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第二百一十九章
陳遠鳴睜開了雙眼,他發現自己站在一條寬敞的街道上,這是一個十字路口,左右兩邊都是高聳的鋼筋水泥建築。汽車很多,每一輛都開得異常謹慎,像是在提防跟其他車輛相撞。相反,路上的行人卻很少,人人都用口罩遮著面部,腳步匆匆,看到他時總是微一停頓就繞開身形,像是碰到了什麼疫病,必須逃開。
這是怎麼回事?陳遠鳴用手扶住了額頭,費力的思索著,他的掌心是那樣冰涼,有著一種汗水浸濕的粘膩。
突然,刺耳的鳴笛聲響起,一輛救護車衝過了街道,像是躲避洪水猛獸般,所有車輛倉皇的逃開,給它讓出通路。有個聲音似乎在他耳邊竊竊私語,看吶,又有地方發病了……
陳遠鳴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他突然想起來了。這裡是中關村,是2oo3年。這一年,一種名喚**的惡性傳染病籠罩了整個北京城。死亡的陰影如此可怕,大學紛紛關上了校門,店鋪歇業,工作停擺,整個城市都把精力用於了抵抗疾病。
中關村也是受影響頗深的一片區域。他盤下那個鋪面還不到2年時間,生意剛剛起步,卻碰上了這樣的突發事件。曾經的雄心壯志被現實擊潰,他產生了動搖,每天都花費大量時間瀏覽網路,在那個世界尋找一些寄託。
在這段時間,他第一次開始深入了解股票這種東西,在猶豫了很久之後,終於下手嘗試。2oo3年並不是一個好年頭,但是在這個大熊市裡,他還是賺到了一些錢,不比開店時差,不用出門、輕鬆無比。也許自己有些炒股的天賦?
這兩天,念頭總在腦海中徘徊。他是不是該盤出鋪面,專心把精力放在股票上。但是這種營生又如此的險惡,他看過很多書,有1992年時股票認購券的一夜暴富,也有1996年的12道金牌,6oo多支股票的跌停。這是一個比賣電腦要險峻得多的世界,有操縱市場的莊家,有賠光一切的散戶,他只是個對股票一無所知的新人,難道就憑這點好運,就要投入這個光怪6離的世界?
陳遠鳴邁開了腳步,思緒在不斷翻滾。他想要遏制住自己的狂想,**總有一天會過去,隨著網速提升,電腦會進一步入駐千家萬戶,這是條金光大道,不應該輕易放棄。另一個聲音則在勸說他,國家已經打擊莊家很久了,大跌也持續了2年,也許馬上就會迎來一次火紅的牛市,股票市場的秩序會更加穩定,會成就更多的百萬、千萬富翁。電腦業的競爭太激烈,散件的利潤已經被壓到了最低,還有上游供貨方的壓制,他入行太晚了,是賺不到大錢的。他還有那麼多的抱負,應該鼓起勇氣,去試一試……
腳步一頓,陳遠鳴突然想起了前兩天在網路上看到的東西。對啊,他沒有相關經驗,但是未必不能去學。可以先上一個夜校,把自己欠缺的金融常識補上,同時也兼顧店鋪,等到自己學業有成,就能投身股市,在這片市場上博出個未來。
那家口碑很好的夜校是在哪兒來著?啊,對了,是在杭州……
這詞衝上腦海的一瞬間,陳遠鳴突然恍惚起來,他發現自己腦海里多出了些東西,模糊的身影,輕柔的調笑,跳躍不止的大盤,觥籌交錯的歡場,以及……一場車禍……
腦中一陣劇痛,陳遠鳴抱住了頭,痛苦的蹲下了身。他的記憶似乎被什麼東西篡改了,為什麼他會看到那些不該看到的事情,那些關於未來的混亂記憶,他正在中關村,正在……啊,不對,為什麼這裡,沒有君騰……
猛然抬起頭,他重新審視著這片大廈,高聳入雲,鱗次櫛比,卻始終找不到自己渴望看到的那棟寫字樓。在惶恐中,另一些記憶涌了進來,這次他成了一個先知,一個能夠依靠記憶翻雲覆雨的金融大亨,他創建了很多產業,取得了讓人驚嘆的成績,他也找到了一個人,一個可以廝守終生的愛人。
然後,他們遇到了車禍。他也許……
嘴唇開始顫抖,兩種記憶像瘋狂的蔓藤一樣撕扯著彼此,也攪動著他的神經。陳遠鳴的雙膝開始顫抖,冷汗和刺痛佔據了周身。到底哪個記憶才是真實的?他究竟在哪裡,他究竟是誰……
身邊的一切都開始模糊,陳遠鳴絕望的看著在眼前分崩離析的世界。這不過是個夢,也許他早就死了,早已徹徹底底走完了自己的人生。現在,是該為這個夢境畫上句點的時刻,他該放手,他該看著這一切覆滅,最終變成永恆的黑暗……
……
遠鳴……
陳遠鳴……
不知過了多久,在絕望的黑暗中,一個聲音穿透了層層黑幕。陳遠鳴抬起頭,朝那個聲音來處望去。那裡,有人在呼喚他。手上突然一沉,像是被另一隻溫熱的手掌牽住,陳遠鳴熟悉這隻手,他與他相握,走過了那麼漫長的道路。
我要抓牢他,我要找到他,我要……活下去!
被那隻手牽著,陳遠鳴跌跌撞撞的跑了起來。心跳開始砰砰加速,纏繞他的黑暗和混沌逐漸變得稀薄,在他奔跑的前方,一道光開始躍動,若有若無,從星點生髮,直到光華映滿天際。
他睜開了眼睛。
在長久的黑暗后,白熾燈的亮度如此耀眼,生理性的淚水湧出,溢滿了眼眶。
「遠鳴,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從枕邊傳來。陳遠鳴一點一點的偏過頭去,動作是那樣的遲緩,像是怕驚醒了這個美夢。然而溫熱的手掌搶在他前面給出結果,那隻手牢牢的抓住了他,一個吻落在手背上。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陳遠鳴的視線鎖在床邊那個年輕人身上,他的眼下有一點烏黑,下顎泛青,似乎忘了刮鬍子,整個人都變得憔悴。但是他身上沒受傷,他沒事……
唇角扯出了一個微小的笑容,「你沒事……」
「什麼?」像是沒聽清楚,肖君毅反問道。
「車禍……」費力的吐出了兩個字,陳遠鳴收緊了手指,更牢固的抓住戀人,「你沒受傷,太好了……」
然而這種由衷的慶幸卻換來了對方的困惑,肖君毅伸出手,摸了摸陳遠鳴的前額,「還發著燒嗎?哪有什麼車禍,你昨天夜裡開始發燒,一口氣燒到4o多度,我開車送你來的急診……」
什麼……陳遠鳴眨了眨眼,突然掙扎著想要起身,他的周身都被刺痛纏繞,但是這裡沒有繃帶,沒有石膏,只有手背上扎著的針頭,以及床邊的吊瓶。這怎麼可能!他明明是遇上了車禍的啊!
「遠鳴!」肖君毅一看陳遠鳴神態不對,立刻緊張的站起身,按住了他的肩膀,「遠鳴你冷靜點,這裡沒什麼車禍,恐怕是你燒糊塗了,做了個噩夢。」
噩夢?如同被定格了一樣,陳遠鳴停下了一切動作,僵直的跌回枕頭上。那是個夢?還是,眼前才是他妄想中的美夢?
究竟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什麼是他求而不得美夢。
「今天到底是哪一年,我在哪裡,你……」手指輕輕顫抖,陳遠鳴用指尖勾住了握著他的手,「你是真實的嗎,肖君毅,你是不是也是我夢裡的一部分,終究會消失不見……」
操。肖君毅只覺得心頭一擰,鼻頭有些發酸。自己那個看起來永遠無堅不摧,沉著冷靜的戀人,此時正虛弱的躺在病床上,眼眶發紅,嘴唇輕顫,連指尖都冰冷乏力,只想抓住什麼東西,害怕自己突然消失。
醫生說,這是過勞引起的病毒性發燒,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是不是又把自己逼到了極限。深深吸了口氣,肖君毅從椅子上站起身,坐在了陳遠鳴的病床上。
「現在是1997年2月,北京。你剛從香港回來,我們共度了一個甜蜜的夜晚——雖然後半程有點慘烈——你看,我就在你身邊,完好無損。沒有什麼車禍,遠鳴,你只是太累了,抵抗力匱乏,引起了病毒性的高燒……」
乾燥溫暖的手指拂去了陳遠鳴額頭的冷汗,一個輕柔的吻落下。
「想起來了嗎?還是我需要再做些什麼,證明我是真實存在的大活人……」
那雙微彎桃花眼裡有融融的笑意,也有憐惜和親昵。他的聲音在耳邊回蕩,他的體溫纏繞周身,握著自己的手堅定有力,還有那雙淡色的眼眸,映滿了自己的身影。
這不是夢。
陳遠鳴繃緊的神經終於舒緩了下來,那種因為高熱產生的倦怠和刺痛再次襲來。他只是發了個燒,在噩夢中混淆了前世和今生。現在回想,那場車禍的細節未免也太過相似,也許在記憶深處,恐懼從未遠離,只是改變了形態,把魔爪伸向自己深愛的人。
看著陳遠鳴逐漸放鬆的神情,肖君毅調整了一下坐姿,饒有興趣的反問道,「我還挺好奇你做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夢呢,居然讓你失態成這樣。想說給我聽聽嗎?」
陳遠鳴愣愣的看著面前的戀人,他其實知道,肖君毅這番話只是為了寬慰他,讓他放鬆心情。但是在這一刻,積壓在心頭的秘密突然沉重的讓人無法承受,他愛面前這個男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愛,遠超自我保護的本命。那麼,他就不該再欺騙他,也許只有說出口,才能驅散那些噩夢的陰影,才能讓他得到慰藉……
嘴唇輕輕嗡動,陳遠鳴張開了口。
「我是做了一個夢,從1991年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