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伐天之戰(求道者)
京州,雲京舊址。
曾經的廢墟早已消失不見,嶄新的行宮在昔日的雲京城上建起,
近百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太多太多,滄海桑田,往昔不在,
白首白須的老太監行走在雲京城的街頭,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眼神之中多出了幾分溫情,
往昔的種種映入魏忠離的心頭,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行宮的門口,
沒有驚動任何人,魏忠離悄無聲息的走入了行宮之中,看著其中的一切,
一步一步,足足走了一個時辰,
停在那陌生的御書房門口,魏忠離長長的嘆了口氣,朝著宮外走去。
日月湖,湖中小島。
人間易改,山河不變。
偌大的雲京城,也只有這日月湖還是魏忠離印象中的模樣,
坐在日月湖的湖畔,魏忠離想起了曾經那個由他看著長大的帝王。
一晃眼,原來已經過去如此之久了。
曾經的大余終究還是覆滅了,自欺欺人毫無意義。
而現在,滅掉大余的明臨帝國同樣在朝著滅亡的道路不斷狂奔,倒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環。
只是,這果,魏忠離並不喜歡。
魏忠離希望明臨帝國覆滅,卻不希望它因為為了拯救人族,拯救天下蒼生而滅,
明明應該由他親手主導,一步步引領一個新的王朝,擊敗這討厭的帝國。
想著想著,魏忠離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只是一個老太監,什麼也改變不了,救不活他看著長大的君鼎安,也救不了大余,現在甚至連自己的命運都做不了主。
他魏忠離不甘心!
這該死的天道!這該死的一切!就算真的要死,他也以他自己的意志去死!為了自己在乎的東西去死!
這天下的一切都是曾經他們大余的東西,同這天道何干!
想著想著,魏忠離的目光變得愈發冷冽,愈發決絕。
高天之上,銀光乍現,嗡鳴震響。
高天之下,陰氣衝天,雲京城內,靈力倒卷。
這一日,湖畔喋血,大余徹底覆滅。
……
永州,淮山南麓,半山城。
百年的時間一晃而過,昔日那藏於山野中的小寺也因為佛門聖僧悟心的原因,漸漸成了今日的佛門禪宗聖地。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昔日因,今日果。
曾經一腔熱血,以身飼魔,力圖以一己之力拯救一城之人的小和尚也在漫長的歲月中成長為了佛門的聖僧,
支撐起了整個佛門的興衰,扛起了同妖族作戰的大旗。
半山寺也從一座破破爛爛的小寺發展為了如今的佛門禪宗聖地,成了天下佛門中人心中的聖地。
許是因為往昔的經歷,許是因為初心難忘,
一晃百年,悟心仍未離開這個養育自己長大的寺廟,
在他的影響下,半山寺亦是安分守己,從不向外巧取豪奪,
凡有香客,無論高低貴賤,上香者皆無任何數目上的要求,可以是黃金千兩,亦可以是銅錢一枚,全憑香客自身心意。
寺中的僧人以助人為修行,不圖回報,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最大限度的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香客,
供奉所得的香火也被半山寺盡數散去,救濟災民,施粥送衣,
寺中的僧人更是開闢良田,自行耕種,過著最為樸素的生活,沒有半點豪奢。
稍長些的僧侶更是會下山渡世,於各地講法,普渡眾生,
大多數的僧人都不修武道,只修禪理,悟己悟心,於世俗之中尋找那傳說之中的大乘佛法。
窮文富武,武道的修行耗資巨大,供養一個普通武者的修行耗費的資糧,都足以養活數百貧民的性命,
於半山寺而言,這樣的武道在他們心中的意義遠沒有那救人重要,
少一人練武,多渡數百百姓,無需任何猶豫,
以他人的鮮血為己身基石,這樣的武道,半山寺的僧人不願去修。
……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半山城,城中廣場,莊嚴而又溫和的講經聲在廣場之上響起。
一座規模浩大,檔次極高的高台被數不清的百姓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或是自身獨行,或是三三兩兩,或是同家人一起,
或是虔誠禮佛,或是充滿慾望,或是渴求美好,或是指望不勞而獲,
有誠心為家人祈福者,有渴求功業者,有欲洗輕罪孽者,亦有那意欲行不義之事者,
但更多的還是那家裡長,家裡短,多是渴望佛陀保佑,能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加美好,
不一定向善,甚至會損害其他人的利益,但也絕非什麼大惡之徒。
人心難明,凡此種種,儘是人性,
活在慾望的世界中,盡善盡美的人本就不可能存在,
那藏於人心最深處,最為難堪的一面,只要不去傷害他人,也就沒有必要將其暴露在陽光下的必要。
高台之上,盤坐於金蓮之上的悟心一邊講法,一邊望著這圍在他身側的芸芸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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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往昔的種種困惑他心裡也漸漸有了答案,不再偏執於一定要如何,而是學會了如何坦然的接受這個世界,如何在這算不上美好的世道中去做些真正意義上能幫助他人的事情。
脫離苦海,解救眾生之道,悟心並未找到答案,也放棄了繼續追尋的想法,
亦或者說,在現在的悟心看來,這個問題從來就沒有答案,
那書中的美好佛國永遠都不可能存在於現世之中,亦不是他們真正要去追求的東西,
只要人尚且是人,仍保留著屬於人的天性,這個問題就永遠不可能被徹底解決。
悟心覺得,自己真正要做的,從來都不是去追求那縹緲虛幻的佛國,而是一點一點的去改變自己身邊的一切,
接受人性中不美好的一面,並以此為基礎去引導他人向善,用最大的努力去讓更多的人有活下來的機會,讓他們在最為需要的時候得到該有的幫助,
在人生的岔路口,將溫暖遞上,將冷漠驅逐,
那看似不起眼的溫暖卻足以改變一個人終生的命運。
唯有當事者才能知道,他人那微不足道的關心,或是一次不起眼的嘲諷,對他們的一生會造成怎樣重大的影響。
而這,便是悟心如今追求的道理。
佛門的聖僧渡不了世間的芸芸眾生,但卻可以儘可能多的去渡身邊的人。
腳踏實地,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想著想著,一絲漣漪在悟心的心湖盪起,
反應到外界,以悟心講法的高台為中心,
地涌金蓮,佛國橫空,金色的佛光照在半山城的每一個角落,喚醒著人心中的美好。
所過之處,諸邪避退,痛苦不在,
平靜而又威嚴的聲音在天地之間回蕩,聲音不大,卻直擊心靈,讓所有人都沉浸其中。
許久許久,日落西斜,金蓮墜入群山之間,天空之中的佛國虛影也隨之消失不見,
留下的是那拜倒的人群,是那愈發虔誠的信仰。
恍恍惚惚之中,悟心的嘴角勾起,目光愈發平靜,心頭盪起的漣漪也被回憶撫平,
百年前的時候,在同樣的地方,一個小小的和尚,坐在那簡陋的高台之上,同今日一般無二的場景在過去上演,
不同的是,那時的小和尚只有一腔熱血,不明世間的道理,有的只是純粹,有的只是想去救下那些對自己好的人,
那時的小和尚講的口乾舌燥,心中說不出的惶恐與害怕,對死亡亦有說不出的畏懼,
「受一方香火,護一方安定,這不是佛教給我們的嗎?況且……況且西街的馬大娘每次上香都會帶來些糕點,東街的山爺爺每次都會給我說各種有趣的故事,南街的樂大叔更是會給我偷偷帶那些住持不給玩的玩具……」(詳見227章)
悟心至今仍記得自己當初在三玄面前說出的話,一晃經年,往昔的一切再次浮上心頭,相似的一幕再次在同樣的地方發生,
不同的是,半山寺的悟心小和尚只有一腔熱血,只有去挑戰力量的勇氣,卻沒有改變乾坤的力量,無可避免的會害怕,會畏縮。
而現在,佛門的悟心禪師終於有了去直面一切的勇氣,雖仍會閃過害怕的情緒,卻再也沒了曾經的畏縮,逐漸圓滿的心靈足以將所有畏懼驅逐,有的只是那愈發堅定的信念,和踐行心中之念的力量。
望著半山城內的一切,恍恍惚惚之中,悟心看見了往昔的自己,看見了往昔的三玄,也看見了屬於自己的宿命。
天定萬物,但人間最不缺的就是那獨屬於人的奇迹。
高天之上,嗡鳴不止。
高天之下,悟心閉上了雙眼。
曾經和三玄的對話再次浮上悟心的腦海,
「悟心,你覺得用自己的命去救人蠢嗎?」
「蠢」
「如果是救百人呢?」
「還是蠢」
「千人?」
「蠢」
「萬人」
「小僧不知」
「天下蒼生?」
「佛不就是如此嗎?」
……
嘴角的笑容愈發明媚,閉目的悟心變得愈發莊嚴,金色的佛光在其周身升起。
自問自答的聲音在高台之上響起,聲音很小,傳不出那廣闊的高台。
「蠢嗎?」
「大概是蠢的吧。」
「悟心不是聰明人,但師父你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一百年前如此,一百年後同樣如此,都是蠢人罷了……」
夕陽西斜,黑暗降臨,
璀璨的金光升上天際,橫貫蒼穹,照亮了那蒼茫夜空,蒼穹之上,有金色巨佛端坐虛空。
百年前的一幕再次在這半山城內重演。
道道裂痕出現在悟心僧衣的下方,仰望天穹,悟心眼中的光彩愈發璀璨,
嘴角微動,悟心好似在同那遠在彼岸的人交流,又好似在回答曾經的自己。
「這一次,悟心看清楚了啊……」
「所謂命運,也不過如此!」
這一夜,天穹之上,金光不止,久久不息。
高天之上,支柱斷裂,咆哮不止。
……
寧州,清山城,沐府,後山小亭。
夕陽落下,晚霞漸隱,在聲聲啼鳴中,辛勤了一天的歸鳥落于山林,回到自己溫馨的巢穴。
夕陽最後的餘暉落下,透過斑駁的古樹,在地面投下搖曳的樹影。
山風陣陣,帶著絲絲涼意,拂動了亭中之人的衣擺。
滿頭華髮的老婦靜靜的倚靠著一旁那同樣蒼老的老人,相互依偎,眺望著那山下的煙火。
山風拂過,吹亂了老婦的髮絲,山間的沙粒在山風的吹動下,迷住了老婦的雙眼。
許是日久生情,許是六十多年的相伴讓寧柒早已熟悉身邊之人的點點滴滴,
在沐玄提出今晚想和她一起登山賞月的時候,只是一個普通人的寧柒就察覺到了些許不尋常的意味。
但,懂事的寧柒從來都不會讓自己的夫君為難,也從來不會去掃家人的興,哪怕她心裡再怎麼擔心,再怎麼難過,也同樣如此。
晚風微漾,長夜微涼。
流水般的月華自天穹灑落,照亮了夜色,也將屬於夜的寒意帶入人間,
山腳的燈火逐一亮起,連成一片,星星點點,正是那最美的人間煙火。
攏了攏自己被晚風吹亂的髮絲,寧柒抓在沐玄臂膀上的手又緊了許多。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坐在長亭之中,如老夫老妻一般欣賞著這柔美的夜色。
夜漸深,陣陣顫鳴自高天之上傳出,遙遠的天際有金色的佛光亮起,
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裡,在寧柒看不到的地方,沐玄的臉色變了又變,嘴角更是溢出了幾滴金色的鮮血,
未等寧柒察覺,沐玄嘴角的鮮血已然消失不見。
徒留一聲長長的嘆息。
「怎麼了?」
眺望著遠方金色的天穹,沐玄的聲音好似帶上了一絲哀傷。
「死了個傻子。」
話落的一瞬間,寧柒抓著沐玄的手又用力了幾分,隱隱可以看到那暴起的青筋。
許久許久,手鬆了下來,
帶著幾分蒼老,帶著幾分眷念的聲音在小亭中響起。
「夫君可以抱我一會嗎?」
沒去回答寧柒的請求,沐玄動作輕柔的從身後攬住了寧柒,手輕輕的撫摸著她那蒼老的臉頰。
「就這麼抱著,別鬆開。」
「好」
又是許久,滿臉眷念的寧柒主動撥開了沐玄的手,靜靜的看著他的雙眼。
「已經足夠了呢,妾身真的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
蒼老的手搭在同樣蒼老的臉龐上輕輕揉捏,滿眼溫和的寧柒笑著將沐玄的髮絲撥到腦後,聲音說不出的溫婉。
「人們都說妾身的夫君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是能夠左右天下未來的存在,是那神祗般的人物,
妾身有時候就會想啊,不像,明明一點都不像,夫君就是夫君,哪裡是什麼大人物,
故事裡的大人物啊總是無情無義,什麼妻子孩子都是可以隨意拋棄的東西,偏偏夫君你是這麼的溫柔,顧忌妾身的感受,包容妾身所有的缺點,給了妾身無微不至的關愛。」
直視著寧柒的雙眼,沐玄又或者說三玄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從小妾身就知道,大人物都是要做大事情的,不能留戀兒女情長,
妾身也曾一次次想過,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拖住了夫君你前進的步伐,
一次次的猶豫,一次次想要開口,卻都沒能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到最後,妾身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普通,那麼貪心,貪戀夫君給我的所有美好,一點都不願意放手。」
說著說著,寧柒的聲音變得沙啞,時不時的停頓,手更是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山風有點大呢……」
「是挺大的,天氣也變冷了……」
又是一陣無言,寧柒斷斷續續的聲音再次響起。
「六十二年,妾身同夫君相識已有六十二年之久,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歲月也讓許許多多的回憶都變得平淡,
妾身有時也會去想,自己好像已經忘了夫君你年輕時的模樣,只記得年輕時的夫君很英俊,也很瀟洒,是那頂天立地的大人物。
夫君,能讓妾身再看看你年輕時的模樣嗎?」
夜晚的山風很冷,冷的三玄都感到絲絲涼意,
注意到寧柒在發抖的三玄脫下自己的衣衫,蓋在寧柒的身上,聲音前所未有的溫和。
「好」
話音落下,淡淡的金光在小亭中亮起,
金光散去,滿頭的華髮化作青絲,滿臉的皺紋消失不見,蒼老的老人再次化作那年輕的僧人,月白的僧袍在晚風的吹拂下輕輕蕩漾。
「真好……」
「嗯……」
似是想到了什麼,寧柒突然踮起腳尖,輕輕在三玄的臉上落下一吻,
再次站好時,寧柒的臉頰多出了一抹狡黠,聲音也帶上了幾分調皮。
「佛常說劫難,夫君覺得,柒兒算夫君的魔劫嗎?」
「算」
「那夫君就是動心了?」
「紅塵滾滾,早已沉淪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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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妾身想最後向夫君提個要求,夫君可以答應柒兒嗎?」
「自是可以,多少都可以。」
輕輕搖了搖頭,寧柒抬起手指按住了三玄的嘴唇,眉眼彎彎,滿是笑意。
「妾身只有一個要求,請夫君務必答應妾身。」
「好」
「我寧柒的夫君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我不要什麼七彩祥雲,也不要什麼滿城花開,我只要我的夫君能夠做他想做的事情,做他自己的英雄……這小小的要求,夫君可以答應我嗎?」
又是一陣沉默,良久,聲音再次響起。
「自無不可。」
話音落下,寧柒已經再次撲入三玄的懷中,緊緊抱著他,好似要將所有的情感全部宣洩出來一般,
直到寧柒的呼吸愈發急促,眼角愈發通紅,她才鬆開了自己的手,走出小亭,走到山道盡頭,回眸一笑。
「夫君,柒兒會在山下等你,家裡的那盞燈永遠都會為你而亮……」
裊裊的炊煙在山下升起,萬家燈火連成一片,照亮了這漆黑的夜晚。
有些佝僂的身影消失在山道的盡頭,消失在夜色之中。
閉眼垂眸,再次睜眼的時候,三玄的目光已再無一絲眷念。
讓這紅塵的燈火能在今後的每一個夜晚亮起。
這是三玄曾同君臨說過的話,亦是他心中最大的夙願。
己道已成,天道的意志奪不走三玄的軀體,但三玄同樣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曾幾何時,三玄可以為了自己的夙願,為了追求自己的道理,背叛自己的師門,親手創造無數殺戮,
現在,三玄同樣願意為了自己嚮往的美好未來,去獻出自己的生命,為那仍未明朗的戰爭添上幾分勝算。
這是他三玄的道理,亦是他三玄自己的佛法。
求道之人,唯執念不可拋棄,如此而已。
耀眼的金光沖入天穹,照亮夜空,萬丈的大佛橫立虛空,
璀璨的金光以寧州為中心蔓延至三十三州的每一個角落,照亮世間。
大佛碎裂,化作無數道金光,落入世間,
高天之上,耀眼的金色大陣變得愈發璀璨,一道道鎖鏈之上亮起金色的佛光,變得愈發堅固,牢牢將大地之上的一切封鎖。
高天之下,風停雲散,翻動的地龍停止了活動,咆哮的火山化作沉寂,肆虐的浪潮再次沉入水中……
人間再次恢復平靜,處在災難之中的人終於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冰原盡頭,一道金光直衝而來,徑直落入那虛幻的天書之中,一個個文字在書卷之中顯現,讓那虛幻的天書變得凝實,多出幾分厚重。
極其複雜的聲音在雪原之上響起。
「這算什麼!他以為這樣就能還清他的罪孽了嗎?誰稀罕!
這該死的和尚!這就逃了……明明應該是我親手解決這一切才是……」
「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