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褫奪衍聖公爵位
鎮遠侯顧承光拿律法和孔子的話說事,要求按律嚴懲衍聖公府的一干人犯。
那湖廣道御史被懟的啞口無言。
其實說是啞口無言也不準確,因為衍聖公府的存在,本就是因為孔子的原因。
那湖廣道御史之所以強調從輕發落,正是基於衍聖公府是孔子的後人。
如今鎮遠侯顧承光把孔子「以怨報怨」的話都搬了出來,直接點住了那湖廣道御史的穴。
我顧承光要求按孔子說的話懲治孔子的子孫,你們能說出什麼來?
難不成,你們還想忤逆聖人之言?
落入下乘的湖廣道御史只好悻悻退下。
鎮遠侯顧承光請求皇帝按律嚴懲衍聖公府的一干人犯,這話是對皇帝說的,其他的文官就算是有辯駁之詞,也不敢在這個關頭搶話。
皇極殿內,一眾文武官員的目光,紛紛聚在鎮遠侯顧承光的身上。
顧承光雖然是個侯爵,可他還不值當的讓滿朝文武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一眾文武官員盯他是假,盯皇帝是真。
只是,誰也不敢在那直勾勾的盯著皇帝,只能退而求其次,盯向請旨的鎮遠侯顧承光。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朱翊鈞在眾人的矚目中吟誦出陸遊的《訴衷情》。
一眾文武官員低下頭,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皇帝對於衍聖公府不滿,這一刀,衍聖公府無論如何是躲不過了。
朱翊鈞接著吟誦出下半闕詞,「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孔子何等聖人,竟有如此不肖子孫,著實令人心寒。」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聖人之家,也沒能免俗啊。」
「諸位愛卿都是飽讀詩書之人,蒙受聖人教誨,亦當明了,聖人,主張克己復禮。」
「克己復禮既為仁。」
「那何為克己復禮為仁?」
面對皇帝發問,滿堂文武唯有一人出列回答,因為他也是最合適的人選——禮部尚書許國。
「回稟皇上,南朝梁皇侃所著《論語義疏》中對此有過註解:克猶約也,復猶反也,言若能自約儉己身,返反於禮中,則為仁也。」
「宋朝程子亦有言:非禮處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須是克盡己私,皆歸於理,方始是仁。」
「許尚書答的好。」朱翊鈞誇讚一句。
但還有一句,朱翊鈞沒有說。那就是許國答的好,但答的也滑頭。
因為他回答的全是古人的話,一點自己的意思都沒有,更沒有任何涉及衍聖公府一案的東西。
朱翊鈞接著說道:「克己復禮,則事事皆仁,故曰,天下歸仁。」
「孔尚賢等一干人犯,是克己了?還是復禮了?」
「都沒有!」
「剛剛鎮遠侯說的不錯,於公,孔尚賢等人違背律法,於私,孔尚賢等人違背聖人教誨。」
「廟堂之上,欺天謀逆。江湖之中,為禍鄉鄰。家族之內,讓祖蒙羞。」
「他們違背律法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是聖人子孫?」
「他們玷污聖貞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是聖人子孫?」
「他們為害鄉里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是聖人子孫?」
「為何偏偏在東窗事發的時候,他們想起了自己是聖人子孫?」
「他們拿聖人當什麼了!」
最後一句話,朱翊鈞是怒吼出來的,驚的滿朝文武身心一顫。
聲音久久盤旋迴盪,縈繞在眾人腦海。
更關鍵的是,這話里裡外外都在強調聖人。
聖人的子孫都不拿聖人當回事,那其他的人又如何好再以聖人之後為由辯駁。
不過,嘴上雖然不好說什麼,但身體該動還是要動的。
皇帝發怒,做臣子的自然要請罪。
眾大臣躬身,「臣等有罪。」
「有罪的不是你們。」朱翊鈞的聲音在眾大臣的聲音落下後接著響起,很是急切。
「有罪的是那些打著聖人旗號為非作歹的逆賊大惡!」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內閣首輔申時行聽出皇帝語氣中的憤怒,急忙出列。
「啟稟皇上,孔尚賢等逆賊為意圖謀反、非作歹,東窗事發后竟然還試圖以聖人之名洗脫罪責,實在可惡!」
申時行這句話,相當於直接把其他文官的話也堵死了。
人家孔尚賢好歹是聖人之後,他拿著聖人旗號招搖過市還情有可原,你們這些人就別跟著裝什麼孝子賢孫了。
皇帝已經怒火中燒,勛貴又在一旁虎視眈眈,你們就別瞎添亂了。
「《韓非子》中有言,法不阿貴,繩不撓曲。孔尚賢等人觸犯國法,就算其是聖人子孫,也決不能徇私枉法!」
「況其身為聖人之後,朝廷之衍聖公,知法犯法,知聖人教誨而不遵,更是惡上加惡,罪上加罪,更應從重發落,以彰朝廷律法之嚴,亦慰聖人在天之靈。」
「臣斗膽,懇請皇上嚴懲衍聖公府的一干人犯。」
「衍聖公之人選,則從其他聖人子孫中,擇優選取。並勒令新任衍聖公嚴加管束族人,恪守聖人教誨,若有再犯,一律從重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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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行不愧是萬曆朝最會為官之人,說的話就是有水平。
孔尚賢謀逆,誅九族,誅去。
就算是誅九族把北孔全牽連了,也不打緊,反正還有南孔呢。
有罪的,該殺頭的殺頭,該下獄的下獄,只要把衍聖公的爵位留住就行了。
如此一來,既照顧了皇帝的情緒,又安撫了天下的讀書人。
其他文官聽了申時行的話,也都覺得可行。
說實話,誅孔尚賢的九族,誅去唄,反正也誅不到他們這些文官的頭上。
只要把衍聖公這個爵位留住就行了。
英國公張元功出列,「啟稟皇上,臣以為申閣老的話,有理,但亦有無理之處。」
朱翊鈞知道勛貴們要開始發力了,便問道:「有理之處有哪些?無理之處又有哪些?」
「啟稟皇上,申閣老所言,孔尚賢等人身為聖人之後,知法犯法,犯下不赦之罪,嚴懲乃是應該。」
「然,自古以來,謀逆者,未嘗有不奪其爵者。」
「臣以為,孔尚賢等一干人犯理應嚴懲,衍聖公之爵位,亦應褫奪。」
「剛剛申閣老也說了,《韓非子》中有言,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我大明自開國以來,蒙歷代聖上恩寵,勛貴皆與國同休。然,其中亦不乏因罪被褫奪爵位者。」
「孔尚賢犯下謀逆大罪,若不褫奪爵位,臣恐律法不彰。」
申時行本來對於英國公張元功出列反駁他的話,很是詫異,他沒想到張元功竟然站出來反對他。
按理來說,自己是內閣首輔,要反駁自己,那也得是公爵中資歷最深的定國公徐文璧來反駁。
可在聽了英國公張元功的話后,申時行明白了,怪不得定國公徐文璧不站出來呢,原來勛貴們是打算以謀逆大罪為由,褫奪衍聖公之爵位。
定國公祖上可是個二五仔,徐文璧這傢伙是怕再如惠安伯張元善那樣被人抓住自身缺陷而不放。
事實上也確實如申時行所想。
勛貴們為了扳倒衍聖公府,可是絞盡腦汁想對策。
本來想的是由定國公徐文璧對首輔申時行,英國公張元功對次輔王錫爵。
沒想到惠安伯張元善這傢伙被湖廣道御史駁斥的無地自容,所以,為了避免再出現這種尷尬情況,首輔申時行開口后,勛貴們都不用商量,英國公張元功直接就站了出來。
朱翊鈞內心很欣賞英國公張元的話,可臉上還不能表現出來,坐在龍椅上故作為難。
「英國公說的在理,可,畢竟是聖人之後,這麼做,會不會過於苛責?」
英國公張元功早有應對話語,「皇上,孔尚賢身為聖人之後尚不遵聖人教誨,如不嚴懲,那麼天下的讀書人若學的有模有樣該當如何?」
「聖人之名已被聖人之後玷污,若再讓孔氏一族承襲衍聖公之位,天下人又如何信服?」
「皇上,您身為大明天子,百姓君父,理應為天下著想,而不應因一家一姓而偏私。」
「這個嘛……」朱翊鈞故作為難的思索,良久,才緩緩開口,「英國公說的在理。」
「然,對待聖人之後,不應如此苛刻。」
「這樣吧,褫奪衍聖公爵位,改封大成至聖先師奉祀官。」
「皇上。」英國公張元功還想說什麼,但被朱翊鈞打斷。
「好了,朕意已決,無需多言。」
「是。」張元功的目的已經達到,可還是裝作一副不得不遵旨的樣子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