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慘痛犧牲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小小的屏幕,之間上面一片刺目的橙色。
聶唯安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就要往外走,卻被元帥一把抓住。
「演習沒有結束……」元帥的嗓音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緩緩地道,「後勤保障不能出動!」
聶唯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那是你的兵!他們是活生生的人!」
「我知道!」元帥面色冷漠至極,眼神中卻流露著無法言說的痛苦無奈,「我也知道……演習就是戰爭!」
聶唯安目若寒冰地看著他,忽然冷笑一聲,掙開他的手,退後一步,反手撕下領口的軍銜扔在他身上。
「現在,我不是少校了,我只是特戰旅普通的戰士!」聶唯安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顯得格外鏗鏘有力,「我請求加入戰鬥!」
元帥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眼神變幻莫測。
聶唯安也根本等不及他的同意,拎起槍往肩上一挎就衝出了營帳。
聶唯安隨便跳上一輛糾察兵的巡迴三輪小摩托,蹭地發動出去,風馳電掣地往雷區趕。
幸好聶唯安熟悉地形,也幸虧她早就提前過來布置,現在才會距離事發地點很近。
後面有車子跟上,聶唯安知道是元帥,心裡一時後悔了起來。
她焦急擔憂,倒不是因為對那幾人有多麼深厚的感情,她只是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年輕生命就此消失。
而元帥呢?
那些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是他並肩作戰的戰友,他也許殘酷嚴厲不近人情,可那些人對他來說……卻是親人一般的存在。
但是規則束縛著他,軍令如山倒,服從軍令是軍人的天職……他是教官,是少校,是上級,更不可能帶頭違反軍令。
所以此刻,最牽腸掛肚的那個一定是元帥。
聶唯安嘆了口氣,前面已經不通車了,隨便扔下摩托,飛速地扎進了林子里。
元帥很快趕了上來,拽住她沉聲道:「小心!」
聶唯安點點頭,這裡是雷區,埋藏著太多的危險,一不留神踩中陷阱,很可能他們倆都得玩完。
兩人沒有商量,默契地分工合作,很快就穿了過去。
「在那兒!」聶唯安指著前面冒煙的地方,加快了速度往前。
巨大的樹木噼里啪啦地還在燃燒,所幸火勢不大,燒不起來,加上之前剛下過雨,只有煙霧沒有太大的火苗。
聶唯安被嗆得咳嗽,捂著嘴上前,就看到幾個人跪在地上。
聶唯安心裡一沉,冷喝一聲:「讓開!」
幾個人驚喜地回過頭,臉上還掛著淚,哽咽著連忙道:「聶醫生,快救救他……」
聶唯安大步上前跪在地上,一眼看去心就涼了。
馬振虎虛弱無助地躺在樹下,總是咧著嘴憨厚笑著的臉此刻布滿了痛苦絕望,一道道偽裝的油彩已經被滿臉的烏黑覆蓋了,那雙炯然有神的眼睛緊緊地閉著。
聶唯安此刻出乎意料地冷靜下來,從口袋裡掏出手套,撕開包裝迅速戴上,先是摸了摸他頸側的脈搏,然後才冷聲道:「我先給他止血,元帥拉響他的信號彈,讓急救飛機過來!」
邵正立馬就變了臉色:「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動用急救機?他只不過腿上受了點傷……」
「邵正!」周翔拉住他,示意他閉上嘴,「聽聶醫生安排!」
元帥垂著眼,遮住了全部的心思,面無表情地開口:「你們其他人……站在這裡做什麼?」
馮銳面色一凜,隨即羞愧又為難地低下頭:「對不起……教官!他是我們的戰友!我不能扔下他一個人!」
邵正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就差沒跳起來了:「你讓我們現在走?怎麼可能!他受傷了,我的兄弟受傷了!你讓我走?」
元帥忽然抬起眼,目光如電,刺得邵正訕訕地閉上了嘴。
「演習就是實戰!規則你們都懂!現在戰爭沒有結束,你們就不能停下來!」
馮銳狠狠一抹眼淚,沉聲喝道:「繼續前進!」
邵正倔強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馬振虎忽然控制不住地呻.吟一聲,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向來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老兵油子,此刻眼神中流露出無法言說的鄭重。
「兄弟們……」
馬振虎艱難地擠出個笑,卻因為痛苦而顯得十分扭曲,喉嚨彷彿堵著粗砂,每個字都艱難無比,聲音乾澀沙啞到了極點。
「我們是……刀槍劍戟上,最鋒利的部位!」
一字一字,都那麼低啞無力,卻又如悶錘,重重擊在每個人心頭。
所有人倏忽靜默了下來。
林子里安靜到了極點,春天新抽的枝椏輕輕搖擺,這裡簡直像是個寧靜的世外桃源,沒有戰爭,沒有鮮血……
馬振虎的面龐忽然籠罩了一層莊嚴的光芒,渴求地看著自己的戰友,張開乾裂的嘴唇顫抖著堅定道:「打贏這場戰……」
周翔滿臉淚痕,揪著邵正惡狠狠地吼:「聽到沒有!我們是軍人!不管什麼原因,都不能停下!」
邵正雙眼通紅,沉默地拎起自己的背囊,抱著槍快步離開。
「聶醫生……」
聶唯安頭也不抬,冷淡地道:「有我在,一定儘力!」
馮銳點點頭不再說什麼,一招手,帶領著大家繼續戰鬥。
聶唯安在馬振虎的大腿動脈處狠狠紮緊,鮮血卻依然汩汩流淌,褲腿早就浸透了血,被炸得皮肉焦黑,露出裡面森森的白骨……
這條腿……是保不住了!
馬振虎剛剛說的那兩句話,好像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面色青白地昏了過去。
時間一點點流逝,彷彿被無限拉長了一般,聶唯安內心的焦灼讓她暴躁不已,就要忍不住引發第三個信號彈的時候,上空終於傳來了直升機的轟鳴……
醫療兵們訓練有序,很快將馬振虎送上了急救飛機。
聶唯安抬著頭,直到飛機消失很久還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動。
元帥默默地看著地上的血跡,一時間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
許久,聶唯安才回過頭,冰冷的視線尖銳非常。
「他就算撿回一條命,腿也保不住了!」
「我知道……」元帥靜靜地道,「我學過戰地救護。」
聶唯安倏然爆發了,衝上去狠狠一拳打在他身上:「你知道!你知道!你知不知道他的職業生涯就這麼被毀了!他才二十五!他要是真的死了,你怎麼告訴他的家人!」
元帥一動不動地任由她發泄,直挺挺地承受著她的拳打腳踢。
聶唯安是真正練過的,暴怒之下出手用足了力,可想而知有多疼,元帥卻硬生生咬牙扛了下來。
聶唯安想起不久前,那個因為貪嘴害得全隊被炮轟的小兵,臉龐上烏黑抹漆,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十分可笑。
就在幾個月前,他還瞪著圓鼓隆咚的眼睛,被自己教訓邵正的手段驚得讚嘆不已。
還有年前他鬼鬼祟祟跑來投誠,諂媚地讓自己喊他老虎或者虎虎……像個實誠又不安分的大男孩,扭扭捏捏地送給她一隻精心裝扮過的小白兔……
記憶還是如此的鮮明,可記憶中的人卻在飽受著無法言說的痛苦,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聶唯安憤怒地一拳拳砸在他胸口,揪著他的領口拚命搖:「他那麼熱愛部隊……你讓他以後怎麼活下去?沒了一條腿,你讓他怎麼辦!狗屁規則!狗屁演習!你們太沒人性了……」
聶唯安倏然住了口,話音像是被掐斷了般戛然而止。
她看到元帥的眼淚順著稜角凌厲的面容緩緩流下,滑過堅毅的下巴,滴在了她的手上……
聶唯安忽然心如刀絞般地疼起來,疼年輕士兵的犧牲,疼元帥隱忍的巨大痛苦……
「對不起……」聶唯安伸出手緊緊抱住他,一時間淚如雨下。
她不是怪元帥,這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
她只是,太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了!
可是元帥呢?他不能後悔,不能發泄,所有的痛苦只能獨自承擔。
那是他的兵,是他的驕傲,是他割捨不下生死與共的戰友!
可是不管多麼痛苦,他都不能後悔埋怨……
因為演習不是遊戲,它是真正的戰爭,若沒有高於一切的規則,若不按照實戰的標準來要求,怎麼保證以後槍林彈雨中他們能沉著應對?
軍令如山……
這不是隨口說說的,這四個字包含了多少血汗犧牲,沉重地壓在每個軍人的心頭!
演習還未結束,戰爭依然繼續,不管出了什麼事,他們都不能停下腳步……
也許有人覺得這樣的犧牲是沒有必須要的,也許有人覺得這樣的規則太過殘酷……
可軍隊是什麼呢?它是每一個生活在和平的人的有力保障!
他們把自己錘鍊成戰爭工具是為了什麼?
為了上戰場殺敵么?
不,沒有人比他們更加渴望和平安寧……
可是國家需要他們,人民需要他們!
為了國家與國家之間相互制衡,為了震懾蠢蠢欲動的敵人……他們不得不奉獻出自己的青春,用最美好的年華澆築出和平的堅固堡壘。
聶唯安明白這一切,她從小受到的就是這樣的教育,可是直到這一刻……她依然無法接受。
「沒有人的犧牲……是平白的!「
聶唯安感到自己的脖子一片濕熱,輕輕拍了拍元帥的背,澀聲道:「我知道……走,我們去等著他們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