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她很渴望有人溫柔對她
裴今酌聽見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卻未抬頭——如果是來找他,自會進來。
但好半晌,那人既沒進來,也沒離開,好似一直停在門口。
裴今酌看了過去,之後吃了一驚,「母親,您怎麼來了?這個時間您來找我,是有什麼要事?」
他吃驚的原因,並非母親突然造訪,而是母親的表情——複雜、沉重、懷疑、自責,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起。
如果這表情出現在大伯母臉上,他不會驚訝。
問題是母親,那個從來直率爽利、心裡憋不住事、說話也經常不走腦的母親。
裴今酌哪還管自己的心思,急忙起身迎了過去,「是發生什麼?快和我說說!」
霍薇深深看著兒子,嘴唇動了動,依舊沒發出聲音。
這可把裴今酌急壞了,「母親您說話啊!您剛剛去哪……哦對了,您和蘇明妝在一起,是不是她得罪您了?您若是再不說話,我可就找她去了。」
「別!」情急之下,霍薇急忙出口。
「那就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了,」裴今酌拉著母親坐下,「您稍等,我去給您倒一杯茶。」
霍薇並未阻攔,任由兒子去了,正好她也思索下,怎麼把話說出口。
她看著兒子忙碌的背影,回憶剛剛兒子說的每一句話——那麼關心她、孝順她,而且是那麼冷靜又機智的孩子,她為什麼之前不多誇獎一下?
她看向桌上,放著的本本書籍。
兒子向來好學,從前確實因為貪玩,被她訓斥很多次,而且還經常揍,但自從兒子年紀大一些、懂事了,便主動學習。
還有,楓華曾經說過,今酌的武藝不如今宴,但讀書天賦卻遠遠在今宴之上。
今宴完美繼承了裴家人特點——固執、偏執、剋制、自虐、勤奮、清高。
而今酌卻是裴家少見通達之人,雖然今酌也有自己固執的一面,但他堅持內心的同時,卻可以做表面功夫、耍一些的手段花樣,讓事情更順利進行。
楓華還曾開玩笑說,今宴生幾個無所謂,一定要讓今酌多生,這是改良裴家血脈的好機會。
當時她還嘲笑楓華——何時學得這般甜言蜜語,竟開始哄她開心。
楓華說,沒哄她,只是實話實說。
她卻沒信……
為什麼不信?
兒子明明這麼優秀,她為什麼不信?
——最終,這個答案,讓蘇明妝告知她了。就在今晚,就在剛剛。
蘇明妝說:
『是害羞吧?只要誇獎自己,或者誇獎自己的夫君、兒子,就會莫名害羞?』
『你可以毫無負擔地誇獎別人,卻無法坦然接受對自己的誇獎。』
『是因為童年,沒得到過正面誇獎吧?』
『是因為童年跟隨父親多,而不是跟隨母親吧?』
『是因為從小被父親當成兒子養吧?』
『一個家中、父母兩人,一陽一陰、一剛一柔,剛柔並濟、恩威並施,這樣才好。』
『父母兩人都柔,付出過多的感情,就會對兒女溺愛,養出紈絝、廢物、白眼狼,例如我蘇明妝。』
『父母兩人都剛,付出的感情匱乏,孩子便感受不到溫暖,不斷委屈、壓抑,這樣怨恨逐漸增加,直到出現生命中的致命一擊,最後整個人開始癲狂。』
『裴今酌就是後者。』
『您希望裴今酌有一日徹底瘋了嗎?如果他瘋了,您會開心嗎?會欣慰嗎?』
年輕女子清脆悅耳、猶如天籟的聲音,前一刻在校場回蕩、后一刻便在她腦海中回蕩。
久久難以平息,或許會回蕩一輩子。
「母親,您到底怎麼了?」
兒子擔憂的聲音,讓霍薇驚醒,恢復思緒時才發現,自己周身冰冷,臉上也是冰涼一片,手心裡滿是冷汗。
她努力讓自己表情自然,掏出帕子,一邊擦乾手心裡的汗,一邊擦臉上的汗,還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沒什麼,可能是剛剛練武閃了一下,哎……年紀大了,身體大不如從前了。」
裴今酌凝眉,一雙幽黑眸子,犀利若刀。
霍薇被兒子盯得心虛,「咳……你不信?」
裴今酌將溫熱茶碗推到母親身旁,「母親的功底,兒子知曉,您和蘇明妝練武,若要練到力竭,怕是要把蘇明妝連續打死十次以上。」
「……」霍薇心中道——楓華果然沒說錯,這小子不好糊弄!
喝了杯溫熱的茶,霍薇思考該怎麼辦。
裴今酌深深看了母親一眼,「母親若真不想說,喝完這杯茶就回去休息吧。我放的茶葉很少,不會影響安眠。」
霍薇疑惑,「你……不繼續追問?」
裴今酌凄慘一笑,「以我的經驗,母親不會告訴我的。」
「為什麼?」霍薇問。
裴今酌輕輕嘆了口氣,「因為您不藏心事,一旦藏了,便定是大事。我……」
他想說——我不配聽見這些大事,我只要老老實實聽父親和母親的安排便可,我不配擁有思考和主見。有堂兄榜樣在前,只要把堂兄做過的事、再做一次;堂兄得到過的成績,再得到一次,我的人生就圓滿了。
『沒有母親的陪伴,您快樂嗎?』
『看見別的女兒與母親說悄悄話,您羨慕嗎?您的姐妹,是否和母親說悄悄話嗎?』
『我有個大膽地猜想,男子呀,搞不好也是血肉之軀。我們女子想要的,男子也想要。女子想和母親說悄悄話,也許男子也想和母親說一些體己話,聽見母親誇獎他、認可他,不是嗎?』
蘇明妝的聲音再次響起,霍薇的嘴唇抖了抖,「剛剛……你猜對了。」
「?」裴今酌疑惑地看去。
「為娘和明妝在校場練武,間隙時間,她與為娘談了一些話,你……想聽嗎?」
衣袖之下,裴今酌暗暗捏了捏拳,「如果母親想講的話。」
霍薇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想坦誠錯誤,甚至想和兒子道歉、懺悔,但她卻不知如何開口。
因為……害羞。
因為她從小跟著父親在兵營里,和一群糙漢子們打交道,她早就不把自己當女子,但其實,她很渴望有人溫柔對她。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和楓華交好,越走越近吧。
人對溫柔和善待,都有天生的渴求,她如此,今酌何嘗不會如此?
既然她羞辱開口,那就把明妝對她說的話、那些溫柔的指責,全盤講給今酌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