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緋心戲（四）

「我記得那部戲曲的主角飾演者年齡挺小，但是本事很大。要是在繁榮時期，她和那個電影的主角絕對可以得個大獎。」

「只可惜，那樣的光景對我們來說完全是奢侈，老一輩沒有登上烏托邦，也沒有在九龍光壁開啟前去往九龍。自他們那一輩到如今，我們的生活就沒有安定過。」

「最好的也只是在九龍建立的保育區里找回了一點感覺。真難想象，繁榮時期的人是怎樣定義『幸福』的？」

對於他們，『幸福』的確已經是遙遠的名詞了。能夠吃飽，能夠穿暖，有一份足夠支持生活的工作，有一個一直在等待自己回去的家，就叫做「幸福」嗎？

可惜，對於拾荒者來說，這些都是遙不可及的奢望。現在的他們，活下去都難說。

刀疤臉站了起來，熄滅了面前的篝火。

「走吧，早點解決。」

……

在菲里特的帶領下，那座死灰一般沉灰色的鋼鐵建築愈發向拾荒者們靠近。腳步的深入也將一些微妙的變化帶到他們眼中。

從深處傳來的異樣響聲，枯枝被踩斷的噼啪聲，以及植物間閃動的越來越明顯的猩紅。

這不是紅色的漿果或者葉片，被折斷的樹枝中流淌出紅色的黏稠而渾濁的液體，橫截面也顯露出詭異的如圖騰般的痕迹。

「斯科瑞病毒……」田宇率先說出了這一現象

「什麼？」

「這些植物不對勁，它們看上去像是感染了斯科瑞病毒…正常灌木的樹膠應當是透明或者半透明的，而且即使是紅葉灌木，樹膠也不應該呈現紅色……」

「停停停！別再扯你那些冷門植物鑒定知識了，你是說樹木被斯科瑞病毒染了？可是這裡的斯科瑞濃度很低啊。」

說完，小黑就想伸手去折離自己最近的那根樹枝，卻被田宇當場喝止。

「別亂動！擅自破壞他們可能會導致病毒濃度上升！」

「好了好了，我不動就是了，別喊那麼大聲啊。那你還發現了什麼不同？」

「這些植物，有很明顯的方向性，是從這邊延伸過來的。」說完，田宇就撥開灌木，向著紅色樹林的深處前進。

「別！那裡很危險！」

菲里特的話語並不及時，但田宇卻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無法言說。這一片茂密的灌木不知是偽裝，還是災厄蔓延的邊際。

猩紅色的裂紋爬滿了綠色的植物，字母的紅色與綠色同時出現在眼前，比之更扭曲的人形生物在草地中爬行。

它們四腳並用地趴在地上，不斷改變四肢的形態，駭人的骨刺肆意生長，骨頭相撞的咔噠聲在樹木之間迴響。

「你看到什……」

小黑的手本想拍一拍同伴的肩膀，卻因為眼前一如諸惡受難的地獄般的景象而僵硬，原本的神情也在驚恐中扭曲。

然而正是他未說完的那句話，誘導了那些原本在兀自爬行的「生物」注意到了這裡。

距他們最近的「生物」先是歪了歪頭，然後緩緩爬向了呆愣在原地的拾荒者，白骨軀殼之後延伸出女性小臂粗細的紅色長繩，形似不斷蠕動的腸道或是臍帶，臍帶盡頭連接著的「胸腔」，其中的紅色球體正在瘋狂地跳動。

它能被稱之為「頭顱」的部件緩緩轉向面前的人類，僵硬獃滯而又凝固的動作，令人聯想到觀察。

然後，它撐起前肢，只靠兩個後肢站立，以嬰兒學步的蹣跚姿態，跌跌撞撞地向他們走來。

像是受到了第一個站起來的'生物'的啟發，破窗效應在它們之中毫無忌憚地展開。

原本匍匐在地上的其他「生物」也開始以扭曲的姿態爬起，數十隻蒼白的生物在叢林中站立，轉身，血色的臍帶被拖動，發出黏膩的聲響。

名為「恐懼」的情感在眼前的景象出現在眼中之後便迅速佔據了田宇的整個大腦，斷斷續續的哀鳴不受控制的從嘴中傳出。

「啊……」

緊接著，是讓他們更為驚詫的一幕。

那一段哀鳴彷彿某種催化劑一般，助力了眼前的詭異變化。

它們臉部原本蒼白的表皮開始剝落，隨即內側黑紅色的血肉被撕裂，露出頭顱內的空腔，空腔的邊緣迅速長出上下兩排白色的堅硬牙齒狀物，像是一種對人類器官的拙劣模仿。

「啊……」

幾乎和田宇一模一樣的叫聲從它們頭顱內的空腔中傳出，機械而毫無感情，一遍遍地重複。而同時，距離小黑最近的「生物」這保持了手一高一低抬在胸前，保持著握住某物的姿態。

那正是小黑此時持槍的姿態。

眼前的景象令他們感到無比驚恐，小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扣動了扳機，子彈削去了怪物的右手，迫使對方踉蹌了一步。

「別愣著！走！」

槍焰不斷噴出，趕來的刀疤臉頓時用一聲怒吼喚醒了驚恐中的田宇，隨後又將有些獃滯的小黑一把推開。傾瀉的子彈不斷命中那些怪物的頭部和胸部，碎骨和響聲不斷浮現。

「別……冷著…呃啊…走……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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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身軀瀕臨分崩離析，他們卻依舊如水中倒影般複製著眼前人的所作所言。

「怎麼，不停下……」

顫抖的話語伴隨著更猛烈的射擊傳來，裸露在外的紅色球體被徹底擊碎，猩紅色的血霧四散開來。

拾荒者們裸露在外的皮膚結構開始出現感染的潰瘍癥狀，與此同時，他們破碎的紅褐色球體周圍又開始長出新的肋骨。

「病毒…他們和赤潮里的那些怪物一樣，都是斯科瑞病毒。」田宇慌亂地說道。

「快跑，它們數量太多，去過濾塔，去過濾塔！」跟著到刀疤臉趕來的菲里特扯著嗓子大喊，他所指向的正是那沉灰色的建築。

「快走！」

田宇踉蹌一下，被小黑拎著領子拉了起來，幾人在叢林中飛快奔跑，穿過嶙峋詭異的枯木，穿過動作仍舊遲緩的詭異生物，他們無暇顧及周圍的一切，甚至沒有注意到最初提醒他們方向的菲里特並沒有跟上來。

「……」

衣衫襤褸的難民少年平靜地注視著這些類人，隨即，幾道洪流和兩條鏈刃便迅速將它們貫穿。甚至連悲鳴都未曾留下，便悄然消逝，化作猩紅粒子和碎骨。

「比預想中的影響範圍要大不少，是灰劾？還是說就是為了把他們引到過濾塔？」沫夏看著眼前的緋，出言詢問。

「呵，我可不知道。接下來的就不是我要管的了，怎麼你對他們感興趣？」

「我沒有回答你的必要。」

………

「呼……呼……」

「甩掉…甩掉了嗎？」

「好像…是的…」

在奔跑了不知多長時間之後，森林與怪物終於被暫時甩在了身後，拾荒者們此時站在一片開闊的空地上，遠處的高大鋼鐵建築幾乎擋住了眼前的全部天光，在草地上落下濃重的陰影。

過濾塔，免疫時期人們賴以生存的希望，如今人類奪回地球的燈塔。數座保育區圍繞著各處的過濾塔建起，承載著仍舊在這顆星球上的流浪人類對未來的希冀。

「『79號離心式病毒過濾塔』……」

刀疤臉話還未說完，距身旁較遠的灌木叢中就出現樹葉摩擦的窸窣響聲以及斷斷續續的腳步聲。

「等等…誰？！」

也許是剛剛受到過驚嚇，刀疤臉的槍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瞄準了灌木叢，空氣頓時再次降溫至冰點。

「我，是我！別開槍，別開槍……」

髒兮兮的難民少年驚恐不安地舉起手，顫抖的身軀彷彿在印證他正是菲里特。

「好小子，逃出來了…這就是你說的這裡也有怪物？」

「是的，我提醒過你們的！我能逃出來完全是因為我對這裡很熟，我在觀察到這些怪物的時候，它們沒有那麼多數量也不攻擊人。」

「我們還是快進去吧，過濾塔周圍也有這些怪物的。」

「你，知道過濾塔的入口嗎？」

「嗯，只能從通風管道進去，正門打不開。」

「好，既然人都齊了，那就趕緊出發吧。」

小黑一臉微笑地想要去拍菲里特的肩膀，卻被後者驚恐的躲開。在小黑眼中，估計他認為自己要把他揍一頓，為此只能尷尬地聳聳肩。

「放寬心啦，我又不會揍你。」

一行人就站在這座塔前，前進的道路上還忍不住嘮嗑了幾句。

「真像啊……」

「什麼？」小黑看著自顧自說話的刀疤臉，不由得問道。

「我是說我們很像那個電影里的主角，經歷艱難穿過一片叢林，又遇到一群討厭的怪物，就為了來這麼一座該死的塔里找那麼一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東西…唉，真的很佩服那些主角啊……」

「我們只能佩服，因為我們不可能是主角，主角忙著拯救世界，又有誰願意為我們銘記，書寫。我們的生活只會比電影慘得多。」

烏托邦高枕無憂，九龍古國浴血奮戰，沙褶帝國忙著交易與蟄伏，北極聯合體也大差不差。他們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更不存在被銘記的可能。

「但，至少會有人看到我們這麼努力地想要活下去。」田宇的語氣多了幾分溫柔。

他們緩緩地走向過濾塔，但沒有人知道，他們早已踏入了未知的舞台，「參與」一場預謀已久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