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崩潰
「陛下!」皇后想再次祈求,可所有的話語在看見皇帝的眼時再不能說出,她只有跪地哭泣,指望這樣的哭泣能讓皇帝回心轉意。可是,既沒有心,又談什麼回心轉意呢?皇后近乎絕望地想。
「你起來吧,朕說過,不會廢了你,太子,是我的嫡長子,也將是天下的主人。只是,朱家,既然不甘於僅僅只是榮華富貴,那,」皇帝頓在那裡,皇后驚慌抬頭:「陛下,朱家乃是妾的娘家,不管怎麼說,也是……」
為了妾,為了太子,這樣的話皇后再也無法說出口,只看到皇帝冰冷的眼神,皇后跌坐在地上,整顆心變的冰冷,沒有權利,地位崇高又有什麼用,不過是比那泥塑木雕,多了一口氣罷了。
權利,這至高的權利,離皇后只有一步之遙。可再也無法觸碰。
「你回宮吧,從此封宮養病,太子已然成人,太子妃已經身懷有孕,從此,你該享清福了!」皇帝的聲音讓皇后的心落到了谷底:「陛下終究是要幽禁妾嗎?」
「不,不是幽禁,你終究是朕的皇后,太子的母親!」皇帝看著皇后十分認真,接著又淡淡一笑:「況且,你不知道,真正的幽禁是什麼。那是無邊無際的,從來看不到希望。皇后,等朕百年之後,你還會有太后的尊榮!」
那時胡氏已成為後宮的主人,太子已執掌帝國,秦國公主成功輔政。太后的尊榮,也不過是衣食無缺,受天下供養,至於執掌權利,就成了鏡中月水中花,再也無法觸碰。
至於朱家,皇后笑起來,眼裡的淚卻滾落,朱家,從此就會邊緣,再也無法觸碰到皇朝的權利。
「朱家,如果你的父親足夠聰明,將比照羅家例。如果不夠聰明,非要撞上南牆,那不要怪朕!」羅家的例子,奪爵賜金返回原籍,能保住兩代富貴,之後呢,還是會敗落。這不是皇后想要得到的,卻是皇后無法反對的,她還想哭泣,可是皇帝已經失去了耐心,召來宮女讓她們送皇后回昭陽殿,從此,昭陽殿那兩扇殿門就要長久的關上,皇后要病上很久很久。
即將到來的命運顯得如此冰冷,皇后的身子晃動,終於暈倒在皇帝面前,皇帝並沒動容,吩咐宮女趕緊帶走皇后。亭中只剩下皇帝一人時候,皇帝才看向遠方。你一定會說,我怎麼變成這樣,變的你不認識了,可是我本就如此,你的溫暖,我很嚮往,可是您的溫暖我無法留住。
這深深的宮廷,看似繁華富麗,看似人來人往,卻常常孤寂的讓人骨頭縫裡都寒冷。對不住,我終究變成你最不喜歡的樣子。皇帝低下頭,雙手捂住臉,不讓人看到他的眼淚,也不願讓人來到這裡,只有寒風吹過,吹起他的衣袍一角,吹的人的心,更加冰冷。
玉琳直到坐上自己的車,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抬頭看向將要離開的宮苑,這座宮廷,看起來永遠都是那樣的巍峨壯麗,是人人都想走進的地方,可是這座宮廷,也是那麼的,像讓玉琳逃開。
此時此刻,玉琳只想趕回家中,把女兒抱在懷裡,聽著她的童言童語,看著她的笑容,唯有如此,才能讓玉琳壓抑住心裡的傷心和難過!
玉琳幾乎是衝下了馬車,往裡面趕,侍女迎面碰見,急忙行禮,玉琳把身上的斗篷解掉,順勢扔在侍女手上:「小舒兒呢,她在哪裡?」
玉琳少有這樣慌張,侍女訝異了一下方道:「小姐在林側妃那裡,林側妃說……」話沒說完玉琳就往林氏所住院落趕去,這讓侍女更加奇怪,再看一下手裡拿的斗篷,侍女忙追著玉琳出去,這斗篷可不能忘了,不然的話,寒風一吹就會冷。
玉琳跑到林氏所住院落時,還在門邊就能聽到小舒兒的笑,玉琳不由勾唇一笑,不等侍女通報就上前去掀起帘子。
林氏懷裡抱著小舒兒,一遍遍地摸著她的臉,小望舒張大嘴巴,指著點心要吃。侍女把點心掰的很小,餵了她兩口。小望舒吃了點心,指著茶壺:「水!」
侍女忙倒來熱茶,小望舒在林氏懷裡也不安分,要掙扎去喝茶,侍女忙道:「小姐,這茶燙,您等會兒喝!」這茶燙,林氏手裡正握著小望舒那嫩生生的小腳,如果在這時候,佯裝一失手,把那杯熱茶倒在小望舒臉上,是不是她就不會這樣可愛?
這個念頭剛一生出來,林氏就搖頭,不,不能這樣做,別說這樣做,就算是想一想也是不對的。但很快另一個聲音就蓋過林氏的這個念頭,憑什麼,憑什麼玉琳什麼都有,她不過一個鄉野村姑所生,她的命,為什麼就那麼好?況且,自己的賢惠名聲也不是假的,就這一回,這一回!
林氏覺得自己的雙手都在顫抖,笑著從侍女手裡接過茶杯,笑著任由小望舒伸手去抓,也笑著等那杯熱茶潑到小望舒臉上、身上。
小望舒什麼都不知道,只曉得伸手要去抓,林氏的手抖的厲害,眼神對上小望舒的眼,這眼,多麼純凈,對自己全心信賴。如果,這杯茶倒上去?林氏的手抖的更厲害了,不,不能這樣做,不能。殘存的理智開始蓋過嫉妒,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前生作了孽,今生才這樣孤苦?
林氏的手腕一松,整杯茶全倒在自己身上,連一滴都沒滴到小望舒身上,茶杯掉地時候,林氏並沒感到疼痛,只有眼淚從眼眶裡奪眶而出。
「啊!」小望舒不由叫起來,侍女見整杯茶都倒在林氏身上,只當林氏不小心,忙伸手去把小望舒抱過來,玉琳掀起帘子時,正好聽到女兒的尖叫,也不知裡面發生什麼事,兩步就衝到侍女跟前,從侍女手裡接過小望舒,見女兒全須全尾,這才放心下來,開口問侍女:「出什麼事了?」
「小舒兒要喝茶,我怕茶燙,就拿在手裡,躲避時候不小心把整杯茶倒在身上了。小舒兒見到了,就嚇的尖叫起來,是我不小心!」已有侍女過來服侍林氏換衣,冬日衣服穿的厚,那整杯茶又是潑在衣衫上的,林氏只有腰部有一點點被燙紅的痕迹,別的並沒什麼。
玉琳的心這才放下來:「倒勞煩林姨了,小舒兒這孩子,實在太過調皮!」小望舒聽到娘說自己調皮,不滿地撅起嘴,在娘懷裡扭來扭去。
「孩子啊,難免調皮,這樣小的孩子,之前我也從沒見過!」林氏心中的幽怨忍不住又冒出來,這絲幽怨在話語里也反映出來,這讓玉琳抬頭看了看林氏,意外地發現林氏雙眼竟是通紅的,她哭過?為什麼會哭,她今日不是一直和小望舒在玩嗎?
玉琳握住女兒的小手,讓她不要亂爬,低頭卻看見地上跌倒的茶杯,按說林氏就算失手,也不會整杯茶都倒在身上。玉琳心裡不由生起狐疑,但還是和林氏又說了幾句閑話,也就抱起孩子回去。
回到自己屋裡,柳勁松尚未回來,小望舒已經發困,玉琳哄她睡著,看著女兒的睡容,玉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如果今日那杯茶濺到小望舒身上,自己定會心疼的不行。
濺到女兒臉上?玉琳的手停下,眉皺的越發緊了,好像最近林氏確實有些不對勁呢?可是她若真想做什麼,怎會整杯茶都倒在她自己身上?玉琳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想了想就吩咐身邊侍女去請一個林氏貼身服侍的人過來。
玉琳召喚,自然無人不敢前來,很快林氏身邊的侍女就來到,玉琳問了幾句林氏的情況才道:「這些日子,我怎麼覺得林姨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誰在林姨面前說了什麼?大家都在一個家裡住著,有些話,就該早說出來,而不是放在心裡猜!」
「公主,您是知道奴婢們的,並不敢對林側妃說什麼,不過公主這一說,奴婢想起來了。那日皇後娘娘召見林側妃,從宮裡出來時,林側妃神色就有些恍惚,直到回來見了王爺,神色才平靜下來。可是公主您知道的,奴婢們雖是貼身服侍的,可皇後娘娘說了什麼,奴婢們並不敢去問!」
那侍女聽到玉琳問出這樣一番話來,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不是玉琳聽到什麼風言風語,要治自己的罪,於是仔細想了想,才想起那日林氏進宮陪侍皇后,回來后就有些不大對勁,也就一五一十說出!
皇后?玉琳想到今日的這場戲,眉不由微微一皺,看來定是皇后對林氏說了什麼。
侍女又道:「第二日林側妃就回了一趟林家,回來時候神色還是有些恍惚,不過等回到府里又好了!」這件事,看起來就是和皇後有關了,玉琳肯定的想,讓侍女拿了賞錢過來:「這些給你,你們服侍雖然小心,可有時候也要問問,這萬一出什麼事,才是大事!」
侍女忙行禮:「不敢受公主的賞,公主的教誨奴婢記得了!以後若林側妃還有什麼,奴婢定會好生開解,並不敢因身份而不去開解!」
「這樣才對,有什麼不敢受的,下去吧!」侍女應是接了賞銀退下。
玉琳想了想,起身去見吳王,吳王正擁爐看書,見到女兒就放下書:「這日子越發短了,我還以為你進了宮,乏的很,不願過來了呢!」
「女兒過來給爹爹問安,這是應當的,只是小舒兒玩了一日,現在睡著了,不好帶她來!」玉琳說完就走到吳王腳邊坐下,把手伸到熏籠里烘著。
「你今兒和原先有些不一樣!」吳王見不到外孫女有些失望,但還是笑著說了一句。
「爹爹,我今兒在宮中,見到吳夫人和她了!」這個她是誰,吳王當然曉得是誰,還是淡然地翻了一頁:「你和她還是有些像的,能想到也很平常,不過有人心裡在嘀咕,有人想弄風弄雨。」有資格弄風弄雨的人,其實也不多,算來也就那麼幾個。
玉琳瞧著自己的爹:「爹爹是真的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吳王有些語塞,接著就把書放下,認真地看著女兒:「就算放在心上,又如何呢?況且我和她之間,我先離開娶妻,她後頭又嫁了一個,算來不過是秤鉤打平,扯直罷了!」
難得吳王也會說笑話,玉琳深吸一口氣才道:「罷了,我來尋爹爹,說的不是這件事!」說完玉琳才把侍女說的話說出,然後方道:「我想知道林氏和林老爺,說了什麼,才讓林氏神色恍惚的!」
吳王的眉皺了皺:「這有什麼,遣個人去問問就是!」說完吳王就喚來心腹內侍,讓他去林府尋林老爺,問個究竟。玉琳是真沒想到還可以這樣,有些瞪目結舌地看向吳王:「爹爹,萬一他們說謊呢?」
「不會的!」吳王回答的十分肯定:「林氏神色恍惚,就證明林老爺並沒答應她說的話,而我這會兒遣人去問,他們只會覺得,定是林氏露出了一些風聲,甚至會懷疑林氏已經被我軟禁起來,這樣的話,他們為摘出自己,也會說出實話的!」
感覺有些複雜呢,玉琳嘆了一口氣,吳王看著女兒:「接近我們,會讓人得到榮華富貴,琢磨人心,就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我們不如他們,那隻會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中,而非我們掌握他們讓他們為我們做事!並不是因為你有了足夠高的地位,足夠的錢財,就能讓人心甘情願為你所用!」
「我知道,爹爹,比如皇后,她就沒想通這一點!」皇后?吳王當然曉得皇后意欲何為,不過就是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個世上,多的是人力而不能為的事。
內侍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迴轉,那時吳王和玉琳都沒有說話,父女倆各據一方,都在想著心事。
內侍進來后先給吳王行禮才恭敬地道:「王爺,林老爺說,林側妃想說服林家靠向朱家,甚至說,這樣做了,她就能冊正,林老爺拒絕了。」
內侍說完后又道:「林老爺沒說為何林側妃有這樣的念頭,可奴婢瞧著,只怕是皇後娘娘召見林側妃時說了什麼!」吳王瞭然,讓內侍退下,接著嘆氣。
「爹爹你瞧,你方才說的話,現在就回到你身上了,縱然地位夠高,錢財足夠,可也不能讓人心甘情願為你所用!」吳王笑了,笑容裡帶上幾分寂寥:「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這件事,所以我對你林姨,只有補償沒有別的。可是人心總是貪婪的!」
「林姨如果不嫁你,以她的家世,足夠嫁到沒你地位高,但門當戶對對她全心全意的人!」玉琳的話讓吳王笑了,接著吳王就搖頭:「你錯了,玉琳,她不嫁我,嫁給別人,所得到的尊崇就沒嫁給我那麼高。所以她要的,是冊正而不是離開我!」
冊正就是吳王正妃,就是吳王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而不是現在,總缺了那麼一點!玉琳不得不承認吳王說的是對的,林氏或許一開始怨恨的大概還是所託非人,而後面想得到的,就是正妃的名義地位。
「所以我不知道,誰才能擺脫這樣的誘惑。玉琳,這也是為什麼,我那麼輕易地相信,相信你的娘早就不在了的原因!」即便只給楊墨蘭一個側妃名分,王府側妃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楊墨蘭終其一生不能得到的。
可是楊墨蘭就這樣棄如敝履地不要這一切,王府的富貴榮華,從開始就沒進到她的眼裡。現在吳王十分相信,即便沒有另嫁,楊墨蘭大概也不會回到他身邊。
百畝茶園已經足夠衣食,何苦要去看別人的眉眼高低,受什麼閑氣?當日楊墨蘭的話又在耳邊,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自己早該想到,而不是這樣自以為是地過了許多年。
「爹爹!」玉琳見吳王沉默,有些擔心地叫了他一聲,吳王回神過來,揮一揮手:「我沒事,我只是想起很多過往!玉琳,我以為我只是失去了一個女子,現在我才知道,我失去的不止是她。也許,失去的是我唯一能……」吳王停下沒有說話,玉琳看著自己的父親,吳王沉吟一下才對玉琳道:「我想,你也別怨她!」
「我知道,爹爹,我沒有怨她!」玉琳的聲音很小,吳王又是一笑,吩咐內侍去請林氏前來。
林氏進到屋內,見玉琳也在,眉不由微微一皺,依舊上前給吳王行禮:「王爺喚妾,有何事吩咐!」
「我記得你曾說過,玉琳成婚之後,這王府內務就該交給她管著,原先我覺得玉琳新婚,不理這些俗務也好,現在小舒兒也那麼大了,就依你原來說的,把這些交給玉琳吧!」吳王的話就像天邊飛來的一樣,林氏在短暫的訝異后就笑道:「王爺所說,妾遵命就是,只是這樣小事,王爺遣個人來說一聲就是,無需喚妾前來!」
「林氏,你嫁進王府這十多年來,除了名分,我可曾欠你?」吳王突然這樣問,讓林氏的心突地跳起來,接著林氏就恭敬地道:「除了名分,王爺並沒欠妾什麼?況且,在王爺瞧來,除了名分,王爺給妾的,也足夠償還了?王爺是不是想說這個?」
說到最後一句,林氏的聲音不由有些高,和她一貫的溫柔形象有些不符,吳王並不意外林氏會這樣,依舊看著她:「那麼,你心上可有心上人?」
「心上人?王爺,一道聖旨,就讓妾成為吳王側妃,王爺,那時妾,不過十六歲,深居閨中,並沒見過除父兄外的男子。王爺,您要說什麼,索性就直接問出來吧。除了公主和公主的生母,我想王爺對別的女人,想來也從沒放在心上。既然如此,王爺要如何處置妾,就任憑王爺!」
壓抑的太久,壓抑的林氏覺得自己生來就該如此,寂寞地在這王府內院,過在外人眼裡尊貴的一生。而不是可以像姐妹們一樣,和丈夫有過甜蜜的日子。
林氏看向玉琳,玉琳站在那裡,有些驚詫地看著吳王,怎麼也沒想到,吳王會當著自己的面這樣責問林氏,更沒想到林氏會這樣直言不諱。
「公主,永樂公主,陛下給您擬就這個封號時候,一定是希望您這一生都快樂,不受任何驚擾。可是您的快樂,不是需要犧牲我來成全的。」林氏眼裡的淚終於垂下,聲音開始變的很低:「我的那些姐妹們,不管嫁給誰,不管地位高低,她們都曾和自己的丈夫有過新婚甜蜜時候,可是我,從來都沒有過。儘管我的地位最高。王爺,您不曉得,我甚至羨慕她們能和丈夫為是否納妾的事生氣,這代表她們還是個活人,而不是像我一樣,從嫁進王府的那一刻開始,不,從接到聖旨時候開始,我就不再是我,而是一個活死人,王爺要的,只是一個能打理王府,讓永樂公主完全無憂長大的女人。陛下要的,不過是顯示兄弟情深。可是你們都忘了,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我和永樂公主一樣,也是從小爹娘疼愛,如珠似寶長大的,也曾在閨中憧憬,自己要嫁的人是什麼樣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人人都滿意,可唯獨我,不再是自己!」
林氏覺得,再也沒有像今日這麼暢快,十多年了,陪伴在這個男子身邊十多年了,小心翼翼,從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害怕他的不高興。這樣的日子,竟過了十多年。林氏說完長吐了一口氣,看向吳王,吳王眼中依舊平靜,沒有驚詫,沒有悲喜!
他的心中,從沒有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