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晏難?」
細密的雨絲打濕階沿上的裙角,江逢寧閉著眼睛站在檐下,寬大的長袖下是右手扣著左手的姿勢,左手的手心緊緊拽著一個綉著青紋菩提的紫色錦囊。
一張瓷白的臉上被雨霧沾濕的長睫輕輕晃動,忽而右手指尖在潔白如雪的腕間輕輕撫過。
這裡有一道疤。
三日過去了。
閉眼,耳間雨聲、風聲,鼻息間泥土、青草的味道。
這感覺恍若新生。而這新生來自一場交易。
兩年前。
江逢寧某天一覺醒來,發現晏難消失不見。
久久找尋無果,最後警察告訴她晏難跳了海,屍體沒有找到,但人很大概率是死了。
怎麼可能呢?
江逢寧不肯相信,一個人堅持繼續尋找晏難的下落。
她找了許多地方,也問了許多的人,可是沒人知道晏難去了哪裡。
直到兩年過去,江逢寧好像接受了他已經不在了的這個事實。
但她沒有放棄,她還是想見他。
執念生鬼,入心魔者見鬼。
她開始頻頻去每一個傳說鬧鬼的地方。
拆遷廢棄的舊樓,空蕩無人的荒山野墳,甚至是江邊驚魂的雨夜。
每一次都她特地穿了白色的裙子,只因為聽老人說白色容易招鬼。
可是她始終沒遇到過一隻鬼。
……
三天前。
江逢寧從海邊回來,剛打開手機就看到一條衝上頭條的新聞:
——西槐影視城建造被叫停,登恆地產……
——「西槐影視城」項目的圈化地半月內累積三樁靈異事件,究竟是不是鬧鬼?!
下面緊接著跟了許多條相關的熱點:
——三件靈異事件!驚!
——如何用科學解釋……背後真相令人毛骨悚然!
鬧鬼!!!
看到關鍵詞江逢寧眼睛一亮。
但她是個謹慎的人,她點開了三件靈異事件的那條新聞,往下看有多靈異。
西槐的晚上任何東西都無法照明...
這個科學無法解釋,江逢寧思考了會兒,下定論。
西槐的地底下發現血紅色巨石,據報道至今沒有挖到底……
西槐後半夜地上出現的幽綠色磷火,專家調查無果……
今天晚上就去西槐!!!
於是當天深夜,陰雲密布,大風,無雨。江逢寧卡著十二點,挑了一件最喜歡的白裙子出門。
她很久沒好好吃飯了,所以不用擦粉臉也很白,是鬼喜歡的樣子。
她想好了,就算在西槐的鬼不是晏難,也可以向它打聽一下晏難的下落。
江逢寧到的時候,果不其然看到了三大靈異事件齊現。
但她開心地摸黑將西槐里裡外外逛了兩圈之後,還是沒遇到鬼。
江逢寧有些失落。這個結果她其實早有想到。
但是她沒想到,那塊巨大的紅石頭居然會說話。
鬼石頭?
江逢寧不知道它是什麼東西,但紅石頭的確會說話,還說要她和它做一個交易。
她和它結契,去一個地方聽它命令幫它做一些事,而它會幫她找到晏難。
石頭會說話,這實在神奇。說不定它真的有讓她找到晏難的辦法呢?
最重要的是她覺得晏難沒有死,不是有人把他藏起來了,就是他自己躲起來了。
於是江逢寧答應它。
而結契的方式是結束生命。
……
再睜眼,她就到這裡了。
在這裡待了三天,紅石頭通過她身上的錦囊把信息告訴她。
江逢寧睜開眼,透過綿細的雨幕望向遠處,隱約看見一隊黑色的人影和一輛鶴青的馬車逐漸靠近。
紅石頭告訴她,這裡是一萬年前的世界。她要做的就是按照它的指示行事。
而關於晏難紅石頭的說法是,它將晏難的靈魂送來了這裡,只要她完成任務,晏難最後就可以好好的活著。
江逢寧暫且相信了它的說辭。
她只想再次見到晏難,然後……
搞清楚他消失的原因。
思緒間,右手指尖在收口處的一圈琥珀珠子上打著轉,心口悵惘地發悶,如今全然陌生,只有身上這一個熟悉的物件了。
江逢寧想得很入神,直到有人走到跟前才打斷了她的思緒。
「屬下孟維拜見少主!」
說話的男子身著輕甲勁裝,小麥色的膚色,一雙平和的眼上濃眉橫豎,往下是生得極為端正的五官,氣質沉穩粗糲。
在他身後兩側,是一排整齊肅然的帶刀侍衛,旁邊停了一輛馬車。
江逢寧默默後退幾步,心下思索一番輕聲開口:「不必多禮。」
先穩住再說。
不過他叫孟維?江逢寧想起來,紅石頭潦草說過。
原主父親是大尋權勢赫赫的王爺廣清王,後來戰死沙場。母親則是難產離世。
父母雙亡后,原主被皇帝親封祈安郡主,年幼時被劍尊無衍帶走撫養,十年之間傳盡畢生所學,成為天下劍術第一人。
現在的劇情正值撫養女主長大的師尊溘然長逝,作為原主父親當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現在的宣陽守境將軍,孟維前來迎接原主回府。
孟維直起身,卻未上前來,只恭敬的立在雨中,肩背挺直,神情肅然,開口聲音卻儘力柔和,道:
「屬下迎少主及主上主母回府。」
聽著他口中的主上主母,江逢寧想到了身後屋內堂廳中的三尊牌位。
斟酌一番:「帶師尊一起走吧。」說著將手中錦囊小心塞在袖中。
原主江逢寧,她並不陌生。
孟維半秒后應下,眼裡一閃而過的情緒掩得極好。
回到屋內將三塊牌位帶上,孟維走在身側為她打傘。
越過連綿的細雨上了馬車,看著牌位上沒被淋到一滴雨,江逢寧鬆了口氣。
外面有人駕車,馬車起時左右輕晃,耳邊響起風聲和車簾拍打紅木轎門的聲音。
風掀起窗帘,江逢寧不經意瞥見了豎在草叢間的一塊石碑——淤見山。
……
於見山離宣陽不遠,孟維因此才能抽身前來。行至半路已經入了宣陽。
天色漸晚,一行人在驛道的一家客棧落腳。
江逢寧彎腰下車,四周嘈雜的談話聲逐漸清晰。
江逢寧先是隱約聽到了什麼什麼寺、什麼血洗幾個詞。
客棧店家在門前搭建了幾個小篷,用作過路人討水喝的歇腳處,一般招呼的都是遊盪的江湖俠客和一些外出辦事的官差。
江逢寧一行人走近。
此時,聲音最大的一處,一桌三兩人成群圍坐,幾把刀劍搭在桌角,一人一碗酒,幾碟菜,口中繼續一開始的話題。
「聽人說,有人在宣河饒州見到了晏雲台!他命可真大,傳言派出二百精銳最後都沒能殺死他。」
「你的意思血洗東皇寺這事就是晏雲台乾的?」
江逢寧聽了一耳,沒聽出其中的因果關係來。
「我覺得肯定是他沒錯,別的人也干不出這事來,聽說那東皇寺的白牆一夜間全被人血給染紅了!」
江逢寧其實很想留步,這個夠殘暴,就是不知道現場有沒有鬼?
她接著若無其事地抬起腳。
「老兄你這樣一說,倒讓人好奇五年前上臨的雲銀城滅門懸案了,但五年前那晏雲台還在極西吧?也才十幾齣頭...」
「哈哈老弟,也忒沒見識了,誰說十幾歲就不會殺人?要我說,這種事晏雲台那瘋子就做得出來。」
江逢寧走遠了,極西兩個字卻在腦海中燙了一下。
「半個月前他從極西那腌臢地出來,幹了多少事?哪件出手不見血?手段著實殘忍非人,行事荒唐……」
進客棧后江逢寧對這位八卦的中心人物的一點點好奇,問孟維:
「晏雲台你認識嗎?」
孟維出聲為她解釋:「少主久未下山,有所不知,晏雲台此人是近幾年出現的危險人物。」
「四年前,極西發生了一場兩國皆知的暴亂,江湖上便有了齊名的湜水城和晏雲台,人人談之色變。」
四年前,暴亂?
「在半月前,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破兩梨山邊防,來到了大尋境內。傳聞他每每行事乖張暴戾,目前在海捕文書通緝中,不過此人功夫了得,極難覓其蹤影。」
極西之地向來以暴制暴,以血噬血,不受兩國管轄,晏雲台偏能從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一朝成了極西的王。
就如江湖傳言,這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江逢寧聞言沉默。
一路走走停停,七日後他們終於到了原主父親的封地——宣陽。
江逢寧抱著三塊牌位下了馬車。
天氣早已放晴,正值仲夏的宣陽燥熱無風,她一抬頭便看見印著黑底燙金「廣清王府」幾個大字的碩大牌匾在陽光下好似在發著光。
自府門前台階而下五十米兩側均站滿了如之前一樣的帶刀侍衛,再往外的便是身著鐵甲將士。
此時個個神情肅穆,身姿堅韌如松。連外圍都密集地圍了一群百姓。
江逢寧不意外,原主父親是為國戰死,自當受將士忠誠敬重,百姓愛戴。
所有人全部跪下來,雖然並不是跪她,江逢寧仍舊不可避免地緊張。
她神色微僵,在原地深吸了幾口氣,才鎮定好心神。
一直到將牌位奉入祠堂,江逢寧鬆了一口氣,全程真的是不敢出半點差錯。
所有人來祭拜的人都退了出去,江逢寧一個人跪坐在祠堂中央的蒲團上,面前的供台繚繞著幾縷輕煙,連鼻尖都是淡淡的香火味。
江氏祠堂修得極大也極簡,除去幾處粗大的柱撐,便只剩奉著牌位的香案。周圍空蕩蕩的,橫樑裝著薑黃的布帛,大片的空地上,地板光滑潔亮。
江逢寧眼神放空,眼下她並非任人拿捏,既然那塊石頭能人言,又以晏難為餌,必有貓膩。
她便只有以身入局...
倏然,江逢寧注意到地板上的一抹黑影。
祠堂有人!
江逢寧原本放空的眼神一凝,屏息警惕著。
人藏在她側後方一根粗大黑檀柱子後面,隔著她五米開外。
從影子上像是從頭到腳披了一身寬大的袍子掩蓋,壓根看不出物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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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不會懷疑這是只鬼,畢竟之前別人家的祖墳她也去溜達過幾圈,半隻鬼也沒遇見。沒道理在別人祠堂里燒個香就能燒鬼來?
此人看著鬼祟,用意不明,江逢寧思索著此時出聲叫人的可行性。
但是下一秒,江逢寧就見那道影子從柱后踩出,帶著不容置疑的攻擊性,明目張胆地朝她的方向來。
江逢寧抬頭看過去,看到了那人寬袍下一閃而過的寒光。
脾氣不好,耐心也不好。
速度卻像一陣風,來不及反應人就已經到了她跟前,身量上是個男子,一身黑袍從頭遮到腳,臉不清。
鋒利的匕首直逼心口幾寸,江逢寧靠著身體的本能極快地後退,險險避開了這迎面而來的殺機。
披著黑袍兜帽的人隨之一變,顯然沒想到自己這一下會失手。
很不錯,竟能避開?
黑袍下遮蓋的一雙眼中很快閃過一抹暗光,男子手腕再次微微轉動,緊接著匕首又極快地再次朝江逢寧刺去,刀刃直逼喉嚨。
才剛穩住身形的江逢寧伸手立即要拔劍,一邊想出聲叫人。
她矮身躲避刀風,隨著男子逼近,她措不及防地看到了對面的人黑袍下的臉。
聲音卡在了嗓子里。
江逢寧完全愣住,口中不自覺地吞吐出聲,眼睛里全是驚詫:
「晏難?」
男子正想趁此機會補刀,此時門外突然傳來孟維的聲音。
「少主?」
門窗上投下暗影,孟維只需推開門,便可見屋內劍拔弩張的情形。
男子收回匕首,極快地閃身消失在祠堂內。
江逢寧卻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是晏難么?
他們長得一模一樣。
「少主?」孟維提高音量又朝屋內喚了一聲,
江逢寧才一下子回神,袖子胡亂抹著眼角,急忙回應:「怎麼了?」
「府中方才闖入了一個刺客,想問一下少主祠堂可有異樣?」
她聞言一頓,猶豫片刻:「並...無異樣。
「屬下明白!」
孟維為了她的安全考慮,親自帶了人守在祠堂外,另外派了副將對境帶人在府中搜尋。
府內機關眾多,守備森嚴,什麼人會在此時闖進王府來?
祠堂內江逢寧聽著外面的聲響,心中慢慢有了打算。
回身在香案前跪了下來,又再鄭重地磕完剛才沒磕完的三個頭后,起身打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