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一百零四章:螳螂黃雀
牧桑榆靜靜等在殿中,心中無悲無喜。想著或許真能遇到一位有本事的高僧,然後脫離被束縛住的狀態,一直陰沉沉的心裡也算有了一絲光亮。
她看向季南山,見他低垂著頭,雙拳緊握,無措地站在屏風那裡,不禁心中有些異樣之感。
她前世的公務員丈夫,是一頭狼,卻極高明的披著羊皮偽裝自己。這一世的相公季南山,卻是一隻真正的羊,勤快、善良卻也老實、笨拙。所以桑榆這簡短的兩世時光,都把自己活成了女強人的樣子。
現在她看著季南山手足無措的樣子,雖然知道他心裡充滿了不安,卻竟然不覺得為他心疼難過,而是想著即使真能讓她再回去『桑榆』的身體里,她也是不願去了。
反正,唯一放不下的七七會成為商府的大小姐,即便是庶出的,起碼比她能創造出的環境好許多,而且親爹親媽的,也不會受什麼委屈。另外,商三少的嫡妻品行不錯桑榆也熟知,應該能對七七不錯,畢竟她自身子嗣上有些艱難。
牧桑榆又想,她愛她的前世的丈夫嗎?不知道。
她又愛季南山嗎?她也不知道。
前世,今生,她都忙著在賺錢,在為家拼搏。前世她丈夫只是個基層公務員,兩三千的基本工資,什麼也不夠干。偏偏人家覺得自己有編製,還頗看不上牧桑榆這種搞個體的。今生的季南山,悶葫蘆一個,老實到有些懦弱,青梅竹馬二丫忽然之間就改變主意嫁別人了,就那麼嫁了,連個說法都沒有;現在媳婦兒孩子也都要跑了……
牧桑榆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了。事實上,她從小就沒有在父愛母愛下成長,也著實不懂真正美滿的愛情是怎樣的,也不知道婚姻應該是怎樣去經營。
牧桑榆在這裡安靜地待著,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殿中的兩個人卻不安分了。先是季南山忽然抬起了頭,恨恨地盯著商傳祥道:「我知道他們擄走了桑榆,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剛說,他們也擄了你?」
孫溪和不在這裡,商傳祥可不會給季南山面子,冷笑一聲道:「他們的確是要擄桑榆,自然也調查過桑榆的事兒,擄我不過是為了要挾桑榆罷了,這還用問?不過,我倒是想不通他們為什麼沒把七七擄來……不過也幸好如此,我的孩兒免受此一難。」
季南山額頭青筋直冒,大喝道:「住口!七七是我的孩子,你休想把她搶走!還有桑榆,她是我的妻子!」
商傳祥笑意更冷:「七七是誰的孩子,你心知肚明。至於桑榆,你的妻子?婚書何在?在三葉鎮偶遇桑榆之後,我便著人調查過了,你們不過是擺了一頓酒罷了。三媒六聘可有?便是納妾,還有個契書呢!口口聲聲妻子妻子的,真是笑話!」
季南山張口欲言,卻又有口難言。
七七的確不是他的,而他也的確沒有給桑榆三媒六聘並一紙婚書。
可那是有原因的。為了買桑榆一個活路,他已花光了銀兩,無法給出聘禮。而他最初救下桑榆之時,也只是抱著救人救到底的想法,那時他心裡還想著二丫,而且也沒想到日後會與桑榆假戲真做。
季南山回想過往,忽地喃喃道:「可桑榆,桑榆她是乾乾淨淨地忘了你的,是要與我一起好好過日子的,她當時的確是願意跟著我的。婚書我會補上,三媒六聘我都會補上,還來得及的,來得及的!」
商傳祥道:「你連個婚書都沒給她,她等於一直沒名沒分的跟著你,你的老娘為何一直瞧不上她作踐她?因為她居然傻呵呵地,願意沒名沒分地跟著你過。恐怕你老娘還是存著心思,哪天不順意就另給你討房名正言順的媳婦呢!你若對她真心實意,別說連最基本的名分你都沒替她考慮過?!」
牧桑榆已然聽呆了。
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在現代也未涉獵過相關知識,而她又是半路穿來的,她一直以為與季南山那就是已成親的名正言順的夫婦,難道竟然不是么!
季南山痛苦地雙手抱住了頭,雙眼泛紅地道:「我怎會沒有考慮過!我一直不確定她是不是終究還是會走的,直到七七出生的那年中秋節,我們……我們才做了真正的夫妻。我自那日就好好想過,要與桑榆找個空閑將往事都說清楚,將話都說明白,然後把婚書補上。只是沒想到,那年不僅遇上了雪災,她與我娘之間還鬧了起來,一度離家;後來又在三葉鎮上開了小吃鋪面,一番忙亂,我竟是始終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商傳祥嗤笑一聲道:「千般萬般,事後來說,又有何益?!大丈夫行事自當光明磊落,她雖因癔症忘卻舊事委身於你,但她畢竟為我誕下七七,我自當予她名分。待她醒來,你且問她,是要你補的婚書、還是要我給的妾契?」
季南山不再理會商傳祥,失魂落魄不停自言自語地道:「是我,是我太懦弱,是我對不起她。」
牧桑榆獃獃地望著他,一時之間,心裡五味陳雜。
而商傳祥則信步走出了殿門,向遠處張望了一陣子,不見溪和先生歸來。又將目光投向後殿的方向,桑榆正是歇在那裡。
他垂下眼睛,嘴角微微上抿,自言自語道:「搞定一隻草包螳螂,還有一隻麻煩黃雀。未料想這麼一個笨丫頭,如此讓人不省心!算了,念在她為我死過一次,對我始終一片真心,也是為了小七七,權且頭疼地再戰一回!」
商傳祥眼裡閃過一抹堅定神色,重新望向溪和先生的去處,邊等待邊道:「如今我也算因你遭此池魚之殃,你也不是那不講道理之人,但願莫要與我為難才好。這蜀都城看來與我犯克,我還是接了我的女人孩子,儘早返回陽關城養傷為好。」
商傳祥默默地看著身上的傷處,盡量地忽略掉疼痛之感,緩慢深沉地調整著呼吸。終於,視線遠處,那等候多時的溪和先生已然引領了數人現身了。遠遠見他側首對身邊隨侍的宮人說了一句,那宮人便領命直奔後殿去了。
商傳祥知道,那定是去叫桑榆了。
思量間,遠處的幾人漸漸走近了。
只見溪和先生引領之人正是一位眉須斑白的老僧,老僧身後還跟了兩個年輕僧人,四五宮人隨行在最末,一行人緩緩朝這邊走來。
商傳祥沒有再看,轉身進了殿中,看了兀自神魂落魄的季南山一眼道:「那老主持請到了,正往這邊來;也有人去叫桑榆來了,一切即將塵埃落定。待會兒你且收拾心神,莫要添亂,且叫高人先給桑榆看了癔症再說。」
季南山忽地抬起頭道:「對桑榆好的事情,我怎會添亂?你莫要把我看得太低,也莫要把自己看得太高。」說完這句,他好似忽地理順了思路一般,對商傳祥道,「你若真是男子漢大丈夫,有擔當有魄力,桑榆何至於淪落到荷塘村?你又何嘗不是事後往自己臉上抹金?為了你門當戶對的親事,你當時已然放棄她們娘倆,她們好容易劫後餘生了,你又冒出來惺惺作態,也好意思說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我呸!」
季南山說完挺直了腰板道:「桑榆就是我的妻子,我自會與她患難與共。眼下她只是病了,等她好了,我們就回去補我們的婚書,開我們的小店,過我們的日子,你還是守著你的千金大小姐去吧!」
商傳祥聞言,倒是難得地正色看了季南山一眼,心下暗嘆:「按下葫蘆浮起瓢,這下子看來要螳螂黃雀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