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解脫
江抑也是在問自己,誰不恨他呢?
三萬大軍和江呈恨他遠在上京遲遲不至,皇后恨他無能無用殃及至愛至親。
溫樞王鸛恨他孤寡之命害人不淺。
最後,他也恨自己殘忍暴戾滿手血腥。
隨後疾速的刀光劍影之間,兩個人都在各自不同命運的厚重泥濘中,將憤怒的、不甘的、絕望的情緒釋放得淋漓盡致。
但江抑已經多年不用劍了,他最終不是容生的對手。
今日他也不想成為容生的對手。
最後當胸刺來的一劍江抑沒躲,容生僅僅只愣了一瞬,隨即手中的劍終於將糾纏了他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噩夢刺穿擊碎。
可是這一刻,一直被重石壓住的心臟還是不得喘息。
因為他知道,死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江抑,你一人之命只夠滅我恨意,不足償九年上臨雲銀城的血。」
容生冷臉寒聲道,手中長劍破開胸骨抽回,鮮血染紅了大殿。
劍落地敲出清脆的哀鳴,江抑倒在台階上,聞言抬起了頭,血從唇角溢出來,他卻趨近於平靜地笑著道:
「...我知道,十五年前在金鑾殿中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贖不清了,就如同他永遠無法重新開局的這一生。
話落,容生冷漠的神情驟然一怔。
好半晌,心中才冷得直發笑,薄唇微顫地發問:「從那時你便已知道我的身份?」
江抑沒有回答,但答案卻早已在容生心中如刀刻下。
「...呵,哈哈...哈…哈…」
容生從胸腔中痛笑幾聲,眼角濕潤猛地在江抑面前蹲下來,一把扯住他胸前衣襟,怒目而視地冷道:
「所以放任我五年在眼皮子底下,竟是你江抑手中鍘刀落下后的慈悲為懷?」
「你想做什麼?等我足夠成熟到今日來殺你,手中罪孽就能抵消在你自以為是的惺惺作態里是嗎?!」
江抑聽著容生的質問,身體在血流的速度中寒顫僵冷,他沒什麼要反駁的。
他只是用最後的力氣從袖中拿出了一張朱印白紙。
容生的目光落在那張紙上,抓著江抑衣襟的手微微一松。
罪己詔。
江抑寫下了罪己詔。
在容生的謀划里,只有江抑以命償還,不管是不是如今日一般是他自己自願。
他從沒有想過商家含冤而死的真相會有一日大白於天下。
無邊的沉默中,那張黑字白紙無聲地墜落在容生的腳下。
江抑闔上了雙眼。
這一刻他為自己籌備了五年,只有無盡的放鬆和解脫。
唯一一絲微微掙扎害怕的情緒,是因為王鸛。
他想,那個傢伙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氣得大怒發瘋的。
可惜,他死在了他的前面。
只能來世再論了。
此生,錯了,他們都錯了。
一隻手撿起來那張罪己詔,明亮的燭光照亮了開頭的八個字:
朕德不類,引咎自罪……
容生的眼底冷寒一片,將染血的銀劍扔在腳下,大步轉身,打開門離開大殿。
門外,霧青霧風帶著數百勁裝暗衛退到兩邊。
令容生及身後眾人沒想到的是,在看見他出來的瞬間,祭台下百官頓時跪地伏身。
一個大太監低頭跪在了容生腳下,兩手捧上一卷明黃的聖旨。
隨即祭台上下眾聲齊響:「吾等叩拜新帝,吾皇萬歲萬萬歲!」
容生冷眼瞧著江抑已然早早安排好的一切,氣笑了。
他們江家人不願意,就把這爛攤子扔給他是么?
他是人!
不是甘願受他江抑擺布的棋子!
還是又要自以為是地用這九五至尊之位來做什麼補償?
可是人命債不是這樣算的,無論誰的命、多少條命,都一樣。
這皇位也不是誰都稀罕!
容生眸色深黯,沒打算、也沒精力陪他們玩這樣荒誕的遊戲。
他抬步離開,對所有人沉聲道:「要麼動手,要麼下山去尋祈安郡主。」
大太監立即跪著追上來,攔下剛動腳的容生,紅著眼眶兀自高聲道:「先帝持罪自戕,於祭天大典上禪位商氏遺孤商跡商綏生!請陛下留步!」
聞言,容生低下頭,落到大太監身上的目光冷寒如刺,他冷冷道:「我再說一遍,去尋祈安郡主。」
懾人的氣勢下,大太監在飛雪中打了個寒顫,卻依舊死活不肯讓開,咬牙回道:「郡主不在上京,現已前往宣陽。」
他接著抬高了聲音:「邊境戰急,國不可無君,還請陛下留步!」
容生握起拳捏按緊了食指上的編織環,最後見江逢寧不過是在三個時辰前,現在告訴他人已經離開了上京?
還是商量好的。
合起伙來算計他。
容生的臉再次徹底冷了下來。
人跑了,找回來不就行了么?
——
離開上京,從望都城東門可以直線到達宣陽境內。
一路快馬加鞭地趕路,第七日天際破曉之時,江逢寧一行人終於到了廣清王府門前。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孟維此時紮營邊境,不在府中,落地稍作休整,對境帶著江逢寧去了軍營中。
同一時間晏難也出現在宣陽,在梨山腳下,正準備越境回極西。
人多了行蹤容易被發現,晏難不打算再讓浮七和浮術跟著。
宣陽的氣候比上京暖些,極少下雪,但還是冷的。
晏難身上卻連一件斗篷都未穿,跋涉而來的臉色更白,濃郁的眉眼也更加冷酷無情。
臨走前,他回身將一個盒子拿給更加穩重一些的浮七,道:
「倒數三日子時,尋一處亂葬崗,將此物焚燒化灰,不得有誤,時間也要分毫不差。」
浮七雙手接過,低頭應聲道:「是!」
下一刻餘光里玄色的衣角一動,他立即抬起了頭,生怕晚了一秒:「城主……」
晏難停下來,但沒有回頭。
晏難這一停,又讓浮七沒了開口的勇氣,遲疑著。
這幾日,眼前的人比任何時候都要冷漠陰沉,遠比起從前的喜怒無常可怕得多。
浮七無法抓到一絲恰當的時機。
此時還是因為有了新的任務才敢出聲將人叫住。
這時被護在身後的浮術趁浮七沒反應過來,當即鼓著膽子開口:「城主,這個月解藥還未給……」
他的話太過直接,浮七肘了他一下。
豈料話音甫落,身前的少年就對他們道:「這最後一件事情能辦妥,我會毀掉母蠱,還你們自由身。」
浮七浮術聞言皆是一驚。
但隨即少年轉過頭來,黑如點漆的眸望向他們二人,眉角的疤痕在一張俊美上更添陰翳,聲音也變得森冷:
「若有差錯,便是爛腸破肚而亡。」
二人臉色微變,浮七捏緊了手中的盒子,旋即凜聲道:「屬下明白了!」
好在燒個盒子而已,聽起來沒什麼難的。
寒風凜冽急促,片刻之後,晏難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中。
軍營之中,孟維正簡要地同江逢寧說著此時兩軍交戰的情形。
「……亡修比我們先一步搶先佔了山頭。」
江逢寧聞言若有所思,旋即問道:「那孟叔以為我們該不該攻上山?」
身著金甲的孟維聞言額上的眉溝更深,這的確是眼下最緊要的難題。
不上,便是放任亡修人越過梨山,賊人擅蠱擅巫邪之術,一旦入境,後續的隱患恐防不勝防。
若是上山,亡修大軍在另一面佔領高地,他們在上山時立即就會陷入掣肘中,強攻之下,他們的兵力折損是遠遠大於對方的。
見孟維一時難以決斷的模樣,江逢寧想了想道:「不如讓我走一趟……」
「不可!」
沒聽完孟維當即就阻止她:「亡修野心數十年不減,他們絕不會輕易下山,此想法太過危險。」
就算少主她師承無衍也不行。
江逢寧無言片刻,其實她知道結束或者是阻止這一場戰爭最快的辦法是什麼。
現在只差她帶上命簿走一趟兩映山了。
為了讓一切結束在災難與傷害前,這一趟她無論如何都得去,而且要儘快去。
但也不能因此讓他人無故為她而憂而亂。
哪怕不是為了真正的她。
想著江逢寧決定說服孟維,再次道:「孟叔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到時只需孟叔配合,帶兵上山接應即可。」
不等孟維拒絕,她緊接著道:「孟叔也知道,實際上我們只有一條路可選。」
「但如此一來,我們會損失掉一整個先鋒營,就算最後贏了,也僅僅只是將亡修人逼退到半山腰而已。」
「半山腰往後,緊靠高月谷,正是亡修大軍的主營,一戰之後,他們的糧、武器、兵力皆可快速得到補充,而我們則恰恰反之。」
剩下的話不用說孟維也知道,上山的路險峻非常,他們就算上了山,短時間內面臨的就是孤立無援之困。
敵人若是即刻反攻,剛拿下山頭不一定守得住。
打上山怎麼看都是弊處居多。
見著孟維臉上的猶豫,江逢寧緊接著道:「此時只有另闢蹊徑,令我們的士兵可以一個不損的上山,也可讓亡修軍措手不及。」
江逢寧語氣堅定而認真地道:「孟叔,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但孟維臉上的猶豫卻並非是動了同意的念頭,心中以及嘴上仍然是堅決的否定。
「少主不是!」
誰都可以去,唯獨江逢寧不行,孟維想,他絕不會同意。
他不否認此條路可行,但這條路要如何走,要誰去走,還需要一番仔細的計劃。
只怕亡修根本按捺不住。
卻不料江逢寧也想到他所想,接下來的話簡單粗暴:
「時間緊迫,我一人可以直接繞去他們半山腰處的營地,待他們分神,便是我們攻上山頭之時。只要配合得當,必能最小傷害地贏。」
豈料孟維堅決得很,無論如何都肯不鬆口。
江逢寧只能另想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