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搶親
賀婉君「啊」一聲,上一刻正柔情蜜意,無限眷戀,期期盼盼。下剎那便回歸現實,冰冷徹骨。遭七娘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綾羅綢緞,大紅霓裳,全披掛上陣。七娘雖已是鬼魂,手巧卻不弱於生前。她不解繩索,卻巧妙將霓裳羽衣穿上其身,再披上配飾、綢緞等物件,將陰索纏身之處,全然遮掩實實。如此一來,賀婉君霓裳下,雖狼狽不堪,正遭那「不管不顧春來春去半死半活銷魂法」捆著,外表上卻自瞧不出。換上霓裳,七娘嘖嘖稱道:「美,好美的人兒,老天爺真不公平,怎弄出你個美人兒來。周山公子好福氣,有一好爹爹也罷。還將要有了個美娘子。」尤覺不夠,便取來胭脂水粉,點綴添香。賀婉君容貌本無需粉黛襯托,天生素顏,便已無挑剔。胡亂施加粉黛,反不如素顏自然靈動。但七娘心靈手巧,她略施粉黛,更襯得賀婉君宛若神人。
七娘好生端詳她面容,做到分毫不差,打自心底滿意,這才收了胭脂。只見那美人鳳冠霞帔,端莊嫻美,美艷不可方物。
賀婉君見那銅鏡倒映自身面容,柳眉婀娜,青絲盤轉,鳳釵精緻,亦是覺得甚美,一時心喜。想道:「此人妝造手藝極佳,我自己弄妝,決計比不上她。我本已是面容甚美,經此一番擺弄,便更美了。」旋即一陣苦悶:「可憐這等美人,最後卻是給鬼瞧見。我生得這般貌美,卻又有甚麼意義?」眼眶一紅,又想落下淚來。
她自被押入公孫府邸已有數十餘日,早被製得服帖。每有微小動作,必引欲意堆疊。便似朝篝火中,投入一根燒不盡的乾柴。
乾柴愈多,自然越燒越旺,越燒越旺,偏無處疏導火氣,憋在胸中。她心中是又怕又喜,「怕」是心中理智尚存,「喜」卻屬身體本能。她如再動,火燒得更旺后,不敢預想自己會變做怎番模樣。倘若當眾出醜,縱只是被眾鬼瞧見,賀婉君也決計揮劍自刎不可。
她若生性放蕩,那也罷了,只怕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好生享受起來。偏好極名聲,如此境遇,自然無時無刻不飽受摧殘。這情形,雖已換上大紅霓裳,卻直挺挺坐著,呼吸都甚是細微。心中惱然萬分:「這七娘如此捆我,當真折辱盡我顏面。叫我舒服也難受。若真這般被嫁過去,我決計是不活啦!」
七娘為賀婉君蓋好紅蓋頭,扶著她下了椅子,走向門外。她婚袍寬厚,雙手雖被捆在背後,卻自看不出。賀婉君蓮步輕移,走得甚慢,更雙腿無力,左右不穩。需七娘時時攙扶。如若鬆手,准立時便摔倒在地,再起不能。
賀婉君呼氣多入氣少,心道:「這番走路,還要走些多長時間。若再走一時半刻,豈不要我命呼。」看不清前路。但聽得聲音,四下十分安靜。
其時公孫府邸大婚之日。四下張羅喜慶,紅燭火,紅燈籠隨處可見。公孫周山住在四十九裡外。按舊時傳統,該由公孫周山身披新郎官服,胯騎良俊白馬,胸別大紅喜花,意氣風發前來迎娶娘子。娘子則梳洗打扮,穿戴整齊,由新郎攙扶入轎,去往公孫周山府邸。途中陰鬼跟從,放鞭炮,敲銅鑼,舞獅子,甚是喜慶。遇人便灑喜糖,道賀言。那眾多鬼客跟在隊伍後方,賀喜連連,一路上好不熱鬧。
只七娘深知賀婉君狀態,她同是女子,實也存有憂慮,怕賀婉君當眾出了醜態。賀婉君生得這番貌美,醜態也變為美態,絕無怪罪可能。七娘卻定遭遷怒,歸罪她損了公孫家顏面。是以早早驅散眾鬼,待新娘子入轎,才會重新喚出。
賀婉君走了許久,惱了:「怎還未到?」七娘一喜,心中想道:「嘿嘿,你我同是女子,現下怎生感受,我再清楚不過。只怕是『情深意重』,呼之欲出,急不可耐了。你這女娃,運氣忒好。我藉機多折辱你一番才是。」妒意心起,說道:「快啦,快啦,夫人莫急。新郎還在路上呢。」
賀婉君心想:「那新郎在何處,與我有甚干係。我只盼不必再走,若…若真出意外,嫁為鬼婦也罷,還需被人喊我一聲『蕩婦』,那可真死不瞑目。我又非真不食煙火,再走下去,我…我真不知該怎生是好。」愈走腳步愈綿浮,已是半倚七娘。心中實已求饒,只開不出口。
賀婉君頭披蓋頭,看不清前路,但覺兜兜轉轉,似在兜圈。猜知七娘有意戲弄她,她卻又有什麼辦法?如此走了近一個時辰。賀婉君怒問:「我管你誰做新郎官,我走好久了,怎還未到?」只聲音綿綿,雖怒意蓄滿胸腔,但摻了几絲呼之欲出的情意,便變了味道。
七娘道:「你同意嫁了?」賀婉君心道:「好啊,故意帶我繞彎,等得便是我這句話罷!我…我焉能讓你如意!」說道:「我已有夫君!你折辱我也好,打殺我也罷。我都不同意嫁。哼,只我現下落你手中,說甚麼也是無用,你又何必再問!」
七娘心想:「此女之貞烈,雖是強弩之末,卻並未真正屈服。若到了廳堂,忽大聲大喝。不但擾了氣氛,壞了規矩。」便取一棉布團,灑上些許香粉,堵住賀婉君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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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婉君再說不出話來,只能抽泣不已,流下兩行淚來。自己遭人這般欺負,卻半點反制之法也無。又過半個鐘頭,忽聽遠處銅鑼聲響,一人朗聲道:「接新娘嘍!」
七娘揚聲回道:「新娘來嘍。只新娘面羞,不肯見人,且將轎駛來!」話音剛落,院門外四位車輦鬼郎,扛轎而來。七娘扶著賀婉君入轎,拍拍肩頭,附耳低聲囑託:「你消停些,否則我有法子制你!」說罷,狠狠在其右臂一掐。
賀婉君吃疼,「嗚嗚」兩聲后,已有略微抽泣聲傳出,心想:「想不到我賀婉君,最後竟是嫁給一頭陰鬼作婦。從此與世隔絕,紫霞宗眾人,定再尋不到我…我…我命好苦。」
忽覺轎子一抖,已被抬起,平穩出了府邸。賀婉君情知婚事已近完成,再難由自己意願扭轉,強忍淚水,只鼻音略微抽泣。剛出府邸,便聽七娘調笑言道:「新郎官,路上你可不許偷看。」那新郎回道:「哈哈,自然。我聽父親說,這新娘好生貌美。我雖心急,卻自不敢驚擾佳人。新娘子,你也莫怕,我定會好生待你。」
七娘道:「新娘有你這般郎君,實是大大福氣。不過得按禮法來,得拜過堂才算。」公孫周山道:「自然,自然,父親已在府中久候。快快啟程罷!」
七娘騎上一匹俊馬,跟隨隊伍行去。賀婉君心想:「這家人蠻不講理,蠻橫無理,蠻橫霸道,專欺辱我這弱質女子,還守甚麼禮法。假惺惺作態,叫人噁心。」
原來,賀婉君乃半路劫下,並無「娘家」,公孫烈酒為求婚事盡善盡美,不留遺憾,將此座府邸送做賀婉君。此處便為她的娘家。公孫烈酒前日夜裡,便已搬至公孫周山府邸入住。只待公孫周山迎娶新娘,趕回府邸,拜堂成親,再宴請四方。如此一來,此事便是成了。
忽聽鞭炮齊鳴,鑼鼓喧天,熱熱鬧鬧。賀婉君獨坐轎中,只覺凄凄然然,生無指望。心想:「都怪那混賊,好端端的,怎生去罵雷。現下好了,自個死了乾淨,還害得我委身他人,這是甚麼道理。」
又想:「你若來救我,我便不怪你了。你死後也化厲鬼,我遭人強娶,你要知道,便快快來救我罷!」雖是熱鬧,那群鬼歡騰,與她這活人卻無干係。只覺陰氣森森,好不舒服。
忽過一山頭。轎子輕輕一震,賀婉君一聲輕嚀,惱怒想道:「轎子都抬不好,氣煞我也。」豈知又走幾步,轎子便又一震。賀婉君心想:「莫非那七娘有意戲我?」腳尖踢了踢轎沿,傳出「咚咚」聲音,意在抗議。
七娘心知肚明,咯咯一笑,道:「新娘子,你可小心嘍。前兒是怪石山,山路難走,稍有顛簸也是正常!」賀婉君雙目一黑。
公孫周山問:「七娘,怎麼了?」七娘道:「新娘子等不及啦!」公孫周山喜道:「好極,好極,大夥走快些!」賀婉君心想,這慢走已是顛簸,若再走快些,豈不要拿她性命?腳尖又踢了踢轎沿。
七娘笑道:「再快些!」車輦鬼走得更快,一時間左右顛簸不停。賀婉君心道:「慢些,慢些,這七娘真乃可恨之人。哎呦…我說不出話來,只能任由她布弄。好生屈辱。」幾番顛簸,已將她顛得如泥癱軟,側靠著轎子,連踢轎子的力氣也無了。
七娘料想賀婉君定吃了苦頭,也嘗了爽頭,想道:「嘿嘿,我同做女子,是苦是歡,難道騙得了我么?只消放開念頭,這那是甚麼碎石路,分明是銷魂道。」,笑道:「慢一慢罷!且飲些水先!」因這迎親長路,足足近五十里,儘是山道。需走過一日里久,故每行進一段,便停下歇息。
公孫周山更是急不可耐,心頭突突直跳。待到午時,七娘拿了些清水,入了轎里,取下賀婉君口中香包,餵了她些清水。賀婉君藉機道:「你好惡毒,有意戲我。」言語卻軟爛無力。七娘道:「我瞧你樂在其中,你又裝甚麼裝。」賀婉君道:「我恨不得把你這干惡鬼,全盪清肅平。心中只有憤恨,哪來半點『樂』了?」
七娘道:「女人心,海底針。小女娃娃,我走江湖時,你還未出生呢。你這樣女子,一個兩個,我可見得太多。嬌生慣養,守禮尊法。靜若處子。實則只需稍加開導,嘿嘿,方才知道自己本來面目。」七娘本想說「方才知道天性放蕩」,但料想日後賀婉君是她夫人,說此話大不合適,便改為了「本來面目」。自她看來,這兩句話同義。過了一會,七娘出了轎子,招呼隊伍重新趕路。
公孫周山偷偷旁聽,聽見那美娘子聲音嫵媚婉轉,無限誘人。言語中似有抗拒,他不憂反喜,想道:「好個性子烈的美娘子。」騎馬行在隊伍前頭。竟不去看路,心中時時回蕩那清脆妙音。
不知不覺中,魂已飄三里,唾沫直流,心想:「我單聽聲音,便知這娘子定然貌美絕倫,我公孫周山好大福氣,好大福氣!若不聽那仙音也罷,此刻叫我聽了,還怎生按耐得住?這山路非得走到天黑不可,我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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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意上心。又行半個時辰,公孫周山忽將隨從鬼眾,遣散至別處。一人守著鬼轎。待眾人走遠,他實再按耐不住,便去掀了帘子。
賀婉君嚇了一跳,但頭披蓋頭。瞧不見來人,心想:「那七娘又來了么?是想瞧我出醜么?」但覺轎子一沉,腳步聲音不似七娘。
忽眼前一亮。蓋頭已被公孫周山掀去。見那公孫周山,生得一副年輕面容,長得稍有幾分俊秀,但神色猥瑣,將幾分俊色拉歸平常。再見其面色蒼白,毫無人氣,陰氣森森。外觀便比尋常人差了。
賀婉君一愣之下,「嗚嗚」兩聲,大不解其意。公孫周山道:「好娘子,我說你怎生這般安靜,原是七娘堵了你嘴!」便要靠來。賀婉君抬腳踢去,公孫周山哎呦一聲,後退三四步,跌下轎來。
先前遣散的眾鬼,立時便即圍來。七娘將公孫周山扶起,已知事情經過。但公孫周山乃公子少主,怎能責罵,笑道:「公子,你忒不小心,怎跌到了呢。」
旋即走上轎子,重新披好紅蓋頭,附耳罵道:「你個小娘皮,你…你怎下得去腳啊!唉,如此一來,你即便嫁過去,也有得苦受了。」賀婉君「嗚」一聲回應,似在冷哼,想道:「不踢便好過么?」
便在這時。忽聽東南角一處山頭,一陣嘈雜聲響起。公孫周山忽大喊:「敵襲,敵襲,快快迎敵,快快迎敵!」
又聽公孫周山怒罵:「哪方山鬼,敢在小爺大喜之日搗亂,殺了,通通殺了!」聽哀嚎聲不斷響起,顯然戰事甚烈。
七娘驚呼一聲,連忙下了轎簾,不願受此波及。想著只等事情平息,再外出查探。本來迎親隊伍,戰力極為不弱。有才能的鬼客不少,但因為公孫周山一番指點山河,亂了陣型,被人三五聯手,五六聯手,逐個擊破。自然便不堪一擊,很快便分了勝負。
七娘偷偷掀起一角車簾,正巧見一柄銀槍,將公孫周山洞穿。七娘嚇自不行,心想:「那一方鬼怪,有這等神威,哎呦!連新郎官都被殺了,我可怎辦呦!」
緊接著,聽腳步聲響起,一人快步走來,一把將轎帘子扯開。一道清朗聲響起,說道:「嘿嘿,久候他們多時,可算來了。那公子草包一個,我倒想瞧瞧,他娘子生得怎番模樣。」瞥了眼七娘,大不理會,一手掀了紅蓋頭。
那人眼睛大了,賀婉君也是奇了,齊道:「是你?」原來此人,正是消失許久的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