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蒼天已死 黃天當立
原來富饒的泰山之野,如今人頭攢動,三十餘萬黃巾軍宛如黃土塵浪一般浩浩蕩蕩。
整個泰山縣已儘是黃巾軍的天下,但張角志不在此,他要的是這幾十萬黃巾軍盡往冀州,他的目的是冀州,是巨鹿郡和魏郡。
高聳的泰山之巔,張角一身黃袍,額間一道黃巾,翩然如仙的身影如今卻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他望著自己的手掌,已布滿皺紋,滿是滄桑。
三十年,他等了今天整整三十年。
他的身邊本該跟著他最得意的弟子馬元義,這個孩子孤獨地死在了千里之外的帝都雒陽,沒有再回到他的身邊。從他離開自己身邊,已經過去了三年,當初未曾料到,三年前臨別竟成最後一眼。
張寶默默地站在他身後,凝望著山下漫野的黃巾軍,目光來回眺望,似在等候什麼。突然間眼前一亮,喜道:「來了。」
張角聞聲抬頭,只見東北方人影閃動,看似還在數里之外,卻在幾個閃爍跳躍之後便已近在數十丈之內。那人身輕如燕,在數十萬大軍中穿行如風,腳尖連連點動,自平地而起,數個騰挪閃爍便已上了泰山峭壁,直奔山頂而來。
張角看了看來人,便轉過頭去,吩咐張寶道:「告訴玄音先生,命他通知淮河以南諸軍不必再北向了。」
「兄長?」張寶一愣神,反問道:「這是為何?三弟尚未到便如此決定么?」
他輕聲一笑,黯然轉頭回望山下:「孫青羽親往聽雪樓,北海隱鶴怕是要現身了。當世知我太玄法言之陣者,除卻司馬水鏡便是管幼安,他若是出手,我這陣勢又能用幾時?」
張寶心知太玄法言之陣已是張角畢生絕學,卻更知所謂「局勢」瞬息萬變,因一座陣勢便棄了信心絕不可取,勸道:「兄長,河北信眾足有百萬,何必將勝算壓在區區陣勢上。」
張角道:「陣勢固不足取,可這四百年大漢人物,你又怎知今日不會有衛霍?」
「兄長!」張寶渾然不知張角竟然會有如此想法,登時臉色大變,正欲再說,卻見遠處那道人影已到身前。
張梁看著張角和張寶,也不待氣息平復,便急忙拱手道:「兄長,孫原在聽雪樓住了兩日了。」
「兩日了……」
張角輕笑一聲,緩緩道:「管幼安能讓他住兩日,想來是要入世了。」
張梁看了一眼張寶,他們年歲小些,卻也比管寧大上許多,知道數年前張角草創太玄法言之陣時,特地請司馬徽、管寧、于吉、襄楷等道學高人共研陣法,以儒學經學奧義融入天地之道中。管寧看似輕微提點,便已知道其學究天人,然而終究是後輩,張角為何如此相知?
張寶搖了搖頭,張角心思深遠,乃是兄弟三人中最精於卜卦星相之人,他之想法又如何能是張寶和張梁所能料想。
張角道:「管幼安曾被許子將許為『白衣隱鶴管幼安』,能『隱』便能『出』,無非是需要一個契機。」
「儒家孟子有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管幼安一人隱居於北海朱虛聽雪樓,淡泊明志,寧靜致遠,此為獨善其身,豈非符合儒家經義?如今孫原親赴北海,留宿兩日,以管寧的心性,如何能讓一般人物在他的聽雪樓里待上這般久?」
若是一般人則罷了,孫原卻是當今天子不惜一切捧起來的人物,他的背後是天子,是皇權,天子驕奢淫逸了這般許久,突然意欲發奮圖強奪回權柄,豈不正是管寧這般人物期待已久的天時?不然蔡邕、許劭、鄭泰這些人又為何會匯聚到孫宇的身邊?
張寶輕輕點頭,已然明白。突然間胸口一陣劇痛,情不自禁彎下腰去。身側張梁手疾眼快,登時伸手將他扶住:「二哥傷還未好?」
張角伸手過來,一道真氣直送到張寶體內,點頭道:「不錯。孫宇的劍招太過霸道,雖然是兩敗俱傷,二弟的傷卻遠比他要沉重。」
「未必見得是兩敗俱傷……」張寶低咳一聲,幽幽道:「孫宇的武功修為在我看,必已經超出地榜之上,已是跨入天道之列了。」
張梁臉色一變:「他不過二十年紀,何來此等恐怖修為?」
張角並不理會張梁,卻是看向張寶:「他的修為,當真到了如此地步?」
張寶苦笑道:「兄長細想想就當明白。八卦玄機劍雖是粗淺,以天地氣機催動,理當有天道七分威能,孫宇已出輪迴一劍,氣息已短,不過數息時間便再度蓄力,以裂天劍招破我玄機劍芒,留痕長空……此子修為如何,兄長與三弟還不能瞭然么?」
他話到一半便已看見兩人臉色大變,頓了一頓又道:「此子僅憑這渾厚修為,便已凌駕於地榜之上,我黃巾軍中能敵者屈指可數。更何況,此子與尋常郡守大不相同,乃是南下勁敵,萬需小心。」
張角沉吟片刻,緩緩望向張梁:「這兄弟二人的底細,當真查不出來么?」
張梁點點頭:「這兩人彷彿是在這人間憑空出現一般,莫說尋常劉姓宗室查不出,便是帝都雒陽亦查不出絲毫蹤跡……」他看了看張角臉色,躊躇一二,方才緩緩道:「這……二人若是劉家暗中培養出來的,那這當今天子的城府心思,只怕是深不見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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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梁自是知道其中深淺,他執掌太平道諸方消息,馬元義雖是張角弟子,卻直接聽他的派遣。此事他早已通過馬元義徹查帝都京畿一帶,連何進、徐奉這兩方勢力皆無法查出這兄弟倆來歷,雒陽方面可謂一片空白。這樣的暗手竟然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培養出來,大漢當今天子的城府手段可謂深沉。
張角聽得這般言語,卻不是慍怒模樣,卻是一臉無奈道:「縱然不是劉家親手培養出來的,和劉家也該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當今天子縱使城府淺顯,也不至於拿南北兩大重郡把玩。」
他看看張梁:「明日,讓飛燕和黃庭去一趟龍淵,問一問那個人。」
「明日?」張梁眉頭凝起,反問道:「如此決然趕不回泰山……」
「不等他們。」張角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矣。」
他看著張寶,語氣有些冰冷:「你去潁川殺鄭康成,不就是為了今日讓我起兵么?」
張寶眉宇一冽,孫宇造成的傷仍在,面對張角質問,心中並無懊惱,只是淡淡道:「大哥謀劃了二十年,因為鄭玄到了潁川,便將潁川大好局勢拋棄,豈非兒戲?」
張梁在一旁看著,兩位兄長互相怒目而視,一言不發。鄭玄和張角是幾十年的交情,趙歧、司馬徽、管寧和張角也是忘年之交,這些人物的交情令張角心生惻隱,否則以黃巾軍在潁川、汝南一帶的可怕實力足以席捲整個中原,何必興師動眾將幾百萬流民引到冀州去?
張角一身黃袍無風自鼓,眉宇間神色變幻,卻終究還是一字未吐,緩緩轉過身去了。
「命令司馬俱小心,他殺不了管寧,也殺不了孫原。」
張梁看看張寶,相顧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