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郤出獄,彬恐懼
讀卷是在文華殿舉行的。文華殿是皇帝用於經筵的地方,當然朱厚照病好前不經筵,病好后仍沒有經筵過。
今日駕臨文華殿當然也不用日講,也不用侍班侍衛等項。讀卷官們各自執卷在文華門外等候。
等到朱厚照坐好,便說:「傳讀卷官」。各官趨步行至丹陛,行叩頭禮。入殿內分東西序立。
這是鳴贊官說道:「傳讀卷。」讀卷官居首者至御前跪讀,這份殊榮就是首輔楊廷和了,只見他展卷朗讀,讀完后,司禮監魏彬接過卷子放置在御案。楊廷和叩了個頭,退下進入隊伍里班。其餘如蔣冕、梁儲依次讀卷。
讀三卷后,朱厚照便說:「免讀。」
各官即手持卷子同至御前跪下。司禮監眾人便以次接卷都放在御案。各官叩頭退下。
這時鳴贊官說道:「退。」各讀卷官出至丹陛,行叩頭禮。就出至文華門外。等候朱厚照將試卷裁定。
朱厚照就根據楊廷和他們所讀的卷子分別御批第一甲第一名、第一甲第二名、第一甲第三名,那麼二甲、三甲各卷就發出由內閣領取收回,朱厚照這時候就可以回宮了。
按照慣例,鴻臚寺準備好了皇帝賞賜好的讀卷官的官宴,標準如同殿試的標準。待宴畢,還會將賜鈔於讀卷官。
皇帝回宮,司禮監眾人無其他事就回到司禮監值房各自處理各自的事務。
此時魏彬雖埋頭於案牘之間,內心卻極為苦悶,因為就在昨日他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猶如一道驚雷般炸響在他耳邊——皇帝要釋放郤永!這個消息讓魏彬心中大驚失色,當時自己手中緊握的筆竟然滑落墜地。
然而,當他得知這竟然是江彬的奏章所請時,心中的驚訝瞬間轉化為了憤怒!心中暗暗咒罵道:「江彬你這廝竟然敢出賣我!?」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直視為盟友或者至少是合作夥伴的江彬,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魏彬的腦海中迅速閃過與江彬過往的點點滴滴,他無法理解江彬為何要這樣做!郤永被打進詔獄自己也是出了力的,萬歲爺既然放人,江彬定將原委和盤托出了!
這種被出賣的感覺讓他怒火中燒,同時也對江彬產生了深深的失望和怨恨。他不禁開始思考起江彬這麼做的動機和目的,究竟是出於個人利益的考慮,還是有其他什麼陰謀在背後操縱。
可是生氣歸生氣,也沒法改變事實了。他知道有一種他現在很危險,這種危機感來自於在宮裡待了幾十年生存下來的那種危機感。
前去傳旨的正是蘇進,進到了詔獄,見到了被關在那裡郤永,於是問道:「牢里可是前左都督寧夏總兵官郤永?」
郤永聽見有人叫自己,便打量著牢門外的人,看見來人是身著紅袍的太監,心中猜不出福禍來,答道:「罪官正是郤永。」
蘇進便說道:「有上諭。郤永接旨。」
「罪臣接旨。」
「郤永,你也是立有軍功,曾跟隨朕左右的將軍了,朕是將軍,你也是將軍,不過朕是總督軍務的大將軍,你怎敢違反軍令?知罪否?」
「臣知罪。」
「念及你屢建功勛,且有江彬求情,朕則寬恕之,仍官復原職。」
郤永聞言真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忙說道:「臣謝皇帝陛下隆恩!」言畢,便大哭了起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來這郤都督是真傷心了。」蘇進看著郤永想道。
蘇進命左右扶起來他,說道:「郤都督,萬歲爺讓我告訴你,你好生在家歇息幾日,再進宮謝恩。」
「臣感謝陛下大恩。」
「不知...公公..是.....」
「都督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司禮監蘇進現兼任東廠太監。」
「是我糊塗,竟沒認出蘇公公。」
「唉.....無妨,無妨。」蘇進看著郤永的樣子心中也不忍起來,這江彬也是夠狠的。
郤永出了詔獄,見已經備好了馬車,接他回府,沒想到有生之日還能活著出來,他被人攙扶著坐進了馬車,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心中感嘆著:活著真好!
腦海中便瀏覽起自己的過往來,正德四年兵部奏萬全都司掌印署指揮僉事:廣本抱本署下章傑有疾病,應該讓佐貳都指僉事的自己替代他,但是章傑本身不幹凈,竟被挖了出來,於是升自己為都指揮同知降章傑為正千戶。
正德六年自己為宣府游擊將軍,那時響馬盜劉七勢大,自己以宣府軍被調進京拱衛京師,鎮壓匪亂,由此自己是「外四家」的一員了,但是那又如何?自己的軍功是鐵打出來,殺出來的,可是文官竟然彈劾自己擾害地方!
不過陛下當時對邊軍極為寵信,江彬也由此被陛下單獨召見,一飛衝天!
不過自己憑藉軍功被封副總兵,並且給了都督僉事的職銜。
但是許泰常言江彬幸進小人,自己也是極為贊同。
正德九年自己被調任為大同總兵官,可是宣府太監於喜部下軍隊私自乘用軍馬,唯獨自己不願意,於喜竟然上奏說自己「專權自恣」想要謀反!幸虧陛下派人調查,我是冤枉的,不過陛下終究信任太監,沒有懲治這個太監!把自己調到寧夏以右都督任寧夏總兵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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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五年,韃靼人進犯,自己率寧夏軍,聽從時任兵部尚書王瓊調度,竟想不到被江彬所陷害,污衊自己有資敵之嫌,陛下命我率軍出擊,我怎麼肯獨自率軍出擊,反而坐實此事,才有此禍!
想著想著,車外有人喊自己「都督,到府了。」
郤永從車裡出來,看著所謂的「府」不過是稍大的院子而已,這時家裡有人出來,喊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郤永見自己的家人都好好的,心中不禁心酸起來,兩行熱淚便流了下來。
郤永妻子上前說道:「老爺,從那活死人的獄中出來,是喜事,切莫傷感了。」
郤永說道:「是,夫人說的對。」
這時老僕上前說道:「將軍如果不出來,我就抽刀去砍了那廝。」
郤永說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出來還是他上奏求情?」
眾人聞言一臉的不可置信。
這時郤夫人說道:「快進來,別在外面了。」
於是眾人把郤永迎至府內。郤永坐在堂屋,夫人開始安排下人燒水,要給老爺沐浴更衣,洗去糟粕。
郤夫人問道:「老爺你在獄中且不知,陛下.......」說到皇帝,便壓低了聲音敘述了起來。
待其說完,郤永嘆道:「世事難料。」
郤永問道:「你們何時進的京?」
「一得信便來了。」
「這院子是.....」
「買的。把老家用不著的處置了些,才買的,京城的物價貴.....」郤永聞言,知道估計這次家裡傷筋動骨了。
「辛苦你了。」
「老爺這是哪裡話,說什麼幸苦不幸苦的,這院子不大,住著我們挺好,改日賣了,我們一起回去。」
「暫時回不去了。」
「為什麼?不都出來了?」
「你不知,陛下官復我原職,仍掛著都督銜,過兩日還要進宮。」
「真不想讓你再做官了,想著你如果出不來,我到時就一頭撞死在詔獄門前,絕不苟活。」
「沒事,今日外面為何那麼熱鬧?」郤永忙岔開了話題。
郤夫人聞言說道:「老爺不知,馬上要放黃榜了。」
「怪不得那麼熱鬧。」郤永低聲說了一句。
「可不是?那些貢士們殿試完了,或三五人、或八九人,整日遊覽玩耍,吟詩作對,好不快活。」
「何時放榜?」
「明日就要放榜了。」
郤永聞言心中想道:「過兩日進宮謝恩,陛下如果召對,自己能否過關呢?如這些書生一般逍遙兩日?」
這時下人來進來稟報說:「水好了,請老爺沐浴更衣。」
郤永便起身前去,郤夫人說:「我伺候老爺。」
郤永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笑容,輕聲說道:「不妥,我這一身塵土,實在有些不幹凈。你勁兒小,還是讓老撒頭兒來吧。他手上的勁力可是相當大呢!」
而那位被提及的老僕人,正是大家口中的老撒頭兒。原本,他只是一個在長城內放羊的普通韃靼牧民罷了。然而,命運弄人,戰火無情,他家破人亡,無依無靠。走投無路之下,他投入到郤永的軍隊之中。
由於他英勇善戰,很快就成為了郤永的親信,並一直追隨著郤永,不離不棄。儘管年歲漸長,但他的力氣依舊不減當年。
而此時的魏彬見蘇進已然回宮復命,笑盈盈的上前說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不快了。」言畢,蘇進端起一碗茶喝了一口,便坐了下來。
魏彬心中哀嘆道:「我竟然要討他們的好。」不過轉念一想,『大丈夫能屈能伸。』於是說道:「蘇公公年輕,腿腳好。」
蘇進卻說道:「事主以勤嘛。」
「好個事主以勤,受教了。」
「其實剛進宮時,管事公公說做奴婢的要做好兩樣。」
「不知那三樣?請蘇公公不吝賜教。」
「誠、勤,以我之見,這『誠』還在『勤』字之上,人嘛,笨一點,懶一點都沒什麼,最害怕對主子不誠。」
「是極、是極。」魏彬撫掌說道。
司禮監其他幾人見他倆打著機鋒,互不相讓,各自心中下注,到時候誰勝誰敗。看這樣子,貌似魏彬的輸面更大。
陳敬在一旁喂著魚,心裡復盤著他倆的對話。
「腿腳好就是說你年輕,你厲害!」
「事主以勤就是說我可是憑藉勤快伺候主子得到恩賞」。
「受教了,就是說你厲害,我向你學習。」
「奴婢的要做好兩樣那意思就是說多著呢!」
「請蘇公公不吝賜教這就是說有種你就說!」
「最害怕對主子不誠,你有事瞞著主子」
「是極,是極是什麼意思?」
陳敬想了半天沒想出來,也就不再想了,看著魚心裡感嘆道:「還不如魚呢。」接著看他的魚,水缸中的那幾條魚游來游去,爭相搶著自己撒下的魚食。
魏彬瞥了一眼陳敬,心中暗道:「如今這陳敬竟然越過張永谷大用成為司禮監的二把手了,又被晉了尚膳監管事太監。」
正德十五年,皇帝落水后,司禮監覺在正德皇帝身邊的伺候的老太監皆不中用,便奏請換了一批年紀小的,正德皇帝同意了。
為了平衡,每人送一名,當時正德皇帝的貼身太監,就有四五名,但是到了正德十五年冬,正德皇帝只覺得劉全忠可靠,竟將其餘小太監皆發回各自的衙門,只留了劉全忠一人。當時眾人都羨慕陳敬,覺得他會調教人。
不過話說回來,什麼老太監不中用,還不是自己有私心,擔心這些人一飛衝天。
張雄坐在椅子上,眼睛盯著手中的念珠,手指不停地撥動著珠子。這串念珠可是他特意從一位高僧那裡求得的。自從上次被朱厚照狠狠訓斥了一頓后,張雄整個人都變得低調了許多。
他開始學會與人為善,不再像以前那樣飛揚跋扈。無論是在宮外還是宮內,人們對張雄的改變都感到十分驚訝,紛紛交口稱讚。張雄自己心裡也明白,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變化,說到底張銳的死也佔一部分原因。
張銳死亡的情狀被流傳了出來,張雄聽到描述能夠想象的出那種慘狀。「張銳定是絕望而又痛苦的,不知道他會下什麼地獄,大概是阿鼻地獄,他會後悔嗎?」張雄深深地嘆了口氣,所以他當時就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要做出改變。
然而,讓張雄感到奇怪的是,御馬監的張忠似乎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依然我行我素。張雄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嘆:「萬歲爺這殺雞駭猴之舉,怎麼就沒能嚇唬住張忠呢?」他搖了搖頭,決定不去想這些事情,還是好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吧。
張雄伸了個懶腰:「阿彌陀佛,蘇公公說的在理,魏公公伺候主子那麼多年了,豈會不知。」
幾人看向張雄,蘇進笑著說道:「張公公說的是。」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覺著我們侍候好主子,就行。」
蘇進聞言說道:「聽說張公公結識了一位高僧,還請張公公引見。」
「客氣了,這都好說。」張雄便起身向外走去,竟頭也不回的走了。
魏彬看著張雄心中罵道:「你到宮裡來修佛來了,你一個太監還想成佛?見過菩薩是太監的么。」
魏彬仍憤憤然,卻也只得作罷。
自己已經是個在皇宮裡侍奉萬歲爺多年的老宦官了,打從萬歲爺還只是太子那會兒起,自己就已經在他身邊侍候著了。
正德元年時,自己先是被聖上任命為御馬監太監,緊接著又奉命掌管神機營中軍頭司和奮武營,可以說是權勢滔天啊!自己也因此成為了赫赫有名的「八虎」之一!
正德二年,萬歲爺內廷降旨為丘聚、馬永成及自己的父親都追贈錦衣衛指揮使,母親隨父職各增加祭祀器具一壇,文臣言之:「恩禮濫施蓋前此所未有者。」
雖說往事若過眼煙雲了,萬歲爺總會顧及舊情的吧。自己和劉瑾可不一樣啊。
下午時,各讀卷官都齊聚東閣,把二三甲試卷進行拆封,隨即封送內閣,在內閣將二三甲考生姓名、籍貫信息填寫黃榜。
所以二三甲人選是由讀卷官判定,僅有一甲未填,待傳臚時再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