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道不同
王烈回來很快,管寧一曲堪堪終了,便聽見敲門聲。
「幼安,是我。」
郭嘉等人猶在喝茶,孫原便起身去開了門,門一開,便瞧見王烈與一高大漢子站在門口。
那漢子相貌普通,唯有那額頭上一卷黃巾甚是惹眼。
「彥方兄腳程好快,原本以為還需數日。」
孫原沖王烈微微一笑,轉頭看向那漢子:「這位是……?」
那漢子微微笑起,露出一口黃牙:「在下,太平道青州方統領,司馬俱。」
紫衣公子一動不動,便是眉宇亦不曾動彈,只是側臉望向露台:「幼安,有客到了。」
司馬具正要跨門而入,猛然間心頭一跳,一道凌厲劍氣冷然閃現,直直射入身前那紫衣公子的腳側。
「好快的劍氣!」
司馬具心頭一震,這道劍氣出自室內,必是高手方才能有這般純粹、迅速的一劍,除了身前這位紫衣公子和管寧,這聽雪樓中竟然還有高手。
身前那紫衣公子彷彿並未看見,退了幾步,將兩人迎入樓中。
「閣下是誰?」
司馬具盯著孫原,凝著眉頭一字一頓反問:「在下來往聽雪樓十餘次,從未見過閣下。」
「天下人物眾多,在下不過滄海一粟。」那紫衣公子眉目低垂,聲音清淡,「何況這聽雪樓風雲際會,英才輩出,區區俱下如何能入眼中。」
司馬具眼中閃過一絲凌冽,這年輕人的話他絲毫不信,抬頭看見了端坐琴台的管寧,眼神餘光掃過案幾邊幾人,目光在心然和紫夜二女身上停留一會,瞳孔猛然睜大,竟是疾速轉回到孫原身上。
那目光一沾即走,孫原心中一沉:難道他知道我是誰?
司馬俱是張角十位弟子之一,是青州方的首領。管寧猜到王烈必然會直接去找司馬俱,這是最直接的方法,只不過他沒想到司馬俱竟然如此看重他這位青州儒宗,竟然親自到訪聽雪樓。
如雪衣衫飄然而起,緩緩步入中庭,淡淡笑道:「司馬君,許久不見了。」
司馬俱未曾再看孫原,轉身沖管寧躬身一禮:「司馬俱見過幼安先生。」
郭嘉、荀攸同時眉頭一挑,他們竟是不曾料到管寧竟然與司馬俱有這樣深厚的交情。只是轉念一想,以張角、司馬徽與管寧三者之間莫名聯繫,似乎倒也並非不能理解。
「司馬君此來,可是要誅殺管寧?」
那一襲白衣清正落拓,宛如白羽仙鶴,浩氣自生。
司馬俱的眼角一跳,連忙後退兩步,轟然跪倒在地:「在下不敢!」
管寧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彷彿跪倒那人宛如塵埃螻蟻:「閣下已經反了大漢,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么?」
「司馬俱追隨大賢良師,永生永世不敢對先生不敬。」
司馬俱聲色俱下,額頭冷汗不斷湧現。
管寧看了一眼他,緩緩道:「今日若非這位公子在這裡,只怕你進了這聽雪樓,便是為了殺我罷?」
孫原、郭嘉等人這才明白,司馬俱此來果然是有備而來。
「看來,這位司馬渠帥已然知道了在下身份。」
孫原緩緩起身,步到管寧身側:「在下倒很是奇怪,你是如何認出我的?」
司馬俱抬頭看了一眼他,又復低下頭:「魏郡太守,公子青羽,紫衣弱冠,我黃巾百萬之眾,無不想除之而後快。」
孫原皺了皺眉頭:「在下才二十歲,大賢良師就如此想殺我?實在想不出何德何能,有勞大賢良師這般看重。」
司馬俱突然換了神情,森然道:「莫非公子青羽忘卻了潁川藏書閣後山之會?」
「得當今天子特別恩寵,又是魏郡太守,武功據說不在地公將軍之下,如此人物如不能為我所用,必然殺之而後快。」
孫原知道潁川一會張角,必然被他記掛,想不到竟然上了太平道必殺的名單,也不知是該笑一笑還是該哭一哭。
呆了半晌,方才道:「這般看顧,原當真受寵若驚……」
司馬俱不再看他,只是垂著首:「今日若非在聽雪樓中,我司馬俱不惜一切也當殺你。不過今日為了拜訪先生而來……」
他抬頭看著管寧,拱手恭敬道:「先生讓王烈先生執流魂簫來尋,便是想保護北海人物周全,司馬俱為先生之故,願意出兵保護他們來朱虛避難。」
「這難因你而起,你保護他們,他們可會接受?」
白衣輕拂,竟是管寧已經轉過身去,司馬俱只能聽到他冰冷的言語:「寧亦是罪人,不敢再居於聽雪白樓,若是張角念著故交之情,便不要傷害隨寧而去之人,此後塵歸塵,土歸土,山水不相逢。」
司馬俱霍然抬頭:「先生?」
「今日你不殺我,我亦不殺你。」
「出了此門,願君守諾。」
司馬俱直覺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張嘴便覺苦澀:「先生……」
「公子青羽!」
管寧一聲厲喝,生生斷了司馬俱最後的言語:「可願代寧送客?」
孫原頜首,看著司馬俱:「司馬君,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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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俱咬著牙,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起身恭恭敬敬一拜:「曾蒙先生教導,無以為報。司馬俱愧對先生。」
一拜已了,司馬俱轉身離去。
聽雪樓又復安靜。
管寧回過身來,看著眾人,淡然道:「張角曾來聽雪樓幾次,所帶不過二三弟子,每次皆有這位司馬俱。想來他是青州方統領,不然亦不會次次皆來。」
「看來他是知道你的心思,只不過未曾料到我在這裡。」孫原又復坐下,一雙眼神卻看在管寧身上,「他是真想殺你,不然何必帶著幾百人過來。」
聽雪樓外三十丈,五百黃巾軍整齊排來,為首一人正是太平道青州方副統領徐和。
遠看見司馬俱出來,徐和匆忙迎上去,看著他一副落魄模樣,臉色驟然一變:「如何?」
司馬俱回頭望著這座聽雪白樓,伸手擦去額角冷汗。或許他自己亦不曾想到,這聽雪樓,進來出去竟是兩般天地。
「孫原在裡面。」司馬俱苦笑一聲,「縱然有把握殺了管寧,又有把握殺了公子青羽么?」
「孫原?他在聽雪樓?」徐和臉色再變,「他不在魏郡?」
司馬俱搖了搖頭,感嘆道:「原計劃師父要親自起兵於鄴城,就因為慢了孫原一步,轉道去了潁川,結果沒想到孫原竟然也沒去魏郡,而是去了潁川。你我也不曾想到,孫原離開了潁川還是沒有去魏郡,而是來了北海……」
他滿臉苦澀:「一個孫青羽,竟然讓師父和我畏首畏尾至此。」
「要不要衝進去殺了他?」徐和知道張角和司馬俱顧忌什麼,不再過問,而是舉起了手,「殺之後快!」
「殺?如何殺?」司馬俱瞪了他一眼,「管幼安、邴根距、王彥方佔了青州一半人望,殺了他們,你我手下的人頃刻便如鳥獸散了。」
「那如何?」徐和皺起眉頭,急道:「那地公將軍的命令怎麼辦?他讓我們必須殺了管寧。」
「不管就是。他和燕一人聯手都殺不了鄭玄,你我就能殺了管寧?」司馬俱冷哼一聲,突然話鋒一轉:「你不覺得奇怪么?地公將軍為何要把師父的故交都趕盡殺絕?」
徐和臉色再變,已是難看至極。
樓中火盆依舊,飲茶依舊。
「你說張寶要殺鄭康成?」
邴原一臉訝色,不禁看向管寧,後者亦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本以為是張角意思,卻百思不得其動機所在。」孫原凝眉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他這是要圖大漢的江山社稷,一鄭玄何必花費如此心力?如今司馬俱有要殺你,我似乎有些頭緒了。」
「他想殺掉所有的故交。」郭嘉介面,眾人望去,仍是一副漫不經心模樣,「其一,絕情斷義,一往無前。其二,多半是為了那『太玄法言』之陣。」
絕情斷義,一往無前。
八個字直入邴原與王烈心底,張角為了一心成事,竟然想出這等斷絕後路的可怕心思,當真令人膽顫心寒。
「張角是什麼人,寧自是清楚。」管寧搖搖頭,「若為了太玄法言之陣,寧倒願意相信幾分。若是絕情斷義,只怕他不會如此。只怕另有他人?」
「另有他人?」荀攸神思百轉,「莫非張寶?」
郭嘉點點頭:「想來是了。」
孫原不知兩人為何如此篤定,便聽見身邊心然道:「張角本在潁川,鄭玄大師在潁川時並未出手;鄭玄大師離去之時,卻令張寶與燕一人出手,據說那燕一人是天道榜上的絕世高手,張寶不過地榜第一,武學修為尚不及燕一人,為了殺鄭玄竟然拚死出手,他那一劍的份量……該是他的絕殺了。」
孫原恍然大悟,燕一人身份高於張寶,故而眼睜睜看著張寶重傷仍能忍住不出手,即使是顧忌兄長孫宇和自己的武學修為,仍可見他並非定要殺死鄭玄。而張寶明知燕一人未必會出手,仍要與孫宇生死一搏,直到最後無力再戰方才退卻。
孫原已想得通透,卻又回到那個問題:「張寶為何執意要殺鄭玄大師和幼安?」
郭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孫原會意,苦笑一聲:「是我笨了。」
王烈此時才撿拾話頭,將手中白玉簫遞還給管寧:「完璧歸趙。」
管寧點頭,伸手接過玉簫,轉頭看著心然,淡淡道:「姑娘,此簫為故人所贈,如今斯人已逝,姑娘既懂音律,此簫便贈予姑娘可好?」
心然一怔,看著那管洞簫,遲疑了一會:「先生,此物寄情,何必……」話到一半便看見了管寧神情,便轉了話頭,「如此,妾身多謝先生。」
管寧點頭,將那圓潤洞簫放入如玉柔荑,便斂了神情,轉頭看著孫原道:「青羽,魏郡這般緊要,你如此放心?」
孫原啞然一笑:「華子魚、張公先皆一時人傑,我一個毛頭小子,如何能比他們做得更好?」
「於是你便引著張角滿處跑?」管寧笑了笑,搖頭道:「唐周告密,馬元義被殺,張角應當出現在魏郡統籌大局,可是他竟然出現在潁川,還特地引你一見,多半是想將你領入太平道罷?」
「當真不曾看出來。」孫原啞然,不過轉念一想,張角確實心善,否則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當今天子這般驕奢淫逸,竟然對你如此照顧。」管寧搖搖頭,「寧看不明白,看不明白。」
「原也不明白。」孫原苦笑道:「想不透的事便不想。」頓了一頓,反問:「如今與司馬俱撕破臉皮,有何打算?」
「自然是去魏郡了。」管寧一笑,「青州儒士自當前往避難。」
「先生要走,那……」
許久未曾說話的太史慈張口說話,卻說到一半躊躇起來。
林紫夜看出他心中顧忌,問:「你在擔心你母親的病情?」
「是……」太史慈頗為尷尬,只得陪笑。
「若是不介意,隨我們去魏郡罷。」林紫夜提議道:「一來避開戰亂,二來讓我照顧,也方便許多。」
太史慈登時喜上眉梢:「當真可以么?慈惶恐了……」
管寧啞然一笑,陰霾盡去,望著孫原:「子義勇敢果決,你平白揀了一個將才啊。」
孫原笑意不止,舉杯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