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送鞋

後半程車內又恢復到靜謐，直到車輛停在醫院門口。待車輛停穩后，東子稍微側身，小聲提醒著。

」蘇小姐，到了。「

蘇月影沒意識到東子對她的稱呼竟在沒介紹的情況下還準確無誤，只是點頭。看了一眼一旁不知是否睡著的男人，壓低聲音沖他點頭致謝，卻不知為何，這次沒再直接稱呼對方名字，籠統道：」今晚麻煩你了，多謝。「

東子無甚動作和表情的回了句：」不客氣，不用謝，應該的。「

看著和孫嘯如出一轍的做派，蘇月影都不知怎麼形容此刻的感受，只好用訕笑掩飾尷尬。

」那還是要謝的，呵呵。「

然而對方不領情，仍用冷淡的腔調回了句：」不用。「

兩人刻意的客套，聽的李慕寒都為之尷尬，趁著車內氣氛沒尬到冰點，不得不出聲調和：」得了，都自己人。「說完睜開眼睛，看著蘇月影，朝著窗外微抬下巴：」你趕緊上去吧。「

說完掏出手機，低頭擺弄著：」密碼發給你了，有需要可以給我打電話。「

望著那道清冷的側影，蘇月影心口泛起了異樣，好似看到對方生人勿近的氣場下隱藏的柔軟，覺得他也不是謫仙那般不可接近。

迎著對方的目光，她鄭重的點了點頭。趁鼻酸之意還未到達眼眶，趕緊轉了身。

手剛伸向車門扣手，另一側車窗傳來」篤篤篤「的敲擊聲，緊接著便是車窗降下的聲音。

蘇月影下意識側眸，只見李慕寒落下的車窗外，孫嘯的身影屹立。對於孫嘯的從天而降，蘇月影感到吃驚詫異，還未等她臉上的疑惑消失，只見孫嘯對著李慕寒頷首說道：」寒哥，您要的東西，瑪麗送過來了。「

」把東西給她吧。「

兩人突然開啟的話題，蘇月影聽的雲山霧罩，好在她好奇心不強，所以下車的動作沒停。

車門打開，一腳剛落地，準備躬身出去之時，眼前突然多了道人影。猝不及防下嚇得她一激靈，當即驚呼出聲，手忙腳亂往回縮。

看她花容失色的驚呼，李慕寒連忙伸手握住蘇月影的手臂，安撫性連貫捏著：」別緊張，不害怕，是自己人。「

待叫喊聲停止，這才引導她往外看。

」你看，前面站的是瑪麗，我讓她過來給你送東西的。「

膽小如鼠的蘇月影著實被面前突然多出的人影嚇到了，待頭皮發麻之感消退，在李慕寒的安撫下悄悄往外看了眼，在看清車外的人兒覆在地上的影子時，心臟這才趨於平靜。手覆上胸口不停拍打著，長吁短嘆訴說害怕：」哎喲，嚇我一跳，嚇我一跳。「

」對不起，對不起，嚇到您了。「因自己無心的冒失給人造成的驚恐，瑪麗心生愧疚，也連聲道道歉。

面蘇月影過度緊張的思緒在李慕寒悄無聲息的安撫下逐漸恢復理智，終於敢抬眸正視車窗外的人兒。

兩人目光相對時，對方再次真誠開口道歉：」怨我走路沒聲響，嚇到了您。真的很抱歉。「

接收到對方真摯的目光，蘇月影為自己的神經過敏後知後覺難為情起來，忙擺手為自己辯解：」不賴你，不賴你。我是易嚇體質，遇事特容易大驚小怪。「

」真的很抱歉。「

」不礙事，不礙事。「

李慕寒確認蘇月影受驚的心臟已平復，淡定開口拉回了主題："既然沒事，那就先試試鞋子吧。「

瑪麗接收到老總的授意，連忙頷首，」好的李總。「

說完就按李慕寒的安排，把一側的鞋盒拉了過來。

之所以用拉，只因為那鞋盒撂的足有半人高。

蘇月影不解，所以下意識看向李慕寒。

李慕寒迎上她困惑的目光，開口解開了謎題：」你穿我的鞋子過大，做起事不方便，我就讓人送了兩雙過來。「

看那高高摞起的鞋盒，蘇月影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為李慕寒的溫柔還是每雙都價值不菲的新鞋。

她還未從從天而降的驚喜中回過神，訓練有素的瑪麗已根據她的著裝從眾多鞋盒中抽出一雙，蹲下了身。

只見瑪麗在她腳邊平鋪一個袋子，打開鞋盒捧到她跟前，露出標準的八顆牙笑容，熱情滿滿。

」蘇女士，您好。我是我是尚城LV的店銷店長。請問您平時是穿38碼的鞋嗎？「

蘇月影被眼前人的半跪式服務弄的有些不自在，可還是點了頭。

」是的，我一般穿38碼，偶爾會要39碼。「

」好的，明白。「瑪麗點頭，直接拿出銷售員的姿態，絲毫不介意場合，竟真得認真做起了講解：」我按李總的要求，幫您選購的是當季新款的印花板鞋。這款鞋底較鬆柔，走路不費腳，而且用的皮革面，用濕紙巾就可打理。我幫您試穿一下，看您是否喜歡。「

說著上手就要去幫蘇月影脫鞋。

對於穿戴品牌沒有多餘選擇權且大多生活用品選擇網購的蘇月影，幾乎沒被人這麼熱情的服務過，也沒穿過這麼貴的品牌鞋。雖為瑪麗的專業折服，可還是覺得難為情。不著痕迹把腳腳往後縮了縮，以實際行動表達自己抗拒的心。

伸手虛虛扶起面前人，拒絕道："不用，不用，你快起來，我自己來就好。"

瑪麗被婉拒，也依然保持著笑意。接收到李慕寒的眼神示意后，這才微笑起身，但還是服務周到的幫蘇月影遞鞋。

蘇月影擔心自己不伸手對方能一直保持遞鞋的姿勢，怕僵持下對方都尷尬，只得訕笑著接過。可瑪麗還以服務的姿態站在一側，多少有些不自在，壓低聲音對著李慕寒不自然道：」我平時穿不上這麼好的鞋，這太貴重了點。「說著晃了晃自己的腳：」我先穿這個就行，明天回去換回自己的鞋就好。「

她神色平淡的敘說，李慕寒卻聽得心疼。實在不敢細究蘇月影過往的生活，畢竟他隨意一晚上的消費，都能夠眼前的女孩買好幾雙鞋。

看著如藕般的玉足在自己的大鞋裡晃蕩，忽覺莫名順眼，覺得什麼品牌穿她腳下都不為過。

雖接觸時間不長，但他好似已琢磨出蘇月影些許脾氣，就像此時，故意沒搭她的話茬，反問道：」是不喜歡嗎？沒事，瑪麗應該帶的不止這一款，你多挑挑。如果實在沒喜歡的，讓她再拿其他品牌的款式過來，總會有中意的。「

本就蕙質蘭心的瑪麗從大老闆的隻言片語中讀出潛在心思，立馬出聲附和：」李總說得是，畢竟每人眼光不同。「說著拿出手機，點了幾下后遞給蘇月影：」不知您平時喜歡什麼牌子？什麼款式？或有沒有偏愛的顏色？我手機上登的有系統後台，您可先瀏覽下圖片，看看樣式或顏色。「

」嗯，瑪麗這方法周到。「李慕寒認可的點了點頭，后又看向蘇月影：」是先試試手上的，還是再選選？好讓瑪麗安排。「

此時時間已是深夜，為了她一雙鞋子，李慕寒和瑪麗討論的竟十分認真，沒有絲毫搪塞、玩笑之意。

這弄的蘇月影愧疚之感更重，唯恐因為自己，在這深夜過多麻煩別人。她本就不是挑剔之人，眼見推拒不了，只得先接受。

推回瑪麗的手機，晃了晃手中的鞋子，抬腳試穿：」不用那麼麻煩，這雙就挺好的。「

」不礙事。「瑪麗堅持服務標準：」您有喜歡的，我讓人立馬給您送來。「

蘇月影連連搖頭，正在她冥思苦想怎麼結束這話題之時，醫院的催促電話再次響起。這次她是真得顧不上寒暄，把鞋子重新塞回鞋盒，對著瑪麗匆忙解釋道：」鞋子我收下了，不用再麻煩了。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完步履匆匆的往醫院跑去，甚至都沒顧得上同車上的人道別，留下眾人目瞪口呆。

由於腳上的鞋子不合腳，一步一掉，開跑幾步后，心急如焚的蘇月影也顧不上形象，選擇直接脫了鞋子，提在手裡赤腳往醫院狂奔。

目光緊跟赤腳狂奔的蘇月影，李慕寒心底劃過一絲異樣，久久沒回過神。

直到背影消失，他才重新把目光投向孫嘯。

」把瑪麗送回去，給人事打電話報備，年終獎翻一倍。「

孫嘯點頭回是，瑪麗點頭道謝。

李慕寒頷首算是回應，隨後升起車窗，吩咐車輛掉頭。

車輛剛起步，他口袋的手機進來了條信息。他掃了眼，撐開面前的小桌板，點開了ipad上的郵箱，低頭查看了起來。

這是一份有關蘇月影背景調查的詳細資料，與之前他在會場內看到的不同，這資料內含了蘇月影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與經歷以及家庭背景。

有關她的一切躍然紙上，隨著手指的划動，越往下翻，她的經歷越發清晰，好似直鋪他面前。

看著那個本該恣意洒脫的少女，因生活的磨難，舉步維艱的努力生存與生活。明明白紙黑字，李慕寒卻好像在那一頁頁的匯總介紹中，感受到她的掙扎與無奈。

看到最後，一向情緒不外露的他，都蹙了眉。

此時，他完全可以理解蘇月影今晚的做法和初衷，甚至能對她以往種種感同身受。畢竟這些磨難對於一個男性來說也具有壓迫性，別提身份上本就有劣勢的女性。

對於她的經歷，震驚有之，惋惜有之，心疼甚之。但看到經歷生活帶來的一切壓迫后，仍不屈不撓、努力堅強，甚至還樂觀面對的蘇月影，這讓李慕寒對她刮目相看的同時，多了幾分佩服。

蘇月影不知道這短短時間內李慕寒已對她的過往了如指掌。此時她正氣喘吁吁的站在手術室門外，神情漠然的看著上方」手術中「三個大字，緊張到手心冒汗。可因習慣養成的條件反射已深入血肉，仍在第一時間雙手合十為母親默念了整套禱告詞。待心聲跟造物主祈求完，抬手按了門口的呼叫鈴。

不一會兒，一名護士從裡面打開門。兩人交接過後，護士轉身回去拿出了病危通知單、手術風險書、麻醉意外單等，讓蘇月影一一簽字。

蘇月影接過護士遞過來的筆，未等對方動作，她就精準的翻到每頁需要落款的地方，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見狀，護士收起喋喋不休，笑著打趣：」常客就是不一樣，哪塊簽字門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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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月影落筆的手頓了頓，露出一抹苦笑。

是啊，不知從何時起，她能清楚知道每一份報告上需要簽下幾個名字，或者是哪一部分需要寫身份證號或需按手印，心情也從當初的害怕失去到逐漸麻木。明明最初需要她簽字時，手掌顫抖的連筆都握不住。

記印中好像從初中開始，作為她母親蘇雪女士的直系親屬，每年都會在不同的診斷書、手續單或住院票據上籤下自己的名字，而且漸漸掌握了蘇雪女士在醫院的化療費用和每日花銷，這樣才能仔細盤算卡里的餘額還能再支持幾天，要確保每分錢都花在刀刃上。

說到底，那些錢都是她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掙來的，支配起來格外用心。

這才導致有關蘇雪女士在醫院的一切她早已輕車熟路並習以為常。

簽完字后拿著護士遞過來的繳費單，直奔樓下的繳費處。當收費員邊操作邊問她繳多少時，她在銀行APP上看了眼賬戶餘額，雖還沒想清這筆錢是哪幾份兼職的入賬，還是先報了個數。

」一萬。「

」現金還是掃碼？「

」掃碼。「蘇月影點開付款碼，遞出去時忽得記起這錢的出處，是鄭福來事前給的定金。唯恐因動了這錢就萬劫不復，她猛的收回了手機。。

收費員本就追劇追到關鍵地方，想著快點弄完送人，這會兒見對方磨磨嘰嘰的，覺得耽誤她時間，立馬不耐煩的砸吧一聲，反問道：」你到底付不付？「

蘇月影忽略工作人員的不耐，思慮再三，還是摸出了口袋裡那張不屬於自己的銀行卡，往前遞了遞：」刷卡。「

已經做好掃碼準備的收費員，聞言把手中的掃碼槍摔的叮噹響，當即甩了臉子。幽怨的瞪了蘇月影一眼，面帶不滿，語帶牢騷：」下次說清楚，這不浪費時間嗎？「

對方陰陽怪氣的口氣和不耐煩的態度，徹底引燃了蘇月影憋悶一晚的不快。

她自覺自己不是喜歡計較的人，但抵不過有些人看不出眉眼高低，硬往槍口上撞，恰好她也不是個會慣人的主。微微俯下身，兩指夾著銀行卡在檯面上有節奏的敲擊著，目光直直的望著櫃檯內的收費員，語氣不緊不慢。

」姐姐這是不高興了嗎？「

收費員抬頭，看著對方嘴角的笑意，未覺得溫暖，反而有種不寒而慄之感。腦中無端浮出蛇蠍美人一詞，愣是被這個比她小好多的年輕人唬住了，當即沒了言語。

蘇月影見收費員的神情紅了白，白了青的，內心嗤笑一聲，面上卻笑得更燦爛了。畢竟她此時拿的是熱心腸的貼心小姐姐劇本。

」這天干氣燥，人上夜班是容易肝火上升，所以我能理解並包容姐姐對我的言行舉止，但誰能保證你下一個遇到的人和我一樣好脾氣呢？你說你因貪圖一時的宣洩，引來不必要的口角，那最後誰吃虧呢？這醫院大不了我們不住了，但您這年紀再想換一個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且可以根據心情隨時懟人的悠閑工作，可就困難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蘇月影語氣柔和卻句句藏鋒，把收費員懟的啞口無言，就差鞠躬認錯了。

她不認為她的三言兩語能對一個更年期的女人有過多改變，應是她的反唇相譏起了威懾作用。以致接下來的過程中，收費員雖臉色鐵青，但態度卻明顯好多了，至少讓蘇月影輸密碼時做了個請的手勢。

目光從收件箱上移開，心中默念著那六位阿拉伯數字，抬手在密碼器上輸入，停頓少許，則重重的按下了確定鍵。緊接著響起操作成功的提示音，小票機也吐出了票據。

隨著交易成功這一舉動，命運悄聲展開了蘇月影和李慕寒日後的交集，並在雙方心中成就了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殊不知上帝不經意間捏造的一個小小巧合，創造了倆人相遇的緣分，卻造就了十年糾葛。後來蘇月影回憶起這段感情時，只留下一句謂嘆：要是當初我在醫院沒刷李慕寒的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