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祝小原其人
「很厲害的分筋擒拿手,穩迅兼備,應該有十年苦功了!」我說話又不經大腦,脫口而出。這次聲音極大,很多人一起朝我望來,我尷尬無比,連忙捂住嘴巴,生怕又說出什麼丟人現眼的話來。
那白西服帥哥越眾而出,跳到我的面前,用一種不容否認的眼神瞪著我,懷疑的問:「你懂功夫?」
我避開他的眼睛,又羞又急,小聲說:「我不懂的,我胡亂說的。」小帥哥似乎不信,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厲聲道:「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家傳武功?是誰派你來的?」我疼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帶著哭腔說:「我什麼不知道,快放開我!你這個混蛋,欺負女生!」小帥哥一呆,鬆開我的手,瞥到我手腕上佩戴的紅豆手鏈,眼中精光大盛,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惡狠狠問:「這手鏈你是從哪裡偷來的?!」我怒道:「你才偷東西,真不要臉,抓住人家手不放!這手鏈本來就是我的,哎呦......快放開我,你想把我的手扭斷嗎?」漸漸後面的不滿之聲越來越大,那帥哥再次鬆開我的手腕,轉過身去,說:「吵什麼吵?我給他把骨頭接上不就行了!」
我趁此良機,一口氣衝出武道館,拍拍胸脯,揉揉我幾乎發紫浮腫的手腕想:「衛斯理高中還當真有幾分邪門,我可要小心了!」
為了避免與那個蠻橫不講理的白西服狹路相逢,我走進了離武道館較遠的博物館。博物館觀者寥寥,我看見一個玻璃櫃檯上寫著一行醒目的大字:《紅樓夢》手稿。我心想:「《紅樓夢》還有手稿嗎?」走過去才看清楚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大清宣統年間滿洲舉子羅耀明手抄本。我見那手抄本上的字跡既模糊又複雜,索性不看,又轉至另一個展示櫃,那櫃前寫著:唐朝天寶年間羅寧公主草畫。我歷史學的還行,然而這個「羅寧公主」,頭腦里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再細看那畫,卻分明是一張蒸汽機的草圖。我不由一樂,笑出聲來,心想:「唐朝哪裡來的蒸汽機?這畫還真不是一般的烏龍。」我正笑著,忽然笑容僵住了,一股寒氣直往心裡冒,因為我發現那草畫上的字雖然是繁體字,但正是標準的楷書,更為不可思議的是,那字居然就是我的筆跡。我的字有一種獨特的形式,橫豎都極對稱,號稱全班第一,我素來私之美之,絕不會認錯。我心中詫異的想:「怎麼搞的?難道見了鬼了?」一想到「鬼」,我忽然想起衛斯理高中鬧鬼的傳說,頓時遍體生寒,博物館里偏偏又是一片死寂,我忍不住就想奪路而出。跑了兩步,我面前出現了一副油畫,赫然寫著兩個標題:眼睛!
畫中是一個端坐在漆木椅子上身著白旗袍的長發少女,雙腿微微翹起,一雙繡花鞋襯托的鮮艷無比。這少女美麗之極,肌膚白如雪,櫻桃小口,畫的十分逼真,給人一種立體的感覺,宛如《莊子》中超凡脫俗的「神人」。可是,最使我震撼的不是畫的逼真程度,而是畫中少女的一雙眼睛!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明亮烏黑,但表達著絕望之極的情緒,可以填上所有這些形容詞:令人心碎、攝魂、憂傷、凄婉、迷醉、茫然、冷艷、飄然。那眼睛不像是畫出來的,而像是硬從一個女孩眼眶裡挖出來的!我剎時間感到心都要碎了,靜靜盯著畫中少女的眼睛,目光再也移不動分毫。有一個成語叫做「身臨其境」,我此刻果然找到了身臨其境的感覺,似乎與這幅油畫融為一體,墮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淵。
就在我心痛的快要死掉的時候,猛聽「喵」的一聲從我身後發出,我感到汗流浹背,總算魂魄歸竅,想起剛才那種如進煉獄般的感受,仍是一陣驚懼。
「哎,蕭雅綠的這幅畫,原本邪門的很!」我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感慨說。
我回過頭去,又見到那個黑衣黑褲的駝背老人,不同的是,這回他的肩頭立著一隻大黑貓。大黑貓用深黃色的大眼睛瞅著我,不出聲,似乎有什麼話想對我說而又不肯開口。我感覺大黑貓方才那一叫是有意把我從離魂盪魄中拉回,所以對大黑貓投以感激的一眼。
「蕭雅綠是誰?」我完全轉過身,背對著那幅畫。此刻在我看來,這個詭異的駝背老人,比那副邪門的油畫,可要親切多了。
駝背老人嘆了口氣說:「蕭雅綠是衛斯理高中的繪畫鬼才,她所畫的畫,往往帶幾分鬼氣。」我暗想這個蕭雅綠的畫果然鬼里鬼氣,說:「蕭雅綠畫的是不錯,但為什麼她的畫被掛在博物館呢?」我覺得一個人再厲害,但他的作品也不能隨便往博物館里放,何況這幅畫鬼氣衝天,嚇到學生們怎麼辦?
「蕭雅綠五年前年在學校後面的樹林上弔死了,這是她臨死之前的絕筆。」駝背老人語氣黯然,緩緩說著。
我如遭雷擊,僵了一會,說不出話來,出了口長氣,心想還是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為妙。於是我說了聲再見,拔腿便跑。博物館在我背後陰森森的,像無底的黑洞。我聽見大黑貓又叫了一聲,那駝背老人意味深長地吟了一句詩不詩諺語不諺語的東西:「從來世上事,因果相連環。愛恨如明鏡,人做鏡中花。」我感覺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但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心中也是無解。
出得博物館,剛才還晴朗的天空下起了稀稀落落的毛毛雨,在外面活動的學生也少了一大半。忽然我身邊白光一閃,像被照相機拍了一下,我明白這是閃電,不由加快了腳步,想在雨下大之前趕回宿捨去。
「我告訴你祝小原,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在離博物館不遠處,我聽到教導主任的聲音傳來。當然,教導主任的聲音我聽過了,並不驚奇,但「祝小原」三個字使我想起了表姐的囑託,一摸身上的信還在,忙躲到一邊查看究竟。
教導主任正被一個個頭頗高的短髮青年拉住。那青年一臉哀求之色,說:「阿英,怎麼說我們也是青梅竹馬,你不至於這樣無情吧?」
教導主任在雨中的樣子還真是嬌艷,一把甩開那青年的手,大聲說:「我不是無情,而是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過情。你明白嗎?祝小原,我是和你青梅竹馬沒錯,但我們只有兄妹之誼,沒有男女之情。」祝小原還想說什麼,但教導主任不容他多說,扭頭就走,留下祝小原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定格在原地。有歌為證:「你看我流淚,卻頭也不回。」
等教導主任走遠了,我迎上去說:「你應該就是體育老師祝小原吧?」
祝小原不久前還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此刻見了我,又換作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理理微濕頭髮說:「不錯,我就是英俊瀟洒、玉樹臨風、風流不羈、儀錶堂堂的體育老師祝小原。祝是祝英台的祝,小是李小龍的小,原是原原本本的原。我是絕對正版的祝小原,貨真價實,原原本本,如假包換。這位同學,你有什麼疑問嗎?」
我「撲哧」一笑,掏出表姐的信,說:「我這裡有封信要交給你。」
祝小原一愣,並沒有伸手接信,而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板著一張臭臉對我說:「我知道你仰慕我,對於你這個年齡階段的女孩子來說,能勾引到我這種檔次的花樣男子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不過,雖然你也算個美女,但我對師生戀實在沒什麼興趣。如果你只想要我的簽名的話,我倒可以滿足你。」
我哭笑不得,心想表姐足不出戶怎麼會認識這種鳥人,於是我擺明我的立場說:「拜託,我對師生戀其實也沒有什麼興趣。這封信是我表姐讓我交給你的,我是今天才到校的新生,怎麼會認識『玉什麼風、流什麼羈』的祝小原這種上檔次的花樣男子呢?」
祝小原又是一愣,說:「原來是你表姐暗戀我啊!你表姐是誰啊?很拽嗎?對了,你表姐品貌如何?芳齡幾何?芳名可否告見?」
我對這種人實在有些無語了,把信硬塞到他手裡,說:「我表姐長的很養眼,今年二十有三,網名叫木村雅子,真名叫夏詩宜。認識吧?不認識也沒我什麼事,拜拜,我先走了!」
「認識,認識,你表姐可和我淵源不淺,你怎麼不早說呢?」祝小原邊說便拆信。
「我哪有機會說嗎?」我抱怨著。
祝小原看著信,越看臉色越鄭重,令我不禁臆測起信的內容。難不成是表姐寫給他的分手信?抑或是要借他幾文錢?總之,信的內容一定是一個讓人沉重的話題,否則祝小原不會有這種嚴重的表情。
卻說那祝小原看罷信,悠悠對我說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會儘力幫助你的。」
「我的事?難道這衛斯理高中流氓為患,需要讓身強力壯的體育老師罩著我?」我心裡胡思亂想。
「今天我先回去準備一下,明天我去找你。你在幾班?」祝小原收起信,問我。
「五十二班。」我說完,他已經遠去了,速度之快,令人愕然。
忽然我發現我衣服已然淋濕不少,心叫一聲「糟糕」,忙踏著金蓮小步往宿舍樓上跑去。跑了一段,學校的鈴聲大作。我不知道有什麼事,心想可能是學姐學長們下課了吧!
「喂,秦月洋,你跑到哪裡去了?找你半天也找不著。走吧,鈴響了,該吃飯了!」王想容拉住我說,「哇,你到外面淋雨去了?」
吃完飯,我回宿舍換了套衣服,然後到禮堂聽校長的演講。
等再回宿舍的時候,王想容驚叫一聲,說:「哇,衛斯理高中真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