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雨會昆吾
舟上,紫衣女子臉色慘白,獃滯地看著半空孤單瘦弱的身影,緊緊咬著嘴唇,眼眸里全是擔憂。
「不怕。」
心然美靨沉靜止水,輕輕握住她的手,一隻手輕輕揮動,兩人周身登時出現一股浩力,推浪排空,將這河面方圓生生劈開一片空間。
水下的人一擊不中,再度潛入水中。他知道,那層淡淡氤氳並非什麼水汽霧氣,而是孫原布下的層層凌厲劍網!
半空的艄公似是吃驚詫異,手中的兩丈長篙揮舞如風,如抽鐵鞭,對著身下紫影猛劈而下!
「倏——」
紫色劍氣如切冰雪一般斬落,竹篙瞬間斷裂飛開,艄公眉眼一斂,便見身前再度出現那片紫色水幕!
懸空中的單薄身軀身形驟轉,左手劍指再發一道劍氣,孫原反手揮袖,紫色水幕輕輕碎裂,借反震之力退回竹舟之上,紫衣張開有如傘蓋,將二女護在身前,抬手一道勁氣直接擊破水面,再度激起層層水浪,小舟借這道勁氣如離弦之箭,破開河浪直奔對岸。
水中、空中、浪中,三道身影如影隨行,直撲而來!
層層激浪如同暴雨,此刻方才轟然落下。
雨幕後,一道墨色身影、一柄墨色長劍,佇立河心,橫絕雙方。
「抱歉,此路不通。」
沒人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他卻知道他那葉小舟上的艄公是如何消失的。
三道身影未停,帶動三道鋒芒,直殺郭嘉!
郭嘉巍然不動,手撫墨色劍鋒,淡淡吟來:「墨色入水,能染一池清澈,亦能了無痕迹。」
他不動,可是在眾人眼中,他腳下的河水瞬間已成了墨色,往四面八方墨染而去!
三大高手,三名艄公,直直撞進郭嘉腳下的墨色河水,登時便看見無數墨色的劍影從水中飆射而出!
「鏗鏗鏗鏗鏗鏗鏗……」
一陣劍氣擋不住三大高手,郭嘉一招即退,只不過他的腳下不是船板亦不是竹枝,而是一條墨影,如墨一般的匹練,橫絕大河天險之上,何其驚艷。
「好個郭奉孝。」
岸邊,白衣白冠,懷抱古琴臨岸而立,有如出世隱鶴,確然不拔。
他看明白了郭嘉的墨道,也看明白了郭嘉的劍招。再轉眼處,孫原已離岸邊不足十丈。
舟行如飛,只是這十丈不止是十丈,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荀攸,另一個便是管寧船上的艄公。
「白衣隱鶴管幼安,張梁久違了……」
艄公一身全然無一滴水珠,彷彿適才大河中來往數十遭的並不是他。他的手中已不是竹篙,而是一柄長劍。
管寧笑了笑,盤膝坐下,將古琴橫擔身前,淡淡道:「你們並無勝算,何必行此手段。」
艄公不語,手中的劍「傖啷」一聲已隨人離鞘。悠揚的劍鳴四散驚開,振起一層層圓潤的氣浪。
管寧不動,抬手動弦,琴聲中夾雜著輕靈劍氣,對著艄公激射而去。
他在想,五個艄公,五個高手,還有一個在哪裡?
「公達速退!」
管寧飛身而出,一對劍指直指艄公——荀攸不會武功,唯有讓他先退。
艄公冷笑,三尺長劍清光映眼,霎時間劍氣縱橫!
不僅只有艄公的劍,還有郭嘉的劍,還有孫原的劍!
紫色的劍氣夾雜在大片大片的墨跡中,整個岸邊、空中竟然融合成一片色彩的天地!
沒有人能夠一邊應付孫原的紫龍劍氣一邊隱身在郭嘉的墨境中,張角也不能!
片片雲朵憑空乍現在墨跡之中,綻放出夢幻般的色彩,紫氤、白雲、墨跡渾然如一,美如仙境。
郭嘉出劍!墨魂劍與四尺劍鋒半空交錯,發出一道嘹亮的劍鳴!
「道極無極,萬物化一——」
低沉的聲音伴隨著一幅巨大的陰陽八卦圖案形在墨境界中出現,化作一座陣法印記,轟然展開,陣中陰陽圖案上白、墨二色交織,兩道身影、兩柄神兵!
浩然巨力撲面而來,郭嘉周身如遭雷擊,為之一震間便是一口鮮血直逼喉頭。墨魂劍一沾即走,飛身後退。
艄公的劍不經意間出現,直刺郭嘉!
「人公何必如此……」
嘆息之間,竟然是太平道三大教主之一的人公教主張梁出劍!
「錚——」
一聲清鳴,是弦動、還是劍動?
「心湖蕩漾,煙雨如綿。」
一道清光自古琴琴座中飛射而出,直入管寧手中,一劍劃開!
剎那間,道道清光如凈水潑街,直直清洗墨境,數種劍氣瞬間消散!
「管幼安——」
似是嘆息、似是無奈,一道白光自天而落,直落地面!
孫原懷抱林紫夜,與郭嘉、心然同時飛身急退。
一瞬間,墨跡不見,雲蹤無痕,天地又復平靜,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未發生。
昆吾長劍正插中心,地面上巨大的陣印倏然消散,幾縷清風輕輕吹過,漫天清靈劍氣瞬間便破。
管寧一動不動,衣角輕輕翻飛幾縷,便又復沉靜。
渾然天地間,萬物靜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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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梁輕輕落地,卻是腿彎一屈,周身力虛,一口熱血湧上心頭,整個人正待支持不住,便直覺眼前白影一閃,胸口便已被人扶住。
場中,已站著一道修長身影。
那人悄然回頭,眼神直射管寧眼眸中,輕輕吐語:
「幼安,我不曾料到,你竟會出劍。」
白衣白髮,皓首蒼髯,正是天道第一人,大賢良師張角。
孫原、郭嘉同時凝起目光,張角的修為竟然更在想象之上。
場中,兩道身影衣冠如雪,對立有如隔世,處之安然。唯有中間橫亘巨大的溝壑,告知眾人方才有那何等驚艷的一劍。
白衣如他,只是淡淡搖頭:「你若不來,心雨何必離鞘。」
三名艄公紛紛衝出河水,落在張角二人身後,適才如同夢幻般的一戰並未被他們所看見。
場中兩方分別站開,劍拔弩張。
孫原與郭嘉互視一眼,後者會意,擦了擦嘴角血跡,站到心然與林紫夜身側。紫夜不會武功,剛才一連串已是驚嚇不輕,此刻正被心然摟在懷中。孫原看在眼中,轉頭望著對面眾人,話語里亦是有了些冰冷:「張角兄,一別月余,想不到竟然在此碰面。」
張角看了看他,面色和藹,彷彿剛才並非是他的人與孫原以命相搏,淡淡笑道:「公子青羽,能請出白衣隱鶴,堪稱天下無雙。」
「如此美譽,原承當不起。」孫原負右手而立,左手虛託身前,掌心劍氣凝聚,一副警惕。
管寧倒持心雨劍,與孫原並肩而立,郭嘉在兩人身後,眼光不經意瞟見管寧手中長劍,只覺得劍光清純,劍身散發著淡淡的清光,似寒冬冰雪融化,又似水晶折射日光,瞧不清楚劍刃模樣,猛然間眉頭一皺,突然發現身前倒映的身影中沒有那柄心雨劍。
一柄沒有倒影的劍……
郭嘉猶在思考,便聽見張角的聲音:「老夫已經知道了,舍弟張寶劫殺鄭康成之事,此事是老夫疏忽了。」
那一戰若非孫宇先到,只怕鄭康成已然成了死人。也正因孫宇趕到,與張寶輝煌一戰,那等威勢自然瞞不過張角。他不願殺鄭玄,可是今日卻不得不殺孫原。不只因為孫原和他在潁川後山的對話,更因為孫原這一身武學修為。縱然有百萬黃巾軍可以攻城掠地,可是孫原這樣的人能將冀州這一盤散棋變成了活棋,黃巾軍的阻力又何其強大。
「可是今日寧在此,你仍欲殺公子青羽,又置寧於何地?」
管寧淡淡地問,心雨劍依然背在身後,可是一身劍意卻如靈蛇吐信,輕輕一張一收,便覺得凌厲刺人。
「以隱鶴心思,怎會不知孫青羽一人於冀州局勢之重?」
張角冷笑,緩緩將目光移到孫原身上:「公子青羽人不在冀州,卻將冀州納於指掌,堅壁清野便斷絕老夫數年謀划,可謂智者。」
「張兄過譽了。」孫原淡淡道:「其實無妨。在潁川之時,便知道你不在冀州,那我又何必急於一時。有華子魚、張公先坐鎮的魏郡,我在與不在並無區別。」
「更何況……閣下現在殺人太多,民心終究背向。」
「殺人?」
似是被孫原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刺激,張角一身的仙風道骨突然間變得凌厲異常:
「老夫殺的人,當真多麼?」
大河之畔,劍氣激蕩,帶起滾滾風雲,往四面八方狂掃而去!一道巍然身影怒髮衝冠:
「這天下四十年來,死的人還少么?貪官污吏害死了多少人?無端而死的有多少人?傷病凍餓而死又有多少人?孫青羽,你這一路走來,見過千里餓殍,見過寸草不生,見過衣不蔽體,又可曾見過易子而食,可曾見過十不存一,可曾見過屍骸滿地?」
一身黃衣飛灑,頭冠轟然碎裂,張角鬚髮皆張,彷彿不世神魔般仰天長嘯!
身前昆吾劍轟然爭鳴,劍鳴沖霄,在天地間回蕩、刺耳。
是無奈?亦或是嘆惜?
是痛恨?亦或是憤怒?
狂暴的劍氣和內元將方圓數十丈的空氣撕裂,整座地面迸發出沉悶的響聲,河水、樹枝、揚塵、碎石盡數被這亂流氣勁捲起,一時間場中儘是混亂。孫原等人同時退後,眼前這人早已不是昔日能夠安然論道的前輩高人,而是一個以殺止殺的憤怒魔頭。
「此人不可救矣。」
郭嘉橫劍身前,低聲道:「張角本就修為極高,此刻深入魔障已非人力所能救,你們還想繼續談下去么。」
孫原凝著眉,身前清華水紋漣漪不斷,在陣陣道家精純功力攻擊之下已是不能久撐,單手結成卻塵劍印嚴陣以待:「潁川一會便知曉他早已志堅而不可摧,不過這般態度,恐怕不會讓我們輕易脫身。」
「你們先走,寧可斷後。」身旁管寧淡淡說道,一身精純劍意匯聚:「他沒有用出太玄法言之陣的真正變化,以他高絕修為,如此不過是試探。他既然未徹底失卻清明,我一人在此或許還能試一試。雖然……」
「並沒有什麼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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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原側臉看著他,搖了搖頭,手上劍印一催,身前水紋登時擴大,層層劍意匯聚其中,登時形成一堵劍氣水牆,將張角源源不斷散發出的凌厲攻勢盡數攔下。
「你不是他的對手。」林紫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孫原一聽便已曉得氣息微弱,不過卻尚未有大礙。
「姑娘感應確實厲害。」管寧淡淡一笑,「只不過當下容不得思量。」
話音未落,孫原直覺身邊白光一閃,管寧的身形瞬間便已經消失。
天空中、地面上,飛沙、走石、亂流、殘枝。唯獨一道身影,白如仙鶴,泠然出塵。
心雨清鋒脫手,清靈劍氣撕開張角混亂的真氣,一飛三丈,直刺張角頜下!
張角一聲冷哼,無盡內元隨手而動,往身前怒壓而下!
****
黎陽城外十里,虎賁軍營。
十餘里之外,幾道炊煙寥寥升起,虎賁哨騎疾速還報張鼎。
張鼎皺著眉頭,他本就擔心變生肘腋之下,故此偵騎四齣以防不測,黎陽之南乃是司隸,不可能有黃巾軍入侵至此,而且周圍貧民百姓早已盡數遷入各縣城之中,不可能平白出現在曠野之上——那麼這些炊煙是哪裡來的?
大帳之中,張鼎望向身側一人,道:「此事太過蹊蹺,鼎欲親自前往查探,大營暫時交由閣下了。」那人微微一笑:「校尉如此信得過在下?」
張鼎沒有遲疑,解下腰畔印綬,遞到那人面前,鄭重點頭。那人亦不推辭,伸手結果印綬,握在手心。張鼎轉身沖偵騎道:「即刻傳令近衛曲,隨本尉探查。」
兩刻時間之內,近衛軍候便已經將近衛曲集合完畢,張鼎親自率領兩百近衛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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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寧在張角身前,一身劍氣自成罡盾護持周身,望著身前怒目的故交,低聲嘆道:「收手罷。」
「收手?如何收手?!」
張角霍然狂笑:「你既不肯助我,又何必進這塵世走一遭?」
浩然氣勁狂噴而至,管寧周身壓力倍增,一口腥田直衝喉嚨,眉心一斂,心雨劍登時清光大盛,兩股內元透過心雨、昆吾兩大神兵,在半空中轟然交擊,方圓數尺地面登時碎裂!
「既然這蒼天已死,吾便以黃天代之!」
張角的聲音愈發可怕,透過碎石飛沙,管寧眸子里倒映出那張猙獰可怖的臉龐,儘是殺戮。
「快退——」
孫原的聲音被狂風撕成碎片,可是手中的曇華劍印卻毫不遲疑,撕裂狂風直轟張角正面!
管寧瞬間後退,卻仍是遲了一步,以張角的修為,一個瞬間便已經足夠。
一張蒼老的手掌悄無聲息出現在眼前,縱然認不得這隻手,管寧也認得這強橫的道家真元。
兩張手掌轟然對擊,尚未觸及,掌心之間的兩股真元便交織成滾滾氣浪四散奔去。
白衣人影倒飛而出,孫原劍印已到。曇華劍印雖不是九韻劍印中威力最強橫的一式,卻是速度最快的一式,如子夜曇花盛開,盛開的瞬間便是凋謝,劍印爆發的一瞬便是全部內元、劍氣匯聚所在,強如張角亦被這一招攔下腳步。
紫色的劍光被渾厚內元生生擊散,而在其後便是一片墨跡。
管寧、孫原、郭嘉三人聯合出手,只求阻擋張角數息時間,強如管寧、郭嘉,在張角六十載修為之下亦是受傷,何況還有不會武功的林紫夜和荀攸在場,三人根本放不開手腳,唯有退走。
張角周身真元吞吐,罡氣灼人,望著遠處渺渺人影便欲追上去,身後便傳來一聲呼喚:「師尊莫追!」
那是一個年輕人,張角身邊五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正是在南陽郡消失不見的「飛燕」。
「對方援軍已至,師尊身份尊貴,不可再追了。」
張梁看了一眼那人,在場皆是高手,方圓原野震動,自然都知道是大量騎兵賓士之聲,亦道:「兄長,看來是虎賁營來了,此戰不妨先退。」
張角再度望了望遠處人影,數道炊煙寥寥,想來是之前的儒生先後燃起炊煙驚動了虎賁營,天不令孫原亡於此處,天意、天意。
一身氣息收斂,張角深深吸入一口氣,搖了搖頭,面上儘是無奈之色:「天不令老夫一戰誅殺孫原,他不死,冀州難破。」
張梁在旁邊安慰道:「冀州刺史厲溫已死,魏郡已經陷入四面圍殺之象,區區一個孫原如何力挽狂瀾?」
「但願如此。」張角閉目長嘆,他知道管寧已經隨孫原而來,可是他仍要定下刺殺孫原的計劃,因為孫原不是厲溫,也不是安平王,他可以把冀州變成一塊鐵板,而黃巾軍已經失去了起初突襲的鋒芒,如果不能在盧植渡河之前攻破魏郡,那麼整個河北黃巾軍便徹底陷入消耗之中,以黃巾軍搶掠的資源根本不足以支撐黃巾軍撐住兩個月。
「吩咐張牛角,攻擊巨鹿郡和魏郡,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