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
殊玉回到凌霄峰,取下包紮的布,手臂已經光潔如新。
區區苦肉計罷了,一點血,換取桑翊的信任,不虧。
她在自己的血中加了一道密令,若是許挽鈴這一世擺正心態做人,那麼這密令就不會起效。
若是許挽鈴依舊如同前世,那就只能是她自作自受了......
原以為這一趟回來得很快,只是解決一點小事,卻不想半路換了個想法,陪著桑翊演了好久的戲,到藏書閣已經酉時。
昨日練成聚靈陣,今日要研習的陣法是風刃陣。
殊玉長嘆一聲,翻開典籍。
陣法師在如今的修真界地位低微,以殊玉崑崙仙門凌霄峰峰主的身份並不需要親手布陣,只需在戰鬥時在身邊帶上布陣師,自己在關鍵的時刻出手即可。
可重活一世,殊玉深知,靠人不如靠己。
即使人人對於陣法師嗤之以鼻,她也要將陣法研習通透,在手裡多一張活下去的底牌。
在她修為折半,被桑翊一劍穿心前,當時若有一道風刃陣抵擋一下,也許就不會慘到毫無還手之力,直接葬身北淵。
她怎能不恨?
可世上沒有若是,沒有如果,她已經死了一回了。
只有在這一世把所有能拿到的籌碼都拿到自己的手中,殊玉才能安心。
促織叫聲斷斷續續傳來,夜色如墨。
江離是在藏書閣找到殊玉的。
他師弟夙靈是殊玉的師尊,可是夙靈仙歷二千年便在誅邪時隕落,殊玉拜入師門時,本就刻苦,在自己師尊隕落後更是勤加修鍊,年紀輕輕便到了元嬰境,成為了崑崙仙門難得的奇才,其修鍊的進階速度直接成了門派里的傳奇,如今更是修真界頗有實力的大能。
不想,現在的她還是如此勤奮。
江離摸摸鬍子,走進藏書閣。
殊玉聽出腳步聲,心中微微一顫,鼻子不由一酸。
那種悠哉悠哉的步伐,是自己的師叔江離無疑。
前世在江離自刎后,她曾多次夢到這個可愛的老頭,卻再也沒有聽見過他的腳步聲。
「小師侄,這麼晚了,你......」江離說著已走到殊玉身後,看清了殊玉手中的陣法圖后,微微震驚。
殊玉不打算隱瞞江離,道:「師叔,修行術法並無高低貴賤之分,什麼對我有用,我便修什麼。」
江離先是沉默,繼而哈哈大笑,笑聲回蕩在周圍,更顯得藏書閣寂靜異常。
「小師侄,夙靈有你這樣一個徒弟,值了!」
江離笑完,又是一陣悵然。
「小玉兒,你雖在修鍊上有過人的資質,可是這世上,還有人心詭譎,不要將所有人想得太單純,有時候,實力與手段是同樣重要的。」
塵封的記憶呼嘯而至,江離死前的眼神浮於眼前,殊玉心頭泛起一陣酸澀。
為什麼自己前世聽不出來這其間的苦楚呢?
殊玉起身看向江離,掩於袖中的手微微顫抖,眼神鄭重,道:「師叔,我會記下的。」
同樣的話,江離在前世對自己說過不下十次。可那時自己心高氣傲,認為再怎麼爾虞我詐,她不理會就是,若有人挑釁,她就以手中劍說話,讓對方心服口服。
直到浸沒在冰寒刺骨的北淵,身邊鮮活的生命一個個化為死灰,她才明白了這番話的良苦用心。
江離沒想到殊玉竟然一口答應,以前小玉兒對這種話都是據理力爭,今夜卻表示認同,看著殊玉的眼中除了鄭重,還有幾分說不清的悲傷,他道:「小玉兒,你最近是遇上了什麼事嗎?」
殊玉眼眶發熱。
很久很久,都沒有人關心她了。
殊玉自以為心性淡漠,可此刻,眼中不由泛起淚光,她一把抱住眼前的小老頭兒,帶著哭腔:「師叔,你可別死了!」
江離:「???」
江離:「......」
這小師侄是越來越難懂了。
......
第二日,江離來找殊玉,他昨夜回頭想了想,還是覺得殊玉心裡藏了什麼心事。
雲波見江離尋來,上前一禮,道:「江長老,仙尊今日閉關了。」
江離皺眉,「小玉兒最近怎麼這麼刻苦,身體受的住嗎?昨天見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這是受什麼刺激了?」
雲波搖頭,「我也不知,仙尊還說這次閉關可能比較久,下次出關或許就是三年後了。」
江離喃喃,「三年後?」
雲波道:「就是三年後,殊玉仙尊還說,若是您尋來,就讓我轉告您,不要為她擔心,她自有分寸。」
江離苦笑。
這小丫頭的性格真是隨了她師尊夙靈,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動。
難道凌霄峰專出這樣的品種嗎?
想著想著,江離把自己逗笑了。
他自己年輕的時候,不也就是個犟種嗎......
時光匆匆,光陰似箭。
三年後,殊玉出關。
她周身劍影環繞,仔細收回涌動的威壓,刻意收斂氣息,壓制修為,防止驚動整個崑崙仙門。
殊玉竟在修為封頂之前,又修出一個靈身。
靈身在當今修真界算是實力逆天的證明。若是一個修者修出靈身,說明他與天相爭,又多修出了一條命。
擁有靈身的人,可以在白晝自己修行,晚上入眠時,靈身便可繼續修鍊,絲毫不影響自己的休憩,且得到的修為,完全能被本體化為己用。若主體在戰場,靈身像是主體身後的盔甲,化為劍影,抵擋主體無法兼顧的攻擊。
崑崙仙門上下都在討論,一個弟子道:「殊玉本就實力過人,現在閉關三年,實力會恐怖到什麼地步?後日便是收徒大典,殊玉早不出關晚不出關,現在出關,怕是想要收徒。」
另一人語氣八卦,「不知哪個幸運的人會成為殊玉仙尊的徒弟?」
眾說紛紜。
若是他們知道殊玉有了靈身,不知會不會終日惶恐不安,畢竟有靈身大能現世,修真界很可能會劃分為另一種程度的勢力規模。
而作為談論中心的殊玉,卻自己坐在花園涼亭中,自己和靈身下著棋。若是有人觀棋,會發現黑白二子在棋盤上有著迥異的落子風格。
白子不顧全局,走一步殺一步。
黑子以誘敵為主,看似柔和謙讓,實則暗含殺機。
殊玉落下一枚黑子,棋局勝負已定。黑子佔盡先機,終於圍殺白子。
「果然」,殊玉喃喃,前世的一手好牌最後打得稀爛,實實在在事死於人性。
這日天朗氣清,崑崙仙門山門大開,迎接前來的新人。
「據說柳坡村遭了洪水,下去歷練的弟子去時,已經幾乎沒有活人了。」一個洒掃弟子跟身邊人說著這人間慘劇,「還是修行好,凡人生如螻蟻,終其一生不能窺見大道,太脆弱了。」
聽他說話的弟子也是唏噓不已,「一個活人都沒有嗎?」
「倒也不是,有兩個小孩,一男一女,韓師兄見他們可憐,帶他們來參加收徒大會,若能被峰主們看中收成徒弟,也算是積了陰德了。」
殊玉坐在峰主一列,目光淡淡。
崑崙仙門有三十三峰,每座峰都有峰主坐鎮,殊玉所在的凌霄峰最為險要,守著崑崙仙門的靈脈,居於三十三峰中最中心的位置。
崑崙仙門的掌門於仙歷一千九百六十年隕落,之後三十三峰爭端不斷,門派差點在動亂中滅亡。後來這三十三峰怎麼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掌門,便約法三章,不選掌門,相互制衡,各位峰主磨合多年,竟也真的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相互依存,卻也貌合神離。
所以在殊玉前世被推入泥潭,也沒有同門任何一個峰主願意出面為她說一句話。
自己這個峰主,當成了一個笑話。
下面人頭攢動,殊玉一眼便看到了那道就算被燒成灰,她也認識的身影。
前世的冤屈不平,刻在骨子裡的仇恨,以及那種時時纏繞於心頭的粘膩的窒息,都在此刻,形成了一個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