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鬼門關
青州的臨城,關州。
藏頭門的暗點,緣無迭將一個人推進來,被推了一下的人順勢在昏暗的房間中跪下。
前面坐在椅子上的人隨即平淡地喚了他一聲:「...薛意。」
跪著的薛意脊背一僵,頭埋得更低:「薛意在!」
不料他話音落下,房間里便是良久的沉默,久到令薛意的不安愈加濃烈,心口也劇烈地動起來。
最後彷彿整個房間只剩下了自己的不安的心跳聲。
薛意當即咬牙認罪:「是屬下向亡修人透露了門主去抱月台的行蹤,屬下該死!」
薛意話一落,十伏忘就因為傷勢咳了幾聲,每咳一下,他的後背與胸前的肋骨都疼得要死。
所以這幾聲咳得緩慢而艱難。
等聲音停下來時,薛意的後背已經冷汗一片了。
門主多年不曾現身,久到他們甚至都忘了藏頭門的門主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只記得十八層掛得有一塊門主令牌。
在藏頭門的殺手眼中,令牌在等同門主在,但許多年過來,不過是在逐漸形同虛設。
門中之事很長時間都是大使的一言堂,他們想要活命,就得服從命令。
在之後突然現身的門主卻沒有回過一次藏頭門。
所以兩兩相爭的形勢下,他選擇了大使,誰知大使此番竟然死在了青州!
如今選錯了路,留給他的,也只剩下死路一條了。
十伏忘起身慢慢走下來,他也沒有想到會是薛意。
但十伏忘知道,如果薛意還記得他的話,是決計不會背叛自己的。
當年那個他去哪兒都會跟著他一起的少年薛意,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選擇的都只會是他。
這一點他堅信,但越堅信,眼前的一切便越可笑。
想起最初之時,藏頭門還是薛意陪著他一起建起來的。
他陪著他的時間最長,無論是在藏頭門,還是在隱隱府。
可惜……
十伏忘接受得很平靜,等回神,他才驚覺自己的心中竟然已經不再生出半分波瀾了。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就連將他養大的親人,與曾經深愛著他的妻子,都無一人記住他。
何況是...友人。
原本這藏頭門門主的身份,也會像他曾經在隱隱府所有人心中存在過的痕迹一樣,被完全抹除掉。
但記得有一次,他在隱隱府指著自己曾經的院子問一個下人:「這個地方住的是何人?」
那時的他還不夠穩重平靜,甚至還有幾分單純和天真。
在等待下人回答的空隙,他竟然開始在心底祈禱哀求,希望下人說出一句:「這是我們公子的院子啊。」
哪怕不是,也應該說出他的名字來,再不行一個姓氏也是極好的。
可是那個下人卻只拋下一句:「好像之前有什麼人住過,一直都在這的。」
隨後便匆匆地走了。
從那之後,十伏忘便知道,他甚至不如一個物件。
這裡的人會忘記他,卻不會忘記一個因他而留下來的東西。
所以後來,他在藏頭門樓內掛上了令牌,陰陽兩塊。
從那時開始,藏頭門的門主就是一塊冷冰冰的令牌,而他們所有人也都只記得令牌。
他手持陽佩重新出現之時,他們的門主才變成了他。
十伏忘走近了薛意身前,眼前的光線漸漸亮了一些,昏暗中,薛意整個人落在他眼底。
緊接著十伏忘的腳步陡然一頓,眼睛直直盯著薛意一隻空蕩蕩的袖子問:
「手臂怎麼了?」
也許是驚訝,也許是從頭頂落下的聲音溫柔到不像一個即將手起刀落的語氣。
總之薛意在十伏忘話音落下的瞬間就抬起了頭。
然後他就看清了上方一張平淡溫和,一點也不狠厲陰險的臉。
他甚至還覺得,此時身前這個傳聞中的門主落在他一隻斷臂之上的目光,有幾分真心的...心疼?
薛意被自己的感覺一驚,又立即低下了頭,低聲如實回道:「之前奉命在亡修勾塔身邊潛伏,任務中被山中猛虎所傷。」
聞言,十伏忘的目光從他的斷臂移到了他的臉上。
這個時候的薛意與當年跟在他身後的少年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在無數次的循環中,十伏忘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之前藏頭門於他而言沒有用處,所以便被他完全拋之腦後。
他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留下了一個毒瘤在門中。
他建的藏頭門,從來都不是一個殺手組織。
從前他只堅信是所有人都對不起他,他對這裡、以及這裡的所有人都充滿了滿腔的怨,所以他才想要回去。
他寧願死在原本那個孤獨貧瘠的世界里,也不願在這個讓他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的地方多留一刻!
然而這一切在心底積壓許久的想法,在此刻卻陡生端倪。
十伏忘終究是攥緊了手退後幾步,不去看腳下的薛意。
隨後他抬手一把扯下了身上的玉佩,扔給門邊的緣無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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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在暗處綳直,他冷道:「捏碎。」
緣無迭沒有立即動作,而是將目光確認般地投了過來。
薛意此時也有些驚詫地抬起頭。
十伏忘蒼白的唇間只吐出一個字:「捏。」
話音甫落,那塊作為藏頭門門主象徵的玉佩,在緣無迭手中碎成了粉末。
霎時間從緣無迭殺了將近二十年人的手心,抓也抓不住地灑落。
十伏忘轉過身背對他們二人離開,已顯疲憊的聲音給他們留下了一句話:
「走吧,門中所有人身上的蠱毒,解藥我都放在了樓內十八層。」
「從今往後,再無藏頭門。你們也不再是殺手了。」
——
晏難再次掉進了陰差路,也是世人口中常言道的鬼門關,卻也不是。
世人道是一個比喻,而這裡卻是真真正正的鬼門關,來了便是陰間鬼。
通向黃泉的路口,鬼魂無數,它們都在徘徊著等待子時鬼門大開,走奈何橋,投來生夢。
這條路上沒有光,只有幽綠的粼火,鬼界也沒有樹,只有滿地血紅如魅的彼岸花。
晏難站在一眾鬼身之中,臉上、身上都是血,與無數新來報到的鬼魂瞧起來並無分別。
晏難站在這個自己曾經來過一次地方,一片森冷的臉色下,沒有鬼知曉他在想什麼。
甚至都因為他一身兇惡、如剛逃出地獄的惡鬼般的氣息不敢靠近,紛紛躲遠。
只有不遠處長長的忘川河邊,好奇的小幽靈興奮道:「看啊,是他!他怎麼又來了?」
「看來他又要用同之前一樣的辦法離開此處了。」
「快看他脖子上的紅線,還是萬人祭!」
「天神不肯應他,這可不歸黃泉管。他要麼自己出去,要麼就永遠留在這段路口做個不得投生的遊魂。」
「啊?可他還是個活人呢!他可真可憐……」
晏難是聽不到它們說話的。
他無比冷靜地從破爛的衣衫下拿出無衍當初給他的黑色匣子,隨後用力往前一拋。
也算是做到當初應了無衍的事。
但這一下把一直關注著晏難的小幽靈嚇了一跳:「啊!他扔了什麼過來?」
另一隻幽靈回它:「是一隻花藤半妖。」
本來入了鬼界,匣子中葳蕤的妖力不會再受凡間限制,即可恢復自由身。
豈料晏難的準頭不太行,拋過去的匣子擦著奈何橋而過,撲通一聲就滾進了底下的忘川河中。
晏難不曾看到,早已經轉過身去了。
「喂!你踩到我了!」
一個坐在石頭上的鬼在晏難路過踩上他的腳背時,立刻大聲嚷道。
他應該是摔死的,整個腦袋都癟了一半,眼珠掉出來掛在變形的鼻子上。
也正因為眼睛離腳更近了,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看得清晰。
清晰地看見眼前這個黑衣鬼,是如何一雙眼睛朝上看,然後狠狠踩上自己腳的!
晏難停下,一雙黑而深的眼睛從高處瞥下來。
他聽不見面前的鬼說了什麼,但這些鬼卻是可以聽見他說話的。
他當即勾唇冷道:「攔在路上不動,踩你,活該。」
話一落,坐在石頭上的鬼瞬間爆炸。口中爆了一句粗口,接著起身朝晏難撲過去。
旁邊一個看起來比較老實的鬼連忙拉住了它,急聲勸道:
「不可不可,他是個活人!沾上了活人身上的陽氣,等子時一到,你還想不想過奈何橋了?」
老實鬼的這番鬼話一出,頓時引得周圍許多鬼都紛紛看了過來。
他們無一不在想,過不了奈何橋,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到了這裡的鬼魂,有幾個是真正想死的?
世間真正來了鬼門關卻只是走一遭的又能有幾個?
被老實鬼拽住的鬼一看就不是自願摔死的,鼻子上的眼睛立即瞪大,一把將老實鬼甩得老遠,隨後惡狠狠地向晏難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