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兔子
百無聊賴。
阿月已經將曬好的杏干裝好,紮緊了口袋,規規整整地擺在架子上。又想了想,今夜應當無眠,便又抓出一大把,權當給自己的零嘴。
住下近半年了,雖然師傅不時會帶回一些,周圍城鎮中好吃的果脯點心,但大多數時候她都在湖中撈魚,在安排魚的吃法上即或是有了些造詣,但吃的阿月實在有些怕了。
弦月如鉤,零零碎碎掛著幾顆星辰,浮雲淺淡,午夜的風冷的緊,混雜著有几絲不知從多遠的地方,飄散過來的血腥氣。
按師傅所說,戰事越是慘烈,鮮血流入沙漠,而後再起的惡靈,會較之之前的更難對付,但至多三個滿月的時間,也能夠斬去大半。師傅在此這多年,想來也是斗的越來越艱辛,不知道今夜之後,師傅又將忙碌多久?
惡靈斬去,並非凈化。
師傅說,若是惡靈本為純凈,為一時執念起而退去本心的,凈化之後能夠收在錦囊之中,化執為壤,算得了一個善終。但若惡靈來自於瘴氣所化,那凈化之後幾乎無所剩下,零星之氣雖也能被錦囊吸收,但是本體依然強,只能斬殺殆盡。
今夜,師傅本不用去的早,但因師傅覺得,既然凡世惡靈邪祟自己已經除去那麼多,為何這麼短的時間內又發生戰禍?
師傅說,她要去查查原因。說此話時,師傅的面容有往日不見的沉重。
沒能在後半夜等到師傅回來,再過了陰沉的一天,師傅仍然未歸。
阿月兩夜沒有怎麼闔眼,幾次透過窗,看到黑漆漆的半落璧對岸,亦是一盞燭火,一直從暗夜燃到了天明,又隨黃昏亮燈。
天上有月,地上有燈,阿月覺得這微薄的暖意,亦是難得。
第三日清晨,那盞燈熄滅不久,晨光還未鋪滿整片湖面時,敲門聲,輕輕響起,不似師傅一貫作風。阿月以為師傅帶了傷回來,便急急起身,打開了門。
寂卬站在門口,背對著晨光,手中提著一隻褐色小兔。
「你這麼早來作甚麼?」阿月雖在問,眼睛卻盯著那蜷在籠子里,瑟瑟發抖的兔子。
寂卬看著阿月的樣子,笑道:「你每日在此,我見你甚為寂寞,這不,從一條沙蟒口中,奪下這隻快被嚇死的兔子,送給你,解解寂寞?」
兔子似驚魂未定,仍然抖動著耳朵,阿月見它雙眼緊閉,有些不忍心,道:「哪裡有沙蟒?」
寂卬愣了一下,對阿月這個問題有些意外,道:「前方沙丘背後就有,怎麼?要看看?」
若是距離這處不遠,即便自己養著,怕也難逃蛇口,阿月想到這裡,又看著呼吸漸漸慢了下來的兔子,道:「可我看這兔子像是活不長了。」
寂卬聽此,將籠子放下,蹲下來用手摸了摸兔子的耳朵,這般舉動,手法輕柔,但果然,兔子很快沒了呼吸。寂卬有些失望,對阿月輕聲道:「本想送你,看來兔子不好。下次尋個其他的罷!」
說完,阿月又想起,師傅已經比往日離開的時辰更長了,這茫茫沙漠,可比自己想象中兇險,自己自顧不暇總是要依賴師傅,更別說再養個什麼,何況,養個什麼自己的話,還要操心它的飲食。
還是算了罷!
於是阿月伸手提了籠子,道:「先去埋了罷!離那方沙丘遠一些,才從沙蟒口中逃脫,莫要死後又回到沙蟒肚子里,倒白害怕了這幾個時辰。」
說完起身,不想寂卬將手覆在阿月提籠子的手上,手掌覆蓋在手背,傳來一陣溫熱。阿月望著寂卬,疑惑道:「這是作甚?」
「籠子有些重,我和你一起。」
寂卬不理會阿月的疑惑和不自在,自顧自說道,說完又自顧自拉著,往方才所說沙丘的反方向而去。
原本提的動的籠子,現下似乎變得重了不少。而手中握著籠子的提手,裡頭的兔子身形孱弱,手又被寂卬不知所謂地拉著,讓阿月扔也扔不掉,甩也甩不開,只能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在寫著半落璧的那方怪石旁,寂卬緩緩地將兔子抱出來,讓阿月摸了摸它的頭,眼中有一些不像是這人會有的情緒,幾個目光之後,便徒手挖了坑,將兔子穩穩放了進去,一層一層蓋上了沙土。
寂卬邊埋邊道:「你在擔心你師傅罷?」
阿月沒有答話。
「我覺得你師傅說的很對。她了不起。」寂卬的話沒有來由。
阿月看寂卬這高深莫測的樣子,心中混沌了又混沌,寂卬半蹲著,認真往兔子身上,小捧、小捧地蓋著沙土,喃喃道:「月,你說,萬物有靈,這兔子在沙漠中長這麼大了,是否也受了你師傅的福澤,開了靈智?但,開了靈智也無用了,它太脆弱了。」
寂卬繼續莫名其妙,但總是提到師傅,阿月忍不住問道:「你認得師傅?」
「不認得。」
「那你怎知道我師傅說的對,還知道她很了不起?」
寂卬抬起頭,目光深邃,一雙瞳孔中,映襯著阿月那雙澄澈的眼睛,他定定地望著阿月,看著幾粒塵土,在晨曦冰冷的陽光中,飛上了阿月白凈的臉龐,未作停留,又滾落下來,道:「我聽見了你們的談話,令師所言大義,讓在下傾佩不已。前夜遠方廝殺聲也讓我好奇,便跟著你師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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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有些疑惑的眼神,變得更加困惑和不解,聽寂卬這樣說話,她總覺得不對頭,一下子起身,怒道:「你真的好生無禮,怎麼能偷聽我和師傅的談話呢?」
「聽都聽了,能怎麼辦呢?」
晨風吹來,阿月背光而走,大踏步地往屋子走去,「臭無賴。看在救了我的面子上,同他多說幾句,便這樣蹬鼻子上臉,還是自己太心軟的緣故。」阿月邊走邊想,嘴巴一直嘟囔著「臭無賴」三個字。
寂卬在後邊不緊不慢地跟著,他聽得到阿月口中對他的罵聲,阿月嘟囔一句,他的笑容就深一分。
嘟囔了一陣,阿月慢了腳步,將這些時日一些事情串了串,覺得許多地方透出的那股子不對勁,似乎有些眉目了。
這些不對勁包括,師傅救了她與她師徒相稱,但是卻不曾像師傅教授徒弟一般,教她什麼武藝。這樁事,細究一番也就還好,師傅說她是神女,那她這樣不明身份的,去學神女的術法、武藝許是不甚妥當。
但是,這個寂卬,哪裡都怪,住的也怪,說話也怪,同她好似熟悉,又好似陌生。
他住在這片沙漠中,師傅既然作為神女,竟然也不清楚其來歷身份,莫不是他也並不是這個凡世的人?
那他是誰?
難道是要通過自己,打師傅的什麼主意?或者,師傅做的事情違逆了什麼,他又沒有能耐直接對上師傅,所以想從自己這裡下手?
這樣一想,似乎通了一些。但是,想到這一層后,阿月的頭卻驀然劇痛一瞬,那一霎時,似乎有些模糊的影子閃過,阿月想抓一抓,卻又什麼都不見了。
阿月站定,半落璧的風吹到自己的面龐,來的輕柔卻猛擊心門,手中似乎有什麼力量,衝擊著自己的脈息……
這時,寂卬的聲音又傳來。
聽他笑著喊道:「怪我,我下次不聽了。月兒,你等等我。你不是擔心你師傅嗎?難道不想知道你師傅的情況?」
「你說。」阿月想到這人不怎麼熟悉,但是這個稱呼聽起來異常親昵,方才的不對勁被他的一句話散開,心中更加煩悶,又接著道:「你先說我師傅怎麼了?然後記著,不能無禮地偷聽我們說話,不能無禮地拉著我的手,不能無禮地這樣喊我。」
話音剛落,遠處沙丘突然出現一人一馬,晨光打在那人臉上,隱隱看著正是幾夜未歸的師傅。後方的馬兒走的有些艱辛,腳步遲緩而沉重,跟在師傅身後,師傅白衣斗笠,面紗掛在斗笠兩側。
「師傅。」阿月朝那方邊揮手邊喊道,見著師傅的腳步停了一下,應是聽到她的呼喊。
寂卬走近到阿月身側,同她一起看著遠處歸來的師傅,道:「昨夜戰況尤為慘烈,雖不過兩晚,但是經此一役,蘇衛國的大將軍和親信部下,已經沒幾個活下來了。陰謀詭計,莨國與西圖倒是玩的不錯,你師傅隱去身形觀了那麼久,想必心中凄然,憑藉她一己之力,怎麼斗得了天命人心?」
聽此一說,阿月腦中莫名熟悉感又出現,她想著,那匹馬上必然是一名重傷男子,師傅此番是帶他回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