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商府往事(下)
商夫人聽了家婆的提醒,並未覺得意外,如實道:「娘說得有理,媳婦心裡也有此疑惑,也著人打聽了。只是這等大家族內幕消息,外人並無門路可探聽出什麼實在內容,只約摸聽說是沈氏一族裡近年來直系與旁支之間有點嫌隙,局面有點僵,生意也受了些影響。沈家老爺子年事已高,嫡子又剛接手生意,怕是有點亂。」
商老夫人道:「怕是亂得很了,沈家的這丫頭也是個有主意的,才想著脫身出來。」
商夫人沉默,半晌才試探問道:「那依娘的看法,這門親事還結不結?」
商老夫人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然要結。只是不妨試探一二,這事兒不是還沒端檯面上來說么,雙方只是在初步試探接觸,你就跟那邊通氣兒,說府里說親的話,該是二少爺,但三少爺也適齡,不知那邊屬意哪個。」
商夫人一聽這話不太樂意了,臉上也不由得帶了點惱意,委婉提醒婆婆道:「娘,擺兩個少爺予人家挑,這不是自降身份嗎?再說了,沈氏女這也算下嫁了,肯定是要配嫡子的啊。推老二出去,會不會惹惱了人家?」
商老夫人擰眉道:「這事兒端看什麼人辦,挑個伶俐人,只彷彿多嘴問那麼一句,得了回話再往回圓一圓——只說『想著也是,只是辦事前還是問個清楚明白為好,還望多海涵』的話,不就成了嗎?這還用人教?」
商夫人只得道:「媳婦只是恐怕問了也是不成的。不過娘既然堅持的話,那媳婦就著人這麼辦吧。」
商夫人預備著託詞告辭了,商老夫人忽然又來了一句:「老三議親了,老二的事兒你有準備沒?」
商夫人見她提起了老二的親事,拿不準是怎麼回事,只得照實情答道:「老大有個同窗的妹子還待字閨中,十七歲了,容貌清秀、家世清白,祖上也算是書香門第,只是這幾代沒出什麼人才,沒落了下來。現那同窗已中了秀才,還要再考舉人。我已跟老大說了,讓他去那邊提一提。老大說他曾對那同窗多番照料,感情很好,這事兒應該能*不離十,我這兒正等他信兒呢!」
商老夫人皺眉道:「年已十七那就是及笄兩年了,為何不曾婚配?這你得仔細打聽打聽,莫要有什麼隱疾之類。聽你所說,這倒也是個清白人家,不過……老大那兒仕途順遂,老三要繼承家業,只有老二有些不成材,得要你多費心啊。你看,是否還有更好些的人選?」
商夫人聽她這麼說,便道:「那媳婦再打聽打聽,反正老三就算議成了親,也不急著辦酒。老二的事兒,我再著人多問問。」
商夫人從老太太屋裡出來,剛穿過一道垂花門,就對身後跟著的心腹婆子一抬下巴,那婆子立刻心領神會地悄悄停下步子,轉身去了別處。直到兩盞茶后,才又回了商夫人這裡回話。
「回夫人,奴婢打聽清楚了。今兒個二少爺跑老太太那兒告狀去了,鬧著要說媳婦,還要說門跟咱大哥兒和三哥兒差不太多的親事呢。嘖嘖。」那婆子回完話,不由自主地嘖嘖兩聲,表示鄙夷。
商夫人正喝著茶呢,她慢悠悠地把茶杯放下,微微一笑道:「哦,好。有志向。」說完也沒表什麼態,只對那婆子道:「把三哥兒給我叫來。」
商三從他娘那裡回來,就發現桑榆正坐在綉凳上摸著肚子發愣。他剛想喊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閉上了嘴,眼裡也閃過若有所思的神色。
等他重重咳了一聲,把桑榆嚇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沒拿手去拍胸口反而是捂向小腹的時候,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桑榆心事重重地過來給他解下外衫,換了常服,捧來熱茶,又找了個由頭,將一屋子的丫頭都趕了出去,然後慢慢蹭到他身前欲言又止。商三放下茶盞,挑了挑眉毛,又嘆了口氣,直接問道:「多長時間了?」
「兩個多月吧應該,我也不是很保准。」桑榆下意識答完后,忽然才反應過來似的瞪大了眼,「少爺怎麼知道的?!」
商三看她那傻樣兒,氣樂了:「你臉上寫著呢。」
看桑榆在那兒別彆扭扭地似乎真想找個鏡子照照自己的臉,商三再嘆口氣道:「月事什麼時候停的?」
桑榆紅著臉伸出兩根手指頭,扭捏地回道:「兩回沒來了。」
商三直盯著她,沉默了。
桑榆看他表情不對,趕忙地解釋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少爺,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是我太笨了,對不起。」
桑榆越說聲音越低。商三拉著她的手,讓她也坐到一旁,才道:「兩回沒來,該是差不多三個月了……胎,就要坐穩了。」說完盯著桑榆的肚子,又默默地出起神來。
桑榆潛意識地覺得此時的氣氛很緊張,她很不安,心神不寧的,不由得又把手放到了肚子上,過了一陣兒,還覺得心裡撲騰地慌,把另一隻手也放了上去。可還是覺得不安極了,最後,她紅著臉小心翼翼地拉過正在出神的商三的一隻大手來,用她的兩隻小手按著,輕輕地放到了小肚子那裡。頓時,她覺得舒服多了,不由得面帶微笑,閉上眼睛,也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
商三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就看到午後的陽光從窗欞偷偷探進來,照在一個一臉幸福滿足的小女人臉上,她原本尖尖的瓜子臉兒圓潤了一些,兩頰還帶著點肉肉的感覺,皮膚白嫩嫩地透著一抹紅粉,睫毛黑長,像一排小小的刷子,烏髮濃密而柔順。
這是一個全身心信賴著他的嬌憨小女子,現在還懷著他的孩子。而他剛才卻在想著,是不是趁著未滿三個月……
他的視線落在桑榆的小腹上,那裡軟軟的,暖暖的,他的手在那裡,雖然還感覺不到什麼,可他的心分明地痛了。
一股負罪感涌了上來,商三心軟了,他再一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桑榆拉過來坐在他腿上,沉默了一小會兒,開口道:「桑榆……少爺我要議親了。」
然後,桑榆就被藏到了商氏木器行。
季婆子見桑榆煮著餃子,久久地愣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開始也沒管她,後來看餃子湯都沸出來了,才重重地咳了一聲,桑榆被嚇了一下,馬上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添了點涼水進鍋里去,然後用勺子攪了攪。
餃子湯升騰的熱氣漸漸地漫過來,將桑榆的頭臉攏了進去,桑榆伸手揮散熱氣,揉了揉眼睛,才發現流下了眼淚。不知道是叫熱氣熏的,還是……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流淚多不吉利!桑榆收斂了心神,輕輕呼了口氣,勉強自己回到過年的氣氛里來。
放鞭炮,吃餃子,桑榆和七七又緊忙地換上了各自做的新衣裳。剛收拾利索,小草兒就拽著梨花嫂過來了,梨花嫂匯合了她,還要到坡下去匯合何秀枝,她們妯娌輩分一樣,在村裡要走動拜年的人家也一樣,所以就一起出去。
桑榆幾乎是茫茫然地跟著她們轉了十幾戶人家,又茫茫然地跟何秀枝道了別,跟著梨花嫂回了坡上。對於梨花嫂與何秀枝來說,這個年簡直是揚眉吐氣的一個可喜可樂的年,以前多少看不起她們的人都對她們笑眯眯的,那些長輩們也沒口子的誇讚她們,拜年還沒拜下去,就有人趕著來扶,簡直春風得意,不要太爽。
可也正是這樣,相形之下,桑榆的狀態就顯出不對來了。本來她們幾戶在荷塘村輩分算是上游的,總共也就十一二戶要去拜年的,在鄉下生活過的人都知道,這人家越是窮呢輩分就容易越大,因為家窮兒子到了年紀不一定就能順利說上媳婦,這一代一代的都多耽誤兩年,慢慢地輩分就越來越大了。
本來何秀枝還想著拜完年跟著梨花嫂與桑榆到坡上來玩玩,可見桑榆樣子不太對勁,與梨花嫂使了個眼色,便沒跟著上去。
桑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覺得身子乏乏的,腦子亂亂的,心裡也慌慌的。她左右安定不下心神來,自己也很是懊惱。懊惱之外,又另有一層擔心。
畢竟她還有一個從未對人言過的大秘密——她只是一縷魂魄穿越而來的,並不是真正的桑榆。
身體的異樣,引起了桑榆的警覺,這是怎麼回事?她總感覺身體的一部分感覺,漸漸地不受她的控制了,這怎能不讓她覺得心慌意亂?
待到了坡上,梨花嫂拉住桑榆的胳膊道:「走,去嫂子家吧,嫂子有話想跟你嘮嘮。」
桑榆覺得腦子昏沉沉的,懷裡的七七也漸漸沉重起來,她怕摔著孩子,趕緊地把七七往梨花嫂懷裡一塞,只來得及說了句「嫂子幫我看著七七」,就覺得天旋地轉起來,立馬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