來稟報,說小鳳仙已經請到。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穿淡藍色織錦長裙的美人走了進來,那美人烏蟬鬢,娥眉淡掃,明眸皓齒,看的在場幾人都倒吸一口氣。
蘇沫顏暗下琢磨,自己也算見識過不少美人,可沒一個能比的上她,除了她那絕美的容貌,蘇沫顏竟覺得在小鳳仙疏離的微笑中,看到了一絲親切,頗有幾分他鄉遇故知的意思。
寒暄過後,馮二娘不願再耽擱,一聲招呼,烏啦啦幾十口子人就站滿了院子,凌千絕與蘇沫顏短暫道別後,兩撥人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馬車緩慢的行駛,車輪碾過石板出咯咯的聲音。城門口,馬車停下,守城的士兵很是認真的檢查他們的路引和行李。檢查到蘇沫顏他們這輛車,走來一個五大三粗的小頭目,那守門將掀開帘子一看,眼睛都不知往哪兒放了,三個美貌女子齊刷刷看著他,他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馮二娘的聲音自守門將身後傳來,「官爺,我們是萬坤班的,前兒接到東涼故城賽老爺家的帖子,說是老太爺七十大壽,想請我們去湊個熱鬧。」
守門將打量著三個人,說,「賽老爺?可是丹心坊的東家?聽說他前一陣在個戲子身上投了大筆的銀子,很捧了一番。難道說的就是你們萬坤班的?」
馮二娘嘻嘻笑了兩聲,「官爺真是消息好靈通,論起出手豪闊,這中涼的老爺們可比京城的貴人都不差。丹心坊賽老爺捧的可不就是咱們萬坤班的台柱花蓮姑娘嗎。」
花蓮?憐兒倒有個好名字,只是潔白高雅的蓮字放她身上,真是諷刺,蘇沫顏心裡笑道。
一聽說是轟動中涼的名伶花蓮,四周往來的客商和小販都停下了腳步,往這邊張望。花蓮這個名字,最近可是火透了中涼,便是路邊尚不識字的黃毛小兒,也能唱上兩句花蓮拿手的好戲。
「不知道哪位是花蓮姑娘,百聞不如一見,咱回頭也好給兄弟們吹吹牛皮。」守門將看這邊人圍得越來越多,一種崗位的榮譽感油然而生,看,再大的角兒,再美的女人,再有多少貴人老爺捧,不還是得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上由著自己折騰。
馮二娘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守門將,塞了銀子還打不走,心裡泛起愁。憐兒如今在宅子里關著呢,自己去哪兒給他找個憐兒?
馮二娘望向小鳳仙,從守門將說話開始,小鳳仙就紋絲不動,顯然是不想管閑事。這行當中,什麼事沒有,少說少看少動彈才是正途。小鳳仙顯然是箇中高手,不然,以二十二歲高齡,還能和十五六的小姑娘同台竟藝,在這貪圖新鮮姿容的梨園行,還真是不多見。
就算得罪了小鳳仙,也得渡了這難關,要是守門將知道蘇沫顏並沒有路引,不讓通行事小,萬一給自己扣上姦細的帽子,錢沒了是小事,怕把小命也折騰沒了。哎,凌小侯爺啊,您老手眼通天,把這個包袱扔給我,怎麼也不事先安排一下啊。
蘇沫顏心思一動,真是小鬼難纏,還好自己事先有準備。理了理衣袖,沖那守門將點了點頭,「這位官爺,小女子便是花蓮。咱們萬坤班承官爺照顧了,天色不早,路途遙遠,不知官爺可否行個方便?」
馮二娘正要指小鳳仙,見蘇沫顏強出了頭,不好再反駁什麼,「是啊,官爺,這花蓮姑娘您也見了,可否給咱們行個方便?」說完,又偷偷塞了塊銀子給那人。
聽了蘇沫顏和馮二娘的話,小蓉抬頭欲又止,馮二娘給了她一個顏色,小蓉乖乖低下了頭。
把銀子塞到衣袖裡,守門將不打算就這麼放過這油水甚大的買賣,接著問,「聽說花蓮姑娘早是及笄之年,生的是美貌無雙,怎的看姑娘您,也就十一二歲的年紀?」
蘇沫顏衣袖掩嘴一笑,「官爺果然慧眼如炬,花蓮本生的嬌小,咱們梨園行,為了生計,虛報一兩歲也是有。」
這下守門將也明白,戲班子里的掌柜為了讓有根底的徒弟早日出師,少不的耍些花招。這樣想,可心裡到底有些不安。這兩天虞家公子特別關照,要是有去東涼的十二三歲蘇姓女子,一定要把人先扣下。這中涼城可是虞家的勢力範圍,虞家,身後那可是皇家。他一個小小的守門將,只有聽命的份。
「花蓮姑娘,失敬失敬,我們兄弟雖然是大老粗,可今天既然遇到姑娘了,也想學公子哥們風雅一番,不知道姑娘可給這個面子?」守門將試探道。
馮二娘和小蓉臉色都有些不好,倒是小鳳仙,面色依舊。
蘇沫顏眉目含笑的看著守門將,「官爺客氣。咱們來到中涼,堂會也唱了數十場,想必官爺也知道那些個調調。今天不如花蓮給官爺唱個新編排的,也算我們萬坤班的一點心意,咱們從東涼回來時,還要請官爺多照看。」
說完,蘇沫顏端坐著,清口唱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蘇沫顏一開口,小鳳仙轉頭望著她,若有所思。
歌聲盡,餘音不絕,絲絲入人心扉,原本喧鬧的城門口,因這歌聲驟然寧靜。突然不知什麼人叫了聲好,四周掌聲如雷,引的不少人遠遠湊來旁觀。
一路尾隨他們的劉儲文躲在筆墨鋪子里,這丫頭花招還真多,不愧是爺的妞。如果不是因為怕見了她自己就再捨不得走,他還真想立馬衝過去,把她抱在懷裡,好好疼愛一番。
而城樓上背手而立的少年看著眾星捧月般的蘇沫顏,會心一笑,明明是活潑的性子,卻偏唱這種調,是因為自己吧?
這一刻,蘇沫顏身後的錦衣已經濕透,還好,真正的藝術不分時代,都會被人們所接受。
馮二娘眼睛放光,腦子裡早把真正的花蓮丟到一旁,這可是個搖錢樹啊,關鍵是年輕,要是能被自己收到身邊,哎呀,馮二娘已經看到大把大把的銀子排山倒海而來。
小蓉用指甲狠狠的掐著自己大腿上的肉,嫉妒的偷瞄了一眼蘇沫顏,又看著馮二娘蒼蠅盯上臭肉的噁心表,呸,不就是我們小姐舌頭傷了幾天嗎,這還是能好,要是不能好,成了廢人一個,看這個二娘還不得立馬把自己和小姐趕齣戲班子。
小鳳仙讚賞的笑笑,「果然是紅遍中泰的名伶,這戲文新鮮,調子也新鮮,小鳳仙領教了。」
蘇沫顏沖她頷點頭。「官爺,我們這新曲可入得您耳?」蘇沫顏一臉謙卑。
「這,這簡直是神曲啊,花蓮姑娘。原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鳳仙姑娘,在下冒犯兩位姑娘了。」守門將施了個禮,轉頭對其他的士兵一揮手臂,「放行。」
馬車陸續駛出城門,蘇沫顏鬆了口氣,好險,自己幼年愛上戲曲,一練就是十幾年,出名后又拜在名家門下,技多不壓身,這句話倒是應了今天的景。
出了城門,蘇沫顏掀起馬車側面的小布簾,回頭望了望城門上中涼城三個大字,無聲的嘆息一下,正要收回目光,卻被城牆上一抹飄起的衣角吸引。那城牆上,站著位錦衣少年,身姿挺拔,如松如竹,目光溫柔似清風拂過綠柳,他對蘇沫顏展開一個溫潤的笑容,淡去了她一路的疲憊。
虞重華看著青色馬篷里伸出的小臉,稚嫩中綻放出光彩猶如初雪的晶瑩,初看時漫不經心,待陽光鋪灑,便升起萬千光芒,耀眼奪目。
那曲,那人,終要離去。
蘇沫顏眼底浮現往事片段,最初見他時,自己滿手鮮血,驚叫不止;而後隨他入虞府,竹林里風華一現;連廊中他抱著羞赧而欣喜的她,無視世俗;內室中她耍心機撲他滿懷;他手指撫上她纖纖腳踝敏感害羞;她得知他有青梅竹馬傷心落魄;他處境危險力求改變而她亦決然離去走一條曲折的求勝之路。
兩行清淚流下,滴在指尖心頭,蘇沫顏眼看著少年的身影與天色融為一體,放下布簾。
中涼,別了;虞重華,別了。
只是,那隻小狐狸還未曾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