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因後果

屋內蘇月影一直單耳緊貼房門，密切關注著屋外的動靜。不知何時，先前的說話聲不見了，她又耐心等了片刻，直到確實屋外沒了動靜，這才如如釋重負般，長長的呼出口氣。

不過還未等她氣喘勻，又傳來「咚咚咚」三下敲門聲。隔著門板，聲音卻好似敲在了她的心巴上，驚的她呼出的氣都不敢吸回來，天靈蓋直疼。

唯恐是對家回頭，下意識用後背抵住房門。

屋外的孫嘯不知蘇月影的心路歷程，只是見房門遲遲未開，心中起了疑慮。再次敲門時力度又加重了些，並出聲詢問。

「寒哥，外面事情已解決，您是否還有其他事情吩咐？」

這句話看似問的敞亮，實則暗含隱晦。

蘇月影相信，如果他倆再不出聲，為了親眼見證自己老大人身安全的孫嘯，下一秒就會破門而入。

可所謂需要回話的正主並沒有開口的跡象，只是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后便又低頭玩手機。見男人指望不上，蘇月影只得硬著頭皮自己上。

為了證明自己的人品，也為了安撫孫嘯的護主之心，蘇月影準備開門來個坦誠相見。豈料剛握上門把，身後響起不疾不徐的男聲。

「暫時無事，把人撤了吧。不過我不希望今晚再聽到任何喧囂。」

「是，我這就去安排。」

一問一答中，兩人對話結束，房間重回靜謐。

蘇月影卻從這簡短的對話中，印證了屋外的危機暫時解除的消息。

這下，她如蒙大赦，一直強撐的氣力也在此時如數塌泄，頓感渾身無力。雙腿也再無力氣支撐，慢慢滑坐在門后，有種劫後餘生，重活過來一般的朦朧感。

可還未等她平復，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她的喘息。

「哎，你手機響了。」

人雖還未清醒，可大腦給的指令讓她下意識抬頭望向聲音來源處，試圖分辨對方是否開過口。

直到口袋裡傳來手機的震感和嗡鳴聲，這才讓她思緒回了神。

緩了緩勁，幾經抽拉，才從短褲口袋掏出手機。看到來電信息，剛稍有鬆懈的神經立馬再度緊繃，匆忙按了接聽鍵。

電話是從醫院打來的，護士的聲音從聽筒傳來，略帶著急：「你好，這裡是附屬醫院，請問你是蘇雪的家屬嗎？」

此時蘇月影的情緒還未從剛才的大起大落中緩衝過來，醫院的電話，似催命符，猝不及防下又給她當頭一棒。那種要命的窒息感，再次如藤蔓般裹住全身，就連喉嚨口都堵的緊澀，連'嗯'一聲的聲響都發不出。

不得不轉頭輕咳清嗓，再度艱澀開口回復：「我是她女兒。」

「楊雪今晚突發併發症，已陷入昏迷，剛進手術室。這邊手術需要家屬簽字，後續需家屬在場，希望你到場配合。」

聞言，蘇月影無力閉了閉眼，用幾近沙啞的聲音說：「馬上來。」

說完手扶地，想要起身。不知是心有餘悸還是蹲的太久，雙腿發軟，竟未使上力。好在藉助門把手的力量，這才輕晃著站起身。

為了保持清醒與鎮定，她用力拍了拍臉頰，待力氣回歸，頭腦清明，不忘對著沙發上的李慕寒躬身道謝：「今晚給您添麻煩了，謝謝收留。」

李慕寒輕挑眉梢，點頭回應。

對於他的冷淡，蘇月影好似是意料之中，也無甚在意，跟著點了點頭。

李慕寒不知怎樣解釋一個人的情緒會在須臾之間發生多種變化？明明剛剛眼神中還有活力，此時卻一片灰敗，呈現了無生機之色。

望著單薄的搖晃背影，李慕寒心口驀的泛起絲絲酸澀之意。想要開口詢問對方是否需要幫忙，卻怕對方禮貌回絕，不得不反其道為之。

「現在這種情況，我不覺得是你出去的最佳時機？你認為呢？」

果然，按在門把手上的動作停止了。

其實不用對方提醒，蘇月影心中明鏡似的，知道此刻出去算不上安全，甚至多半會前功盡棄，最大可能是自投羅網。可此種情形她別無他法。

」可我這會兒有急事，必須走。「

」那你如果不怕被逮到，就走吧。「

李慕寒無所謂的輕飄語氣，卻讓蘇月影感受到語言下隱藏的擔憂。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謹慎抬眼回視。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她想從對方的眼神中試圖看出些蛛絲馬跡，好弄懂對方的心思。但對上那雙深邃如淵且波瀾無驚的眼神時，她率先敗下陣來，移開了目光。

可事到臨頭，就算她的想法是天方夜譚，她也得硬著頭皮試一把。只好再悄悄轉回視線，探究一二。

不料視線與對方在半空相撞。可這次她竟捕捉到了對方眼中轉瞬即逝的淡淡笑意。

這下讓蘇月影硬生生回籠了些勇氣，忽的彷彿福至心靈般有了主意。

這次她大方回視，小心試探：「您應該能再幫我一次，對嗎？」

然而想象中的回答並未出現，對方又恢復到先前那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可蘇月影早已沒了剛見到人時的拘謹、防備與害怕，反倒因對方的鎮定自若無形中產生一種隱隱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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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人家這回同樣不理睬她時，她敢上前問話。只是這次開口說話時語氣明顯理直氣壯些，仔細琢磨，還帶些無賴與強詞奪理。

這種與一個陌生人相處所產生的信任情緒變化，細微到蘇月影都沒察覺。

「剛剛不管出於何種緣由，你都出手幫了我，雖你是好心，但外人會認為你是我的幫凶，這會兒只有把我安全轉移出去才能解決後續麻煩。要不等他們一會兒找上來，就更說不清了。」

明明是帶有試探、惶恐與期待交織的虛張聲勢，但她這伶牙俐齒的機靈樣，還是無形中晃了李慕寒的心神。他眉頭輕挑，冷峻的面龐牽起一抹笑意。

「威脅我？」

「我可不敢，我只是分析形勢，就事論事。」

其實當蘇月影的語氣詞從『您』變成『你』時，李慕寒便知對方已對他放下戒備，雖還未到信任的地步，可他不氣餒。

他就是要用無形的寬縱，讓面前的人慢慢對她展露真心。

就像此時，他竟能從對方強硬的語氣和態度中聽出背後隱藏的小情緒。這種鮮活的神情，他只覺有趣。

這下想要更深入了解對方的心思更厚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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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李慕寒今日來尚城，是受邀參加由政府牽頭舉辦的開放式慈善會。他之所以受邀，不單單因他的身份，更因他是尚城的優秀企業和納稅大戶。

之所以會親自前來，是因為他前不久剛看中一塊地，想趁此機會與各方面的負責人碰個頭，通個氣，為接下來的工作順利開展提前做鋪墊。

豈料中途出來透氣時，意外碰到了蘇月影。

當時他剛通完話，正低頭查看手機郵件，對方的通話聲卻不偏不倚傳入他的耳中。

「麗麗老師，來一個側門，幫我拿下東西。」

這是一句帶有地方特色的方言，本就是吳儂細語，可偏偏對方還聲音輕柔、清脆，似涓涓細水，娓娓動聽。惹得李慕寒側頭，追尋來源。

就見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一位身形、氣質、儀態皆不凡的女生。

女孩兒雖然站立在夜色下，但也無法掩蓋白嫩如瓷般的肌膚。反倒在路燈的映襯下，周身彷彿鍍了層金邊，柔和的不像話。

此時，他雖不知女孩姓甚名誰，甚至連具體容貌也沒看不清，卻莫名覺得對方應該擁有傾國傾城之姿。

也就因這匆匆一瞥，無端卻在他心頭盪起漣漪，竟讓他一時忘了收回目光。

不一會兒，就看見另一個女孩兒的身影從側門跑來。李慕寒心想：這大概就是電話里的麗麗吧。

果不其然，還未等女孩跑近，一直站在路燈下張望的人兒率先出了聲：「麗麗老師，這呢。」

麗麗老師揮手回應，同樣笑的燦爛：「小蘇老師，有什麼需要我幫忙拿的？」

可未等小蘇老師回答，麗麗老師在看清蘇月影面前的外賣和飲品時，興奮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就連再次開口時，語氣都帶著點咬牙切齒。

「咱們周院長的周扒皮外號真不是白來的。想讓孩子們幫他拉經費，還小氣巴拉的不提供晚飯，讓孩子們都空著肚子排練。」麗麗臉上寫滿抱怨與不滿：「雖說是下午2點吃的午飯，但他也不看看這會兒幾點了？蹦躂一下午，早消化完了好不？以為誰都像他一樣可以燃燒脂肪來抵抗飢餓嗎？」

蘇月影淺笑著回應。

「那是，我們周院長的體重是我們到不了的彼岸。」隨後故作神秘一笑，指著外賣，笑的狡黠：「所以我沒點他的單哦。」

此話一出，剛還滿臉不耐的麗麗立馬豎起了拇指，大聲讚許道：「幹得漂亮。」說完看了眼四周，用手勢在自己肚子上誇張的比了個大圓圈，撇嘴譏諷道：「院長那沒缸高比缸粗的身材，不是我說，給他扔孤島上，少說一個月不吃飯也餓不死。」

「那是，說不定還能順帶救活原居民呢。」

兩人對周院長刻意且不加掩飾的調侃，惹得彼此在街道上毫無顧忌與形象的哈哈大笑。

那不帶扭捏的開懷大笑，看得李慕寒嘴角也莫名跟著上揚。

笑聲持續了有兩分鐘還不見停下的趨勢，李慕寒都隱隱擔心兩人在笑下去會岔氣。好在此時蘇月影開了口。

只見她摸著肚子直起了腰，擺手制止道：「可快別笑了，我都笑得肚子疼了。」

「嗯，嗯，不笑了不笑了。」麗麗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繼而雙手撫上臉頰，實話實說道：「我怎麼有種越笑越餓的空虛感？」

」大概是餓的靈魂出竅了吧。「

」你，「麗麗強忍笑意，」可快別貧了，要不我還想笑。「

蘇月影趕緊做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匆匆轉過了身。

待各自平靜后，兩人這種無厘頭的笑意才慢慢平復。

「我買的挺多的，一會兒你多吃點。」

「哎呀，小蘇老師，你能不能別這麼好？我已經很愛你了。」麗麗滿臉感動，故意用額頭在蘇月影的肩頭抵了抵，」要我是個男人，肯定不擇手段收了你。「

蘇月影一把推開沖她撒嬌的麗麗，搓了搓胳膊上本不存在的雞皮疙瘩，面帶嫌惡道：「少肉麻，快點幹活吧。」

麗麗被對方嫌棄的一把推開卻還幸福的搖頭晃腦，可表情在提及周院長時再度難看起來。只見她往手指上掛外賣袋子，掛一個，埋怨一句。

「周扒皮這個摳門精，一毛不拔的老男人，長著人樣不做人事，這些都是他應盡的責任和義務，到頭卻裝睜眼瞎。你說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還把錢捂那麼緊，摳死他算了。」麗麗越說情緒越激昂，越為周院長的行為氣憤，「不行，我越想越生氣，你義工本就沒工資可拿，到頭來還要你破費倒貼這怎麼能行？一會兒把發票給我，我去找他，定讓他報銷不可。」

蘇月影知道對方的義憤填膺是為自己著想，所以對麗麗的抱怨總是一笑置之。又往手上提了兩個袋子，催促道：「好了，我們快進去吧。趁有時間先讓同學們填飽肚子，要不一會兒該上台了。」

「你啊。」看著總把吃虧當福的蘇月影，麗麗頗為無奈，提溜起剩餘的袋子，起身，跟著蘇月影往裡走去。

至此，兩人的談話結束。卻不知早已被不遠處的李慕寒一字不落全聽了去。

看著遠去的那抹背影，莫名的，李慕寒竟有些期待再次遇見。

也因這驚鴻一瞥，才能讓他在酒店再遇她時，果斷施於援手。

為了確定兩人同他是同一會場，李慕寒頭一次做了尾隨之事。見兩人貓腰進入同層會場後台，他這才轉身進了前廳。

招來助理，要了份會場名單冊，仔細排查起來。

大概二十分鐘后，主持人上台，一番檯面話熱場，請出了具有代表性的政府官員，上台致詞。講解了此舉的目的與意義，並宣布了今晚第一輪捐助單位。

緊接著播放了一段VCR。

這是一處福利院，裡面都是兒童。據介紹最小的二歲，最大的十五歲，卻都是無父無母的聾啞人或是被領養又退回的星星的孩子。

隨著短片播放進入尾聲，主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介紹此次籌款的目的是為了翻新學舍以及引進、添加新的教學用具和生活用品。

在主持人講解時，演台前方上來了一群6-10歲的小朋友。

不知為何，剛看冊子時，李慕寒便有很強的直覺，他要尋的人，會在福利院中。

果不其然，人影攢動中，李慕寒一眼便看到了蘇月影的身影。

女孩還是那身黑衣，站在台下，揮手比劃著，安排台上小朋友的站位。沒有語言，只有手上不停變化的動作，不疾不徐，卻井井有條。

不一會兒，台上的小朋友在蘇月影的手勢溝通下，站成了一個由低到高的方隊。

待所有小朋友的目光彙集在她身上時，她微笑著，沖著台上的小朋友豎起拇指，給予肯定。

那微笑，如清風明月，溫暖而明媚。

易奪人心魂。

此時隊形已站好，蘇月影沖一側的調音師比劃了個OK的手勢。緊接著響起了音樂的前奏。

前奏間隙，她抬手隔空敲著，待進拍子后，一個手勢，台上的小朋友緩緩抬起了手臂，跟隨台下蘇月影的指揮，做出整齊劃一的動作。

雖孩子們無法同頻身邊的音樂，但他們的舞蹈卻像一首美妙的樂章。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充滿了情感和故事，彷彿在訴說著他們無法用言語表達的一切，感動著每一位觀眾的心。

再觀在台下領舞的蘇月影，楚腰纖細，身姿輕盈，妙曼身軀跟著音樂翩躚而舞，十分靈活柔軟。

一曲舞畢，贏得滿堂喝彩。

但只有李慕寒心中清楚，現場有多少人的目光與掌聲是給蘇月影的。

隨著掌聲漸弱，蘇月影帶領著滿臉笑容的孩子們，鞠躬下台。

節目還在繼續，但李慕寒卻有些興緻缺缺。雖對別的單位也有捐助，但蘇月影所在的福利院他讓秘書帶話給院長，告知對方事後面談。

周院長得知后，連忙湊到李慕寒身側。拿的是百般討好，萬般殷勤的嘴臉。

李慕寒看著面前身高不足165CM，體重高於165的福利院院長，突的想到不久前蘇月影與同事麗麗的吐槽。

此刻，抽象化的畫面突然具象化，竟覺得此前兩人的描述，竟如此貼切。

與對方握手時，低垂的眼眸中，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周院長在與李慕寒約定好明天上午在福利院面談時，還覺不真實，就連往後台走的腳步都帶著虛浮。

不禁暗暗感慨自己的好運氣。殊不知，對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與周院長虛與委蛇那麼久，李慕寒原以為明天才能見佳人，未想到陰差陽錯下，兩人當晚會以這種方式碰面。

他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之所以會幫助倉惶闖入他領地的人，只因為剛剛遇到過。

哪怕對方不知道這層淵源，他還是出手幫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