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一個還是兩個
承衍帝沒能如願把鎮北侯留下,他確實想和她牽著手互訴情衷,把剛剛到手的感情鞏固鞏固,怎奈太后的旨意到了,太后要見鎮北侯。
太后……承衍帝在臉上抹了一把,他拿孩子頂劫和承認自己這個皇帝是女人的兩個想法,太後知道了,就是作大死……
這都是幾個月之後的事了,現在先放到一邊,船到橋頭自然直。
「陛下,臣告退了?」被宣召的鎮北侯正正衣冠,對承衍帝笑了笑。
「去吧。」承衍帝點頭,又不放心地囑咐,「太后的話不要挑挑揀揀聽一點就好了。」
得到鎮北侯一個淺淺的笑。
笑得太多了……承衍帝拍拍臉,總覺得這次回來,他的鎮北侯有什麼不一樣了……目送鎮北侯的背影,承衍帝強迫自己不去想到底有什麼不對勁,有什麼隱憂在心中緩緩升起,也被狠狠拍下——
他確定自己謀划的東西她都不知道,不是因為孩子的事情暴露了。
還有什麼超出預計的事情?
也許是他太敏感。
然而不對勁的事情還在繼續。
第二日大朝,退朝的時候鎮北侯投來一個複雜的目光,讓他直想逃。
之後兩天很忙碌,沒時間見面,第一次承衍帝派喬安去鎮北侯府探望,侯府管家回說他們侯爺一早出府,不知去往何方了。第二次承衍帝起了個大早親自上門,又撲了個空,人家鎮北侯吩咐了,她這次出去很晚回來,侯府的人按時開飯,不必等她。
承衍帝又在鎮北侯府門外徘徊一陣,沉著臉回宮。
再一次大朝,鎮北侯照常上朝,興許是沒什麼好勸諫的,一言不發,承衍帝看過去的時候,對上的還是那種複雜到要人命的眼神,承衍帝莫名羞愧,對自己說應該給鎮北侯留點空間,於是暗暗撤下了早就準備好攔住的侍衛。
好心沒好報,鎮北侯又是整整兩日的無蹤無影。承衍帝對自己說不該和懷孕的女人計較。
再次大朝,鎮北侯居然沒來!
朝上承衍帝做若無其事狀,朝下再也忍不住,昭明宮裡的物件都遭了秧——她就是刻意避開自己!承衍帝怒髮衝冠。
傍晚時分,鎮北侯被在侯府門口守候的喬安堵到,硬拽到宮裡。
「陛下還沒休息?」看著案邊奮鬥的承衍帝,鎮北侯施禮之後竟然湊上前來,迎著承衍帝憤怒的目光笑吟吟地問。
怒火一下子熄滅,有種踩在懸崖邊上的恐懼。
不敢深究她的意思……
「陛下在尋臣?」
「嗯。」覺得自己沒種了的承衍帝轉頭繼忙碌,他告訴自己不要與鎮北侯計較,和女人計較沒出息。
沒錯,他很忙呢,沒工夫瞎折騰。
開疆擴土之後的治理鞏固才是最麻煩的事情,雖然他早就有了準備,各方也已協調到位,可隱患還是不少,況且各種獎賞、賜封和撫恤等關乎重大的事情雖然已經分派下去,可還是需要他這個皇帝點頭用印。
他很忙。
然而下一刻,硃筆頓在空中,紅砂浸染了白紙。
……這白紙還是用顧三娘子提供的方法造出來的,怔愣中,承衍帝的思緒控制不住地跑偏,在心裡這麼想著。
他不知道容顧在幹什麼,不知道!
什麼都沒發生!
搖搖頭,把染髒了的奏章遠遠拋開,掀起另外一本細細讀了下去,忽視了身後伸出雙臂環住他腰的容顧。
沒錯,身後的容顧環住了他的腰。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紅了。
身後的容顧見他沒反應,又把臉貼在了他的背上。
他整個僵住。
「陛下在害怕?」鎮北侯的聲音不喜不怒。
「胡說,朕沒有。」承衍帝反應過來,冷靜地回答,繼續批他的奏摺,一目十行,讀的很快。
「陛下在想什麼,臣似乎知道了。」鎮北侯的聲音徐徐不驚。
這一次承衍帝理都沒理她,只是握著硃筆的手微顫,被他壓下了。
「陛下怕什麼?」鎮北侯似乎一定要問出什麼來,逮著這一個話題不鬆手。
承衍帝眼神落空,半晌之後,狠狠將筆擲到地上。
「放開!」用力掙扎,可惜鎮北侯用的力氣很大,環著他腰的手臂像烙鐵一般,承衍帝徹底紅了眼,使勁掰開。
轉過身,鎮北侯帶著笑,還是那種讓他心裡發虛的奇異眼神。
「你!」用手指著她,卻說不出話來。
「臣替陛下說了吧。」鎮北侯笑笑,「陛下其實是想問……」鎮北侯眼睛彎彎,「你是誰啊?」
——你是誰?對,他就是在猜眼前的容顧是誰。承衍帝的心像是開了個血窟窿。
身體是容顧的,可靈魂呢?
他有經驗。人的大變無外乎幾種可能,就像他再活一次,顧三娘子慕容青凌楚楚借屍還魂,楊宣雙魂一體,現在的容顧呢?
前幾天他仔仔細細拷問喬安,喬安說鎮北侯沒什麼不對,只是又一次無顧昏睡一天一夜,鎮北侯說她只是太勞累,軍醫也認同了這個解釋,怕他這個皇帝擔心,就瞞下了。
不對勁他早察覺了,就在容顧回來之後,笑得太多,奇怪的眼神,和他接觸的時候古怪的感覺,上一次說讓他做鎮北侯夫人的時候猶是。
那全然不像是容顧會說的話,他強迫自己相信那是容顧被他的真情感動,不再計較君臣名分,可當中的古怪感不是視而不見就能消失的。他已經強迫自己往別處想了,也勉強自己相信那是幻覺,可問題是,與之前的不同,人家根本就沒遮掩過。
她為什麼不遮掩?
「你!」承衍帝一瞬間不知說什麼才好,就不能騙騙他么?
「陛下……」鎮北侯竟然湊過來摸摸皇帝的頭,皇帝發狠,鎮北侯裝作沒看見繼續擼毛。
「陛下……」鎮北侯嘆了口氣,因為承衍帝不知什麼時候舉著把匕首橫在她的頸子上。
「陛下您不會傷臣對不對?」鎮北侯只用了一根手指就將匕刃移開,眼波柔柔的,就像剛從戰場上回來時一樣。承衍帝看了心裡一堵,原來那個時候真的已經換人了。所以,對他說做鎮北侯夫人的真的不是他的容顧,他答應了的人也不是他的容顧。
她說的沒錯,他自然不會傷害容顧的身體,要傷早傷了,還能讓她晃悠到現在?
他的容顧死板,不會說甜言蜜語,也不會這麼柔軟地看他。
「不是誰?」艱澀無比,聲音都不像自己的。
「陛下猜猜?」頂著容顧身子的妖孽還是笑得那麼柔軟,深深看著他,承衍帝放下匕首,又有了想要逃走的衝動。
莫名其妙的心虛,該死的心虛。
「陛下忘了?」那妖孽輕輕地嘆。
承衍帝心裡又煩又躁又酸澀,還是不敢聽,不敢猜,想逃跑。
「陛下真不知道?」那妖孽趁著承衍帝不知所措的時候又抱了上來,其間,哭笑不得的,容顧的孩子在動。承衍帝想推開,手卻在抖,用不上力氣。
任由她抱著了。
「陛下別鬧。」容顧的聲音,妖孽的語氣,承衍帝呆住,不敢動。
匕首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朕知道。」他發出輕輕的聲音,不認真根本聽不見,側側臉,眼角終於淌下淚來,「現在,你可以盡情嘲笑朕像姑娘了。」
「陛下本來就像。」
「朕錯了……」
「陛下確實同當年一樣。」
「你……疼不疼?」
「不疼。」
「不恨朕?」
「陛下希望?」
「……怎麼回來的?」
「不知道。」
「朕錯了……朕錯了……朕錯了。」承衍帝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蠢透了。
「沒關係,臣也有錯。」她笑笑,「陛下很厲害,這麼快就把她拐到手裡了?」
承衍帝橫了她一眼:「她?」有點心虛,上輩子的容顧看著他用盡手段拐這輩子的容顧……
「好好好,就是我。」
「你和她本就是同一個。」雖然有點不同,但就是一個。上輩子的容顧經歷了他這個皇帝的厭惡和殺戮,又苦苦支撐了許多日子,經歷過背叛驅逐和死亡,這輩子的容顧全沒有。
可都是容顧。
這一世和容顧相處,再美妙再幸福,也總是有憾的,他會覺對不起上輩子的她,現在多幸福,想起上輩子的容顧就有多痛苦。
「陛下想多了,我們就是同一個人。」像是知道的他的想法,鎮北侯微微笑道。
「嗯?」
「我和陛下的情況是一樣的,我回到了現在,前前後後都是一個魂魄,裡面外面都是我。」
承衍帝差不多明白了,他回來的同時容顧也回來了,只是記憶消失,沒想起來?——不,應該說想起來的那一部分在身體里出不來。
「你什麼時候能出來?能一直共存么?」這種情況無法不讓他想到楊宣,總有一個會消失……
「不是陛下想的樣子,我們是一個人,沒有哪個會消失。我出來只是這一會兒而已,馬上會回去。」鎮北侯解了他的疑惑,突然又笑笑:「可憐的陛下,我相信了你的情,可她還沒反應過來呢,她還不懂。」
「你們就是一個人!你的不就是她的?」
「可我也是生生死死之後才明白,她不記得上輩子的事情,以她的腦筋,陛下有的煩了。」
「生生死死?你是說上一世……?」承衍帝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心裡卻是一股子一股子的疼,容顧說經歷了生死才明白……
上一世他和容顧竟然是……兩情相悅么?
「好了,我都沒怨過,陛下何苦怨自己。你以為這一世的我為什麼這麼快就對你有意?還不是因為我的緣故。」笑著摸摸他的頭。
又是哄小孩的摸法,承衍帝終於忍不住了:「你膽子很大!」
「我確實比你大。」鎮北侯笑眯眯伸出兩根手指:「兩歲!」
「哼。」還是有問題,容顧一定是又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經歷才變成這樣,她不說他也不問。
「你們什麼時候變成一個?」難道一直像楊宣一樣?
「不久了,我猜,大概天劫之後?」
第二天,承衍帝糾結地發覺,鎮北侯又變成今生那一個。
「陛下尋臣?」果然眼神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