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冥河浮沉的先驅(5)

第60章 冥河浮沉的先驅(5)

先前楚斬雨住院的時候,頗過了兩天舒適日子,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睡覺恢復體力,再沒有什麼其餘的人來煩擾他,除了凱瑟琳對他頗有意見之外。

當然這並非他所願,因為實際上楚斬雨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身體素質過硬,不需要休息,然而醫生的態度也是過硬,認為休息不僅是恢復身體,也是緩解戰爭帶來的精神疲勞,兩句話就把不善口舌之爭的楚斬雨嗆得啞口無言。

他一直有軍委架空統戰部的憂慮,在個人終端修好后也沒人問他各項事宜后,忙慣了的楚斬雨很空虛,在空虛里這種憂慮達到了巔峰值。

儘管理智告訴他消息大概都傳到辦公室電腦上了,個人終端空空蕩蕩很正常。

但是忙人一閑下來就容易亂想,楚斬雨也不例外。

凱瑟琳善解人意,不忍看他愁容滿面,她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上設想:可能是看在他是有點精神失常徵兆病號的份上,殘存的愛心佔領高地,才驅使各路人馬讓他休養生息許久。

事實證明凱瑟琳料事如神,果不其然,在他出院的那一天,「楚斬雨出院」這個消息不知怎麼地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那天,楚斬雨一邊脫病服,一邊不停地回復蜂擁而入的消息,個人終端的震動帶著楚斬雨在後座上被動開啟了共振模式。

在辦公室處理消息的時候,楚斬雨果然接收到意料之中的訊息:有專門的調查人員要對他詢問關於「蝴蝶」的情況,調查人員有兩個,一個是科研部的,一個是政府官員。

當時墨白在沙發上淺眠,楚斬雨怕吵醒她,也擔心被她聽見內容,於是便戴上耳機,坐在桌前,正對視頻里的兩位衣冠楚楚的調查人員。

「楚斬雨上校,首先祝您身體康復,其次對打擾您的時間,我們致以誠摯的歉意,本次調查將針對您在對高位未知實驗體KJ2045,后被確認為第三支配者『蝴蝶』的監護中,所出現的異常情況進行詢問,請您如實回答。」

「麻煩二位了。」

楚斬雨點了點頭,「請問。」

「KJ2045在您的監護期間,是否有異常的表現?」

「我曾帶她出去在餐館里用餐,在飯桌上她忽然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出現抓撓身體的應激癥狀,同時身體多處潰爛出血,後來她被科研部監視,我暫時失去了監護權,如果軍委需要那段時期的影像資料和實驗資料,我想科研部培育中心應該會有。」

「根據統戰部麻井少校的口述,當時是您在科研部到來之前控制住她,那麼請問您是否注意到其他人所注意不到的異常情況?」

楚斬雨沉默了一會。

「是的,異體出現在周圍時,負熵能濃度會急劇升高,統戰部的個人終端上會自動檢測異常數值的能量,我當時看到的數字是2600KW。」

「然而,這和培育中心的提供的官方數值不一樣。」

「是的。」

科研部的女調查員口氣嚴肅:「知情慌報,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意味著什麼,問題在我,我願意接受任何處分和懲罰。」

那位西裝革履的政府官員也很難再維持原本禮貌的笑容:「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您選擇不說出實情,是因為受到和KJ2045相處的感情影響?」

「是的,不可否認的有影響,但是更多是因為這個數值超出正常情況很多,我一時難以相信,和科研部技術重測的數值差異太大,再加上她平時沒有什麼攻擊性的傾向,所以我當時認為我看錯了。」

當然,如今看來,他並沒看錯。

「如果當時我看見的和科研部測出來的數值相差不大,我很樂意看見她的死亡。」

兩位調查人員心照不宣地對視,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久,他們才繼續說:「您曾經失去監護權,本來為期一個月,但是為什麼您恢復監護她的時間提前了?」

楚斬雨斟酌了一下詞句:「這是出於我對她安全的考量,因為當時有幾個研究員意欲冒犯她,再加上當時實驗室里的試驗品出現規模變異的情況,我認為培育中心並不能像當初承諾的那樣提供一個可靠的觀測環境,所以我提出了提前結束觀察。」

「規模變異?」

「如今關於規模變異的起因,我想應該是她當時就展現出了支配者的權能,只是我們……沒一個人往那方面想,有我的過錯。」楚斬雨如實回答,「關於具體情況,同樣可以去培育中心諮詢負責異樣生命體觀測的陳清野組長。」

問的時間沒有持續太長,這兩個人的態度也比楚斬雨估計的友善,基本沒有咄咄逼人的態度。在結束的時候,女調查員讓他寫一份異常情況的報告,把他能想到的所有情況都寫上去,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您怎麼稱呼?」楚斬雨關視頻前問了女調查員的名字。

女調查員冷冷地說:

「阿黛爾·霍夫曼。」

「您可不可以在向科研部諮詢情況的時候,幫我問問他們薇……KJ2045的影像資料能否借給我,我想看看視頻資料能不能分析出一些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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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就是倫斯的葬禮上,杜邦少校神神秘秘地塞給他一個信封,楚斬雨看了裡面的內容;在升銜儀式結束后,他馬不停蹄地來到了這裡。

儘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楚斬雨也不是沒見過千奇百怪的變異體征,還是被楊樹沛此時的模樣嚇了一跳。

四肢已經完全膨脹浮腫起來,青紫色的血管鼓隆著,像蛛網一樣密布在中將的每一寸皮膚上,看向楚斬雨的眼球微微向外凸起,鞏膜上血絲如花苞的脈絡清晰可見。

楊樹沛的腹部大得好似懷胎九月,高高地聳起,在他這麼一個中年男人的身上顯得尤為怪異,走近了看,甚至在肚皮表面不斷地有無數極細的白色顆粒,輕微抖動,在場沒一個人想去深究這是什麼。

「這身衣服還挺合身。」威廉率先打破沉默,玩味地上下掃視了一轉,換做平常,楚斬雨一定會因為這種目光感到渾身不自在,但他的注意力全然在楊樹沛身上。

楚斬雨禮節性地稱呼過房間里的人後,便一直盯著楊樹沛畸形的身體,一直到楊樹沛含混不清地笑道:「我又不是小姑娘,你這麼含情脈脈看著我,我也不會臉紅的。」

還能若無其事開玩笑,看起來情況,也許也沒那麼嚴重?

楚斬雨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哭笑不得。

他坐在探視位的椅子上,看到威廉和主治醫師全副武裝的防護裝置,又看了看楊樹沛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和他印象里模樣差別過大,要接受這樣的變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威廉拍了拍身子站起來,就往門外走去:「本來是想敘舊的,看樣子他找你是有些話想說,我是個識趣的人,就不在這裡當顯眼的電燈泡了。」

「您慢走。」楚斬雨求之不得,跟著主治醫師把威廉送到了走廊盡頭。

威廉胳膊上搭著一件舊外套,邊角還有點皺巴巴的痕迹,楚斬雨時不時看他兩眼,這和他印象里的摩根所部長風格不太一樣。

但很快楚斬雨就弄明白了為什麼威廉要脫下外套,一方面可能是捂熱了,另一方面大概是……看見他外套脫下后,襯衣內里上精緻的繡花時不時露出來,這個時候他也不忘貫徹到底的優雅。

這位主席只要看到一個長得還不錯的人,眼神便會自然地在別人身上舔來舔去,好像誰在他面前都是身無寸縷,這是楚斬雨極其不願意和他待在一起的原因。

站在走廊出口,威廉問了他幾句例行的客套話,楚斬雨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剛剛在台上說的話不錯,我個人非常喜歡,如果以後有人拿這件事來批評你,隨時可以到我這裡來求救哦~」威廉忽然說道:「楊以後不在了,你向上救助的話,就只能找我,仔細想想,還挺新鮮的呢。」

「?」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軍委主席,楚斬雨大概會遞給他一個禮貌不失挑釁的白眼。

鑒於威廉和摩根索夫人都是熱愛四處播種的人中豪傑,堪稱天造地設,所以某些八卦人士閑來無事,私下裡會熱議傑里邁亞到底是不是主席的親生兒子。

也聽過一些言語的楚斬雨心想,他現在可以告訴那些爭論不休的人:他們絕對是親父子,這隨性而為的言行舉止,那是幾千年才出一個,絕對是根植在基因里的。

摩根索父子口吐驚言的時候不少,可是眼裡的欣賞不似作假,楚斬雨懷疑自己是第一個看見主席如此真誠目光的人。

送走了這尊大佛,楚斬雨才回到病房,楊樹沛如今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您……」

我該說什麼?

您還好嗎?

不能這麼說,他看起來樣子就不好,簡直是沒話找話,該說一些表示我關心的話。

說……我一直很擔心您?

聽起來感覺強調過頭,有點虛偽。

一眨眼的時間裡楚斬雨想了十幾個回答:「您好好休息,那邊的事情有我們。」

「統戰部我當然說信得過的,不然也不可能躺在這裡當閑人,哈哈,對了,這將官的禮服穿著感覺怎麼樣?」

楊樹沛大概是感覺到了他的無所適從,主動繞開話題鬆緩氣氛。

「挺好的。」

新裁的禮服穿在身上,楚斬雨低頭看著自己的全身,感覺在這麼一套衣服的束縛下,手腳像是從什麼地方找來重新裝上的,陌生得可怕。

「您…不是找我來談談布蘭度的事情嗎?那個……死而復生的男人。」楊樹沛避而不談的樣子,讓楚斬雨又情不自禁地擔心起裡面有不為他知的隱情。

「哦哦哦,你看我這記性,說好聊正事,看到你一高興就給忘了。」

「行吧。」楚斬雨無奈。

在拿來視頻帶子后,主治醫師受楊樹沛的要求,離開了病房。

病房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楚斬雨放了那段視頻,楚斬雨看了十幾遍,確信裡面那個人就是安東尼·布蘭度,對於這個被他切成幾萬片的仇人面孔,楚斬雨熟得不能再熟。

T台一樣的走路姿勢,自然抬起的下巴,懸於嘴角的輕浮笑意……考慮到全面情況,就算可能存在複製體,但是如今的技術,可能複製出一模一樣的靈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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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貌的和感覺上都是他。」

楚斬雨說完又覺得奇怪:「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要動手,一定不會親自前來。」

「而且,不怕得罪您,如果真的是他來這裡,我們最多只能做到給您收屍。」

「那麼你的想法是?」聽到他這麼說,楊樹沛絲毫不惱。

「嗯……我感覺有點像刻意要暴露出來,做這副姿態給給誰看的感覺。」楚斬雨自己也不太信:那個傢伙沒必要,也沒理由搞這些花架子。

楊樹沛笑了笑:「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你想過沒有?」

「想過什麼?」

「你用了『一定』這個詞。」楊樹沛的肩膀把腦袋捧起來放在機械手上,以讓自己躺著更舒服,「你越是覺得你了解一個人的所作所為,便證明越不了解他,他刻意地拉開和你的距離,時刻提防著你靠近,畢竟人是可以為了博取人情利益而故作姿態的。」

「可是要敞開心扉讓另一個人住進來,讓他對自己內心的裝潢了如指掌,難如登天,甚至父母對孩子也做不到。」

在機械的托舉輔助下,他艱難地轉了個身,「嘎吱」的刺耳聲響起,楚斬雨分不清那是金屬摩擦還是骨骼扭曲的動靜。

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幫助他,卻被一層厚厚的玻璃隔住了。

楊樹沛轉向背對著他的一面,楚斬雨不知道他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所以想換換動作,還是不想看見他。

一想到可能的後者情況,楚斬雨幾乎噤若寒蟬地反思自己這些日子來有哪些做的不好的事情,思來想去也只有支配者「蝴蝶」的處置問題上。

雖然他在名義上已經就要成為統戰部第一負責人,可是曾經的負責人楊樹沛畢竟還活著,調查相關事宜的人,說不定也為難過楊樹沛,甚至有可能比自己的還嚴苛。

這樣的身體情況,還要打起精神回答調查人員的咄咄相逼……

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又給他人添麻煩了,明明他已經可以獨當一面,自以為可為諸事,卻還是不得不虧欠別人許多。

除了這件事之外,楚斬雨頗冥思苦想了一會,終於想起一件被他忽略了的小事:,火星基地異體的報告還沒交,事雖小,在病人心裡累積起來,卻會變得很嚴重。

「你是不是接受過間諜特工的訓練?」

楚斬雨的思慮快要發散到另一個次元,被楊樹沛突如其來的提問扯回現實。

「是的,訓練過三年。」

楊樹沛已經知道他的身份,楚斬雨也懶得再掰扯什麼,坦坦蕩蕩地說了自己在地球讀軍校時的經歷。

「檢查一下,這間屋子裡是否有監控、偵察、監聽、竊聽等設備。」楊樹沛語氣驟然嚴肅,「仔細,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聽了這話,楚斬雨不問緣由,立刻伏低身子,像貓一樣在房間四處探查起來。

30分鐘過後,楚斬雨身上的衣服略沾灰漬,他走過來輕聲道:「擔保,沒有發現。」

「好,那我們可以敞開說話了,別一副嚴肅的樣子啊,你就當臨終的人想找個自己喜歡的孩子聊聊天,陪陪我。」

「臨終……」楚斬雨還在說。

楊樹沛很和藹地說:「我身體的情況,我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了,雖然所有人都告訴我只要接受持續治療,就能改善異變情況,真是服了他們。」

「大家,也是為了您好。」

楚斬雨心裡也難過,沒人看到意氣風發的楊樹沛這個樣子開心得起來。

「這些異體,可能是看不上老人這副垂垂老矣,遍體暗傷的身體吧,事到如今,能作為人類死去,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楚斬雨把手貼在玻璃上:「我以前一直以為您不會死的。」

「你是怕我走了,你做不好吧。」

「是的,我遠沒有那種帶領眾人的本事。」楚斬雨的語氣倍感失落,「我還沒有成長到獨挑大樑,您卻可能……」

「不是可能,我是一定會死了,雖然做過很多次基因修正手術,可是手術到底是手術,器官和血管,肌肉骨骼衰老的速度只能被人為儘可能地延緩。」楊樹沛的語氣變得緩慢且溫和,「據說經歷五次基因手術以上的人,自然老死的速度會比常人快五倍。」

「還有這種事。」

「是啊,我已經做了六次基因修正了,隨著年齡增長,想要通過修正手術保證年輕力壯,手術的間隙會越來越短,我就是這樣,有一次因為太忙了,我甚至忘了及時去做手術。」

「然後呢?」

「然後那天的身體反應特別激烈,我在短短一天之內就從四十五歲老到了九十三歲左右,耳朵聽不見,牙齒全掉光,眼睛也瞎了,一整個不良於行;硬要說起來也是運氣好,要不是及時被人發現,我可能交代在那裡了,哪還等得到今天?」

楊樹沛自言自語:「相比之下,現在死得也算體面,至少我還是比較清醒,比起茫然地死去,我還是比較喜歡清晰認知到『快死了』這個事實。」

「清醒和茫然嗎?但是人生無非也就是兩種:痛苦或麻木,我覺得,因為不可抗力而老去,算不上不清醒的死。」

楚斬雨不明白為什麼楊樹沛和他扯了這麼久的題外話,明明他們應該更著重討論關於安東尼·布蘭度的問題;這個傢伙忽然明目張胆地出現,不避諱其他人,一定在下一盤足夠大,足夠他狂妄的大棋。

他覺得楊樹沛欲言又止,好像藏著掖著什麼不讓他知道,不過縱使他心中有諸多疑問,眼下也不是應該追問的節骨眼。

「我們來聊聊天吧。」

「誒?」楚斬雨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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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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