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辯駁(下)
接著,又有一官員起身,「海中丞,禮部儀制司員外郎鄒元標有問。」
「鄒員外郎請問。」
「海中丞在奏疏中請求重開市舶司,重新開海,難道不知,先帝在位時,曾在福建漳州府的月港開關,可在此之後,倭寇卻是襲擾頻繁。」
鄒元標上來就拿倭寇說事,頗有咄咄逼人之勢。
「當然知曉。」
「既然知曉,為何還要主張開海?難道是置沿海百姓於不顧?」
「鄒員外郎,問的好。」海瑞再次提高了聲音。
「倭寇襲擾,百姓受苦。敢問鄒員外郎,難道是因為開海,才導致倭寇襲擾的?」
「當然。」鄒元標很是堅定,「若是遵循祖訓,實行海禁之策,焉能有倭寇猖狂之地。」
「海中丞,你素有青天之名,倘若真的是為民著想,應該上一道請求海禁的奏疏,而不是請求再次開海的奏疏。」
海瑞望向鄒元標,「那麼,請問鄒員外郎,海禁,是不是除了打魚的漁船之外,其餘民間船隻,不得出海。」
「這是自然。」鄒元標回答的很痛快。
「那好。」海瑞的聲音如同敲響的重鼓,在殿內悠悠迴旋。
「適才鄒員外郎說,我海瑞若是真心愛民,就應該上一道請求恢復海禁之祖訓的奏疏,以防倭寇襲擾。」
「海某細細想來,確有道理。」
「既然如此,不妨請鄒員外郎與海某一同上疏,請求朝廷嚴守祖訓,並下令沿海各地督撫及藩臬司道,嚴查海岸,除漁船之外,片帆不得下海!」
欻!
眾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海瑞身上。
之前海瑞引人注目,是因為海瑞的名聲。現在海瑞引人注目,是因為他說的話。
眾所周知,大明朝的海禁,只禁官方不禁民間。
沿海走私,遍地皆是。
現在,海瑞順著鄒元標的話往下走,要嚴格遵守祖訓。
除漁船之外,片帆不得下海。
商船,那自然也不能下海。
你們不是要拿祖訓說事嗎,好,我也拿祖訓說事。
你們要遵守祖訓,那就遵守。
片帆不得下海,遵守吧。
首輔申時行,次輔王錫爵,兩個人對視一眼,眼神中就兩個字,高明。接著又將目光移到海瑞身上。
其餘人差不多也都是這個意思,海瑞這招,無懈可擊。
鄒元標也沒想到,海瑞會這麼應對。
他本來設想的是,海瑞會如何如何講述開海的好處,自己拿祖訓、倭寇等辯駁,最後完勝。
誰成想,海瑞不按套路出牌,他怎麼又要遵從祖訓了。
鄒元標事先準備好的一肚子詞,一點沒用上。
海瑞當然清楚那些阻撓之人想的是什麼,他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麼,那些人一定會拿倭寇、祖訓當作擋箭牌。
那乾脆,反其道而行之。
我海瑞不海瑞了,我改海禁。
我看你們的船隊出不出海!
只要有船隊出海,那就是違反祖訓,違背海禁之策,那就辦你。人出海人沒收,船出海船沒收,查不死你。
望著鄒元標那副吃癟的模樣,海瑞心中不禁覺得好笑。
「鄒員外郎,可願與我一同上疏,請求朝廷嚴查海岸,嚴守海禁之祖訓。」
鄒元標哪能說不願意,「下官當然願意與海中丞一同上疏。」
海瑞問道:「那鄒員外郎可還有其他要問的?」
「沒了。」鄒元標朝著海瑞行了一禮,「承蒙海中丞賜教。」
海瑞還禮后,問向其他人,「諸位可還有要教海瑞的?」
其他人紛紛搖頭。
這些人本來都是準備了一肚子詞,誰也沒有料到,海瑞劍走偏鋒,防不勝防。
熬夜點燈預備的詞,結果一點也沒用上。
沒用上也就算了,反而還被海瑞反將一軍。
開海是擋住了,卻把海禁粘在了身上。
殺敵一千,自損八萬。
海瑞沒有去管這些人想什麼,轉身看向上位的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張鯨。
「張公公,下官有一言,可否請公公轉呈陛下。」
張鯨說的很客氣,「海中丞請講。」
「海禁乃我大明祖訓,臣海瑞願赴東南,總領海禁之策。若在臣的任期內有片帆下海,臣海瑞,甘願領罪。」
張鯨當然明白海瑞的意思,立刻回道:「海中丞放心,咱家一定如實轉呈陛下。」
「那就有勞張公公了。」
「海中丞客氣。」
張鯨接著看向眾人,「諸位大人可還有要問的?」
其他人:沒,沒,沒了。
都嚴守海禁了,還能有什麼要問的。總不能說,給個兄弟面子,到時候海禁別禁我們哈。
張鯨見無人再問,也就沒必要讓大家繼續在這待著了,「既然諸位大人都沒什麼要問的了,那就各自回衙當差吧。」
「海中丞,您也先回驛站歇息吧。」
眾人散去,張鯨、田義,兩位司禮監大太監領著記錄的小太監,返回乾清宮向朱翊鈞復命。
朱翊鈞看著回來的張鯨等人,略感疑惑,「這麼快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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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爺,海中丞轉為支持海禁后,那些人就沒什麼好問的了,奴婢就斗膽讓他們都回衙門辦差了。」
「海瑞?要求遵循祖訓?」朱翊鈞像是明白了海瑞的意圖。
張鯨立刻答道:「回皇爺,正是。」
「海中丞還請奴婢轉呈給您,說他願意總領海禁之策,但凡有片帆下海,他甘願領罪。」
朱翊鈞會心一笑,「這個海瑞,有點意思。」
「把做的記錄拿來。」
「是。」一旁跟隨張鯨而來的小太監立刻將做的記錄呈上。
朱翊鈞仔細翻閱,良久,「內閣那邊有什麼反應?」
「回皇爺,內閣那邊看不出什麼波動。」
「看不出來就對了。」朱翊鈞將記錄放在身側的書案上。
「海瑞現在哪裡?」
「回皇爺,應該是回了京中的驛站里休息。」
「不見得吧。」
朱翊鈞邁步走到殿門前,眺望遠方,可周邊儘是綠瓦高牆,也看不到遠方,唯能抬頭見到夕陽的那一抹殷紅。
「張誠,你覺得海瑞現在在哪?」
張誠立刻上前回答,「回皇爺,兵部武庫司主事梁雲龍與海瑞是同鄉,二人交情莫逆。」
「此次海瑞進京,是明旨,梁雲龍當然知曉。奴婢想來,梁雲龍定然邀海瑞住到他家去了。」
自張宏走後,司禮監掌印的位置,還一直空著,張鯨,張誠,二人都有掌印的心思。
名為同僚,實為仇敵。
而且,張鯨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還兼管著東廠。
在京師中,這點小事,不管他是不知道,還是壓根就沒有在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問了,他這個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太監竟然不清楚。這就要命啊。
張鯨連忙跪倒在地,「是奴婢失職,還請皇爺責罰。」
朱翊鈞沒有理會張鯨,而是吟了一句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跪在地上的張鯨聽到這句話,驟然出了一身冷汗。
司禮監掌印空缺,他這個首席秉筆太監就是實際上的「內相」,自己又向來跋扈,誰都敬著自己三分,著實是無限美好。
「張誠,你去尚膳監做一桌酒席,賞賜給海瑞。」
「奴婢遵旨。」
「張鯨,好好管管你手底下的人,京中的事,不能不知。」
張鯨趴下身子,「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