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燃燒的沙漠(四千)
那顆高懸在胡比亞城頭的蒙兀特士兵的頭顱雙目圓睜,彷彿要好好的看看這座城市是以怎樣的一個方式淪落成人間煉獄的。
而他生前對泰伊斯所說的那番話並非空穴來風,阿塞萊的援軍註定無法抵達這座充滿絕望的城市。
縱使泰伊斯再怎麼強裝鎮定穩住軍心,也無法改變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而日漸萎靡的軍心。
對於自己國內的情況,泰伊斯是很清楚的,溫吉德一番靡費甚重的遠征,幾乎將西部領主的兵馬全部送葬,如今能夠拿出足夠兵力的部落,只剩下了青銅沙漠腹地的兩個部落,但光憑這兩個部落,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溫吉德早就知道了胡比亞的困境,泰伊斯的信鴿和阿提吉的信使如同催命的鬼使一般送來黑色的情報,但是當這位阿塞萊蘇丹放眼自己的整個國土,竟然悲哀的發現自己無法湊出哪怕兩萬野戰兵力——這還是自己將雇傭金一加再加才好不容易撬來了一些雇傭兵的情況下。
如同泰伊斯所期望的,溫吉德確實不可能坐視吉勒德部落遭遇滅頂之災,所以他使盡渾身解數想要募得能夠與金帳汗國一戰的兵力。
但是令包括泰伊斯在內的所有阿塞萊埃米爾失望的是,原本前幾年活躍無比的好幾支雇傭兵,此時卻通通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沒了蹤跡。
瓦蘭迪亞的雇傭兵只剩下了綠林兄弟會,黃金野豬兵團此前因為臨陣加價被金帳汗國捎帶手來了個滅族,而綠林兄弟會則被瓦蘭迪亞的男爵們四處追殺,根本抽不出身來,巴旦尼亞的雇傭兵雖然和巴旦尼亞正統政府屬於敵對關係,但也犯不著跟正統政府的盟友作對,畢竟他們再怎麼說也是巴旦尼亞人,而金帳汗國之前還不止一次出手幫助過巴旦尼亞在面對四面皆敵的時刻挺過危機。
而帝國,被棄者軍團已經宣誓效忠彭同,秘密之手隨著珀特洛斯的消亡也早已變成了明面上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火焰餘燼則是一群拿著長劍的教士,當時溫吉德雖然覺得雇傭他們是一筆血虧的生意,但是在無人可用的情況下也還是捏著鼻子認了,可沒想到人家卻不同意為阿塞萊而戰。
在這群神父看來,幫助異端作戰有辱自己的信仰,因此他們寧願繼續穿著破教士袍在帝國繼續東躲西藏的傳播教義,和帝國政府作對,也不願意去幫助阿塞萊人。
而自由民則在安普雷拉淪陷的時候也被金帳汗國捎帶手滅了。
本國內只剩下古拉姆,至於賈沃勒也是同黃金野豬兵團一樣的命運。
而斯特吉亞的森民和護盾兄弟會,前者欣然同意,但是路途遙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後者,那支諾德人的兵團,則早已在朗瓦德被俘的時候就已經銷聲匿跡。
可憐胡勒延部落散出家族所有人脈,卻最終只能募集到兩支雇傭兵。
不過不得不承認,第納爾的魅力總是那樣巨大,在胡勒延的重金之下,不少有著外出做雇傭兵來謀生的傳統的瓦蘭迪亞的雇傭兵都選擇了從大陸四周不遠千里跑到撒納拉來,但是這些人的力量過於分散,集結起來不知道要多久,遠水解不了近渴,而另外一些常年活躍在酒館的沒有組織的雇傭兵也在被緩慢召集,胡勒延部落在召開部落大會之後,所有埃米爾都深感唇亡齒寒,紛紛在自己的領地發布召集令,並且發動手底下的商隊將召集雇傭兵的消息傳遞到整個大陸。
一時間,位於達瑪爾河入海口的撒納拉城變得熱鬧非凡,許多來自大陸的雇傭兵都選擇乘坐商船抵達撒拉納港口,整片納哈撒沙漠幾乎雲集了數不勝數的雇傭兵。
但是這一切,對於胡比亞來說都已經來不及了。
而正是阿塞萊大張旗鼓召集雇傭兵的消息,使得威利以及金帳汗國高層更加確定了戰役之初對阿塞萊兵力不足的判斷,所以得到消息的速不台立刻改變了戰術,不再指揮士兵強行衝破城牆,而是日夜不停的使用巨型投石機打擊胡比亞城。
而與此同時,蘇丹的信使也乘坐商船抵達了拉齊赫。
他此行的目的,是代表蘇丹問責薩蘭部落的,雖然溫吉德並不是傻子,胡比亞悄無聲息的陷入絕境,那麼原本應該守在阿塞萊東方防線最前沿的薩蘭部落多半是已經叛變了,可是他依舊還心存僥倖,企圖重新說服阿德拉姆,同時他也派遣信使前往墨斯特里塔洛斯的達努斯堤卡城和巴努·哈巴卜的坦努姆堡,想要讓他們派出軍隊協助西方的阿塞萊軍隊夾擊蒙兀特軍隊。
然而溫吉德的期望破滅了,且不說巴努·薩蘭已經鐵了心跟著金帳汗國走,甚至已經將部落名稱改回了阿德拉姆父親時代的薩蘭德,正式和烏蘇爾的部落合併,而且你都不想想嗎?金帳汗國和薩蘭德部落這麼大張旗鼓的用兵,為什麼哈巴卜部落和墨斯特里塔洛斯一點消息都沒有?
坦努姆堡,地牢。
獄卒恭恭敬敬的為阿德拉姆打開了牢門,作為哈巴卜部落的唯一棲身之地,如今這座城堡卻依舊沒有任何哈巴卜部落的人了,阿德拉姆沿著黃磚鋪就的地道一路往下,在最深處的牢房見到了自己親手關押的老朋友——哈珊。
「溫吉德給你送信來了。」
阿德拉姆語氣不見任何起伏,彷彿在說今天早上吃了些什麼一樣平淡。
哈珊頹廢的臉上閃出一些波瀾,曾經那個打理精緻的哈巴卜年輕族長,如今卻一副活脫脫的流浪漢形象。
這倒不是阿德拉姆有意虐待他的老朋友,相反,阿德拉姆最初甚至不想將對方囚禁,而是將其作為侯森·富勒格的座上賓,但是後者卻出於羞憤的心理,屢次對阿德拉姆出言不遜,甚至直呼其為叛國賊,最終在烏蘇爾和自己兒女的要求下,阿德拉姆才不得不親手把這位老朋友押進了牢房。
而起初阿德拉姆是想要將對方關進侯森·富勒格的牢房的,但是對此,金帳汗國方面卻有不同的意見。
卡拉迪亞大陸從來不乏貴族越獄的新聞,這確實不是什麼稀罕事,對於獄卒而言,那些貴族老爺們哪怕隨手漏出的幾千第納爾都是對方半輩子都賺不到的財富,而沒有任何一個貴族敢說自己百戰百勝,如果不想下次坐牢的時候因為信譽而導致自己無法逃脫,那麼對於事後從原屬地掏出來的上門討債的獄卒,他們都會按照約定如數支付第納爾。
因此金帳汗國方面不認為貼近達努斯堤卡的侯森·富勒格是一個安全的關押地,更何況這裡還是一座充滿冒險主義的城市,為了避免哈珊逃離,金帳汗國專門派人和阿德拉姆商議,最後讓阿德拉姆將哈珊關押到了自己家族的族地。
哈珊臉上的波瀾沒有持續多久,作為哈巴卜的族長,常年活躍在東線戰場的他不僅清楚自己國家目前的兵力有多麼空虛,更加清楚自己的鄰居,金帳汗國有多麼可怕。
所以這封信的內容,多半不是自己期盼的勝利的消息,而阿德拉姆身後也沒有帶著侍衛,想來多半也不可能是贖回自己。
阿德拉姆看出了自己老友的沮喪,於心不忍的他開口勸道
「如今的阿塞萊已經是一艘即將沉沒的破船,他千瘡百孔,哪哪都是漏洞,你又何苦賭上自己家族的命運,陪他一起去死呢?」
哈珊聞言雙眼通紅,他看向阿德拉姆,眼神中滿是控訴
「更讓我不明白的是你啊,我的朋友,從我十幾歲開始,我的家族就和你們一直活躍在抗擊帝國人和庫塞特人的第一線,我們是阿塞萊東部最堅固的防線,不是嗎?可如今的你宛如被惡鬼上身,被邪神蒙蔽了雙眼,東線壓在我們身上的巨石,達努斯堤卡已經搖身一變成了我們最鋒利的刀劍,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可你偏偏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
阿德拉姆垂下眼瞼,語氣略帶苦澀道
「為什麼……呵,我以為你會理解我。這麼多年了,溫吉德真的把我當做他的自己人嗎?我的兒子!我最驕傲最寄予厚望的長子!死在了那個該死的目中無人的殘忍的屠夫手中,可是你看看我們偉大的公正的蘇丹是怎樣做的?!我的兒子的屍體,那具風乾的屍體!宛如一塊肉乾一般還被掛在胡比亞的集市上,可我,我這個做父親的人,卻連給自己的兒子收屍都做不到啊!」
哈珊看著同樣雙眼通紅的阿德拉姆陷入了沉默,其實被關在地牢里的這些天來,他似乎也能慢慢理解阿德拉姆的苦衷,哈珊從來都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他更加樂於去體會他人的難處。
而對於阿德拉姆而言,為了溫吉德這個間接包庇兇手的人,為了處在拉齊赫身後的胡比亞和那個藏在城裡的殺人兇手而賭上自己的部落的命運抵抗金帳汗國這樣一個無法戰勝的強大敵人,怎樣看都不甘心。
那麼既然『自己人』不為自己的兒子申冤,那麼自己就去找敵人幫自己懲處兇手。
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這無可厚非。
哈珊喟然長嘆,而此時爆發之後的阿德拉姆則同樣陷入了沉默,兩人就這樣隔著一道鐵門相顧無言。
良久,阿德拉姆從地上站起身,他面無表情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上的灰塵,對著哈珊說道
「我走了,至於我給你的建議,你再好好想想吧,你知道的,整個阿塞萊,只有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這一番話結合現在的畫面,兩人隔著一道牢門,似乎怎麼看都顯得惺惺作態,但是哈珊卻很明白,對方說出這個建議,確實是發自肺腑的。
哈珊內心也有些動搖,他看向阿德拉姆,眼神中隱約有流光閃動。
平心而論,他對溫吉德和胡勒延的統治也不怎麼認可,這並不是他一個人這樣想,整個阿塞萊數得上號的貴族都是這樣想的。
阿塞萊人對於自己的血脈格外看重,這也是他們有些排斥薩蘭德的原因,而這個原則放在胡勒延身上也同樣奏效。
作為一個建國最晚的國家,阿塞萊的政體更像是一個鬆散的部落邦聯,與隔壁建國百年多的庫塞特和歷史悠久的巴旦尼亞與帝國不同,阿塞萊流行的政治決策機構居然還是部落大會這樣的原始共和體制,這也就導致了所有貴族都不滿胡勒延的統治,都認為自己更適合坐上這蘇丹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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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面對兩個選擇,一個是為了自己不認同的蘇丹,去葬送自己的部落,另一個是和自己並肩作戰多年的老友一起,重新劃分蛋糕,這個選擇題的答案簡直不要太顯而易見。
但是哈珊心裡還是有個疙瘩,他依舊不認同阿德拉姆帶著金帳汗國的軍隊包圍自己的城堡,堵塞自己向外聯繫的所有渠道,逼得自己在當時蘇丹遠征烏卡利翁高地的情況下不得不出城投降。
但是要是換作自己,也會這麼做。
作為一個孱弱的埃米爾,重新分蛋糕這種事情對於哈珊來說誘惑力太大了,於是在阿德拉姆抬腳打算離開的前一刻,哈珊叫住了他。
「給我點時間吧,我需要和我的族人好好談一談。」
阿德拉姆聞言頓時喜出望外,他也很明白金帳汗國政府阿塞萊之後,分出的給自己的領地的統治難度,所以他無比期盼一個能夠支持自己的土著貴族的加盟。
「當然,當然,理應如此。」
阿德拉姆連連點頭隨後立刻喊來外面的獄卒,給哈珊打開了牢門。
「我會安排你先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最遲後天,我會讓你和你的家人們見面的。」
哈珊對此也只是點了點頭,希望,自己沒有選錯吧。
……
坦努姆堡一片祥和,目前溫吉德派去拉齊赫和坦努姆堡的信使都已經凶多吉少,那麼……達努斯提卡呢?
俄洛斯看著帶兵封鎖拉文尼亞堡港口的圖裡亞多斯,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