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西靖往事
……諸郡縣聞王師至,見王旗而易幟……——《靖史》
公元1121年,北大西洋,靖西,定南府。
大地在震顫,遠處的馬蹄聲如滾雷般隆隆襲來。
塵土飛揚,一匹匹戰馬組成一道勢不可擋的暗色狂潮。馬背上兵士們手中鋒利的馬刀閃著寒光,猶如黑潮上翻滾的浪花。
「傳令,空兵前鋒準備。」一個冷靜的聲音從一名身披銀色札甲的將領口中傳出來。他望著敵人騎兵兇猛的攻勢,目光堅定而冷峻。
戰鼓聲從他的背後傳來,沉悶莊重。一聲高亢的龍吟衝破籠罩著戰場的馬蹄聲直衝雲霄。
戰鼓雷雷,笙旗蔽空,十對龍翼掠過嚴整的軍陣,直撲敵軍而去。敵軍同樣不甘示弱,騎兵揚起的煙塵上也衝出十條強壯的戰龍,呈兩隊衝擊側翼,形成鉗形陣。
銀甲將領緊盯著十名空兵,只見他們面對敵軍的包圍迅速散開,五龍爬升,五龍下降,避開敵空軍的鋒芒,迫使鉗形陣散開。
二十條龍在空中展開了一對一的戰鬥,龍鱗與龍血如雨點般撒向大地。
「君上,神機營龍騎兵是否壓上。」一名副將問銀甲將領。
銀甲將領望了望空中戰場後方的敵軍騎兵上空,那裡還有幾條龍保持與地面騎兵平齊的速度前進。
「直接讓空軍中軍壓上,左右翼升空盤旋陣上,待我命令。」銀甲將領擺出決戰之勢。
一條龍影從銀甲將領身上浮過,一條強壯的暗紅色天龍從他上空衝出軍陣,在他身後,是士氣高漲的戰龍與龍騎兵。
銀甲將領接過鼓手的的鼓槌,親自擂鼓。
「老威!必勝!」銀甲將領對那條暗紅色天龍大喊。
「靖軍!威武!」空軍龍將,靖州龍公威士榮高吼回應銀甲將領,他身後的飛龍們也爆發出一陣陣懾敵膽魄的怒吼,將方才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碾壓在地面上。
敵軍負責保護地面騎兵衝鋒的空兵也不得不出陣迎戰。兩軍龍群猶如風暴中的兩朵雷雨雲,相撞之時電閃雷鳴。
那條叫威士榮的天龍前爪持一把長戟,揮舞著砍向迎頭衝過來的一條淡黃色天龍。黃天龍爪執一桿長矛,面對威士榮的長戟他奮力用矛桿格擋,試圖將長戟從威士榮爪中震落。
但長戟的直刃瞬間切斷了長矛的包鐵矛桿,刺穿了黃天龍脖頸處的鱗片,深深嵌入血肉之中。
黃天龍慘叫一聲,而威士榮沒有絲毫猶豫,猛然抽戟,鋒利的直刃剖開了他的喉嚨,血肉橫飛。
黃天龍身子一軟,如同死鳥一般墜向大地,成為友軍騎兵衝鋒路上的一座障礙。
自火器成為防空武器主流后,那些華而不實的飛龍與騎士甲胄越來越沒有意義了,反而會降低飛龍的靈活性,使飛龍成為地面的活靶子。飛龍士兵的裝備因此愈發輕便靈活,但防禦性自然不可避免的下降。
除非對自己的鱗片過分自信,不然空戰中最好的防禦手段就是保持攻勢。解決掉攔路的敵方龍兵后,威士榮沒有戀戰,迅速爬升高度,而後高速俯衝到空戰圈外圍——這裡是龍騎兵的陣線。
一條黑灰色的敵方天龍看出了威士榮的意圖,立即抬起臂弩向其射擊。
臂弩是龍族士兵專用的遠程武器之一,一般綁在左臂上。由於龍族頸部和前肢的結構,臂弩無法向人類弩箭一樣使用瞄具瞄準,幾乎算是盲射,士兵需要長時間的訓練才能進行實戰。所以說,裝備臂弩的龍兵一定是精銳。
但威士榮自己也是精銳中的精銳,他橫下戟,緊盯著對方的弩箭面對敵龍迎難而上。
只見敵龍熟練的上弦,從胸前的箭囊中去取出一支弩箭裝入弩中,大致瞄準了一下便用右前爪一趾輕扣扳機將一支巨箭便發射出去,前後不過十秒。
巨箭直指威士榮的眉心,但威士榮並不打算閃避,在箭即將擊中自己的前一瞬,威士榮橫轉戟刃挑開弩箭。
灰龍沒想到威士榮這一招,猛揮雙翼拉開距離,同時抽出另一支箭準備反擊。
但未經減速與變向的威士榮比他更快一步,持戟的威士榮如同空中利劍一般刺向灰龍。
多年的訓練讓救了他一命,灰龍成功在戟刃刺穿他的胸膛前閃向一旁。
如果持戟的是另一名龍兵,灰龍的這一招完全可以扭轉局面,等對方衝過頭,從背後給他一箭便可結束戰鬥。
可惜持戟的是威士榮,就在灰龍躲過長戟的瞬間,威士榮便揮強壯的尾巴抽向對方。
龍兵在尾巴末端往往會綁上一對尾刃,尾刃不僅可以輔助空戰,而且如果龍兵不得不進行陸戰,在地面上尾刃也比尖牙利爪靈活。
威士榮的尾刃割開了灰龍的肚皮,只聽灰龍哀嚎一聲,抱著流出來的腸子掙扎著跌落地面。
解決了最後的障礙,威士榮正式開始對敵方龍騎兵陣線發起攻擊。敵方龍騎兵正在意圖爬升高度從高處由兩翼包圍靖空軍,用弓弩銃等遠程武器支援鏖戰中的友軍。見一條敵方天龍向他們俯衝而來,一時手忙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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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們背上人類騎手的為主可以分辨出這些龍騎兵的兵種——龍騎的鞍具分為項鞍與背鞍兩種,項鞍在龍後頸處,人類騎手受翅膀扇動時振動的影響較小,但難以負重太多,因此多負責騎射;而背鞍位於龍兩肩之間,這裡雖然比較晃但可以負重,因此多負責對地投擲。
威士榮的目標主要是騎射龍騎,這些龍騎兵因為背後有人類戰士,靈活性遠不如戰龍。威士榮從高處俯衝向一條翡翠色天龍,他背後的騎士背著兩面軍旗,應該是軍官。
那條翡翠色天龍看見威士榮后大驚,立刻張開利爪擺出近戰之勢,他背後的騎士也放下弓箭伏在鞍具上抓緊扶手,儘可能減少龍的負擔。
但這一切在威士榮看來是多麼無力,他不願放棄自己的速度優勢與之近戰,在二者即將接觸的瞬間威士榮調轉方向從翡翠色天龍身側掠過去,舉起長戟瞄準下方翡翠色天龍的翅膀狠狠劈下去。
速度帶來力量,戟的橫刃如同熱刀切黃油一般剖開龍骨與翼膜,徹底斷絕了翡翠龍再度翱翔藍天的可能。
戰場上殺死飛龍的頭號因素永遠是重力,折翼龍帶著背後的人類軍官墜落大地,砸死了地面上幾名沖在前排的騎兵。而空中其他龍騎兵失去了指揮官只能自顧自的進行凌亂的反擊。
騎士們想要用遠程武器攻擊威士榮,但威士榮不斷憑藉自己的機動優勢攪擾騎士們的騎龍,讓他們找不到射擊的機會。而對於那些騎龍,威士榮從不與他們正面交鋒,伺機斬斷他們的翅膀或尾巴,讓重力殺死他們。
很快,失去外圍龍騎兵援助的敵軍戰龍也在與靖軍戰龍的鏖戰中失利,敵軍的空中戰陣被徹底打亂。
鼓聲再次響起,已經掌握主動的威士榮在空中微微減速,聽出這是大營在讓方才留守的左右翼空軍從空中戰場左右翼上空蓋壓。
此時的空中戰場由於鏖戰已久,高度已經大大降低。靖軍左右翼空兵迅速完成高空合圍,開始把敵軍戰龍與龍騎兵向地面壓制。
靖軍龍騎兵從高空向敵龍進行遠程攻擊,戰龍執近戰武器阻止敵龍反撲,空中戰場至此勝負已無懸念。
但威士榮的任務還未結束,三條身著靖軍甲衣的健壯飛龍集結到威士榮身邊,他們都是萬里挑一的火龍,也是威士榮的親兵。
眼下,空中戰場雖然已經取勝,但敵人的騎兵也即將衝擊靖軍地面部隊前鋒。威士榮火速帶著三條火龍飛到敵軍騎兵陣前排。
地面上的敵軍騎兵見空軍失利,早已舉起弓箭強弩和火銃準備防禦來自空中的威脅,從他們的角度可以輕鬆攻擊到龍的胸腹部,這裡的龍鱗較為柔弱且分佈著重要器官,是飛龍的弱點。
威士榮自然不會主動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嚴陣以待的敵人的射程之下。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爆發出一陣震耳的龍吟。
幾名龍騎兵迅速來到威士榮身邊,這些龍背後的騎士身邊都掛著炸藥包,最外層是牛皮,內層是石子與鐵珠,最裡面是連著引線的黑火藥。
投彈的空兵找到合適的高度,引燃炸藥包引線將其拋下去,炸藥包降落到一半在敵人頭頂爆炸,從空中看去如同一朵朵絢爛的死亡之花。
敵人騎兵陣的排頭被炸散了,威士榮放緩速度,並不急於用龍焰。
「西古德,交給你了!」威士榮看向大營,銀甲將領的甲胄反射著陽光,如同軍中的北斗星。
西古德看見空戰勝利淡淡的笑了笑,將鼓槌還給鼓手,下令說:「火器營準備。」
戰鼓,軍號與軍旗將命令傳遞到前陣,前軍將領,靖君西古德的兒子吉爾菲注視著近在眼前的敵軍,甚至能聞到戰馬的汗酸味。
「鎮遠炮營!!預備!」吉爾菲下令。「放!」
鎮遠大炮是靖軍裝備的重型火炮,與其他小炮一起編成炮營。隨著一門門大炮被點燃,隆隆的炮聲震撼大地,軍陣中的鋼鐵怪獸如火龍一般噴吐著火焰。沉重的炮彈撕裂空氣,重重的砸在敵軍騎兵陣中,揚起一片足以刺穿盔甲與皮肉的塵屑。
彈丸所過之處,人馬俱碎。
「鐵血營!銃兵,準備!」吉爾菲繼續指揮作戰。「三排,放!」
鼓聲把將領的命令傳到前軍每一名軍官耳中,訓練有素的軍官立刻組織士兵執行命令。
鐵血營在前軍中部,以火銃為主要武器。銃兵58人一隊,隊正一人伙長兩人人,彈藥補給兵四人。戰士18人在前持盾,刀或矛等近戰武器保衛,後方銃兵排成三排,舉銃待發。
敵軍越來越近,如果說剛剛他們只能聞到戰馬的汗味,那現在已經可以看見戰馬的當盧了。
「放!」各隊軍官們齊聲高喊,第一排的銃放槍后立即下蹲裝彈,讓第二排戰友開火,第二三排亦是如此。
與此同時,鐵血營側翼的武威營弓箭手也萬箭齊發,弓箭與鉛彈一齊落入敵陣。
敵人騎兵的衝擊力在接二連三的攻勢下被徹底打掉了,如同一把利劍變成一支疲軟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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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驃騎營,武威營,壓上!」吉爾菲抽出佩劍,準備向敵人發出最後一擊。
武威營為甲騎兵,直面敵軍衝擊;驃騎營為輕騎兵,從側翼迂迴殺敵。
「衝鋒!」吉爾菲身先士卒,率武威營從鐵血營各隊間空隙中衝出,領軍殺入敵陣,靖軍士氣高漲,幾次拉鋸后,靖軍衝垮了敵陣最後一絲戰力。
威士榮再次領軍出動,儘可能與靖軍騎兵前排保持一致。
騎兵最前方正是將領吉爾菲,他身披黑甲,手持利刃,在一匹棗紅色駿馬背上指揮著千軍萬馬。騎兵後方是步兵,負責清掃殘敵。而空兵則分兵兩隊追擊,剛剛主戰的前隊回到後方,避免步兵與騎兵之間出現大範圍空缺。輔戰的后隊補到前方與騎兵保持一致,掩護其衝鋒。
不過威士榮沒有隨前隊後撤,而是繼續指揮著現在的前隊掩護騎兵繼續追擊著敵軍騎兵殘部。靖軍並不是在盲目的殺敵,而是要驅趕這支潰敗的部隊衝擊敵軍後方的部隊。
威士榮暗暗鬆了口氣,勝利的天平已經倒向靖軍,此戰,乃至整場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
從開戰至今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一年前,隨著靖州中央集權的發展,靖君與果狄們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挪威國王哈拉爾二世為哈雷克家族埋下的最後一顆定時炸彈終於爆炸。
黎斯明部果狄哈內斯·科爾寧·黎斯明與達安魯部果狄路易斯·黎斯明·達安魯聯合其他五名果狄在河陽,金方,西洋三郡發動叛亂,殺害安西道節度使拉爾斯·趙·哈雷克和永定侯虞守仁。扶植維費家族的後代托馬斯·索倫·維費為主君,號稱要光復西霧緣政區。
叛軍趁靖西群龍無首之時乘勝追擊,河陽郡刺史、西洋郡刺史、河陽郡總兵、金方郡總兵、河陽郡督龍道、金方郡督龍道、安西道節度副使、東霧緣政區龍輔在戰亂中相繼被俘或遇害,靖西軍事行政體系完全崩潰。
靖君西古德·趙·哈雷克與龍公威士榮在收到戰報后,急召南陽、新川、魏陽、震方四郡與嘉寧,定南二府官軍平叛;定南知府張謙加兵部尚書銜統領西部諸軍堅守防線;中央水師提督卡魯·約根·保爾森封平西大將軍,指揮寧海營艦隊與泛海營海龍水軍為左路軍從海路進軍,靖君西古德與龍公威士榮以及西古德次子吉爾菲·雅閣·哈雷克親率主力右路軍從陸路進攻,世子比約恩·雅閣·哈雷克與龍儲威世訓以及君后伊莉絲·延森·雅閣留守嘉寧府。
叛軍蓄謀已久,目標直指定南府城,這裡曾經是維費部統治下西部政區首府。
叛軍開始時一路勢如破竹,但在進攻定南府城時受阻,張謙在叛軍到來前及時收縮防禦圈在定南府周邊建立了一道堅固的防線。直到半個月前才因為鴻關火藥庫爆炸失守。
面對兵臨城下的叛軍,張謙與定南督龍道訾進忠,定南守備太監奧伯倫親赴各城門指揮城中軍民死守城池,多次粉碎叛軍進攻。
威士榮記得靖軍主力第一次與叛軍正面衝突——那是在棲霞關,一個位於定南府與新川郡之間的關隘,曾經是東西政區的分界線。
西靖州所在的玄月島為東西走向,地形狹長,中部為南北走向的玉川山脈,玉川山脈中間有一條50公里長的曲折峽谷,谷中流淌著盤龍河。棲霞關城就建立在盤龍河峽谷中部南岸的一片開闊區,易守難攻。
定南府外圍防線失守后,叛軍兵分兩路,一路圍攻定南城,一路急行軍進攻棲霞關意圖佔領關隘阻擊靖軍右路軍。
棲霞關守軍並不多,叛軍意圖引守軍出關作戰,伺機殲滅。而棲霞關守將拉爾斯·貝森巴赫·波爾卻不輕易出戰,據城死守,消耗叛軍,最終堅持到靖軍主力趕到。
就在靖軍主力解棲霞關之圍不久,卡魯和丌廣勛率左路軍擊敗了叛軍水軍,登陸西洋郡西部對叛軍發起反攻。
一系列戰鬥這場戰爭的天平向靖庭傾斜,本就不是鐵板一塊的叛軍立即從內部土崩瓦解。西洋郡六縣,河陽郡五縣先後歸降靖軍,七果狄中的薩靈伏果狄甚至被反水的部下殺死,人頭呈于靖軍作為投名狀。
又經過幾次大戰,七大果狄最後只有哈內斯和路易斯還在堅持,割據金方郡與西洋郡東以及河陽郡西。
從棲霞關敗退的路易斯與哈內斯匯合,作為這場叛亂的主要策劃者哈內斯知道一旦讓靖軍左右兩路軍完成合圍,自己必敗無疑,因此決定破釜沉舟,在合圍完成前與右路軍來一場決戰。
此戰最終的勝利者將毫無疑問會成為整場戰爭的勝利者。
經過靖軍斥候與暗樁的前期偵查,叛軍的布陣主要分三部分。騎兵八百名為前軍,空兵二十二掩護,這是哈內斯的家底,均為精銳。步兵一萬,空兵三十為中軍,是由市井之徒組成雜牌軍。另有五千人和二十八龍守衛大營,為後軍。
兵敗如山倒,敵軍騎兵陣後方的步兵中軍見前軍戰敗,追兵緊隨其後,迅速失去抵抗意志,還未接敵便潰退。後來的騎兵與步兵撞在一起,人與馬相互踐踏,哀嚎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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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到了!」威士榮看到了叛軍的大營,大營前列有黑壓壓的軍陣,但他們面對靖軍勢不可擋的攻勢,已有潰逃之勢。
威士榮看到敵軍空軍后軍從大營中傾巢出動,攔住中軍潰退下來的空兵,迫使他們與后軍空軍一起反擊,試圖挽救局勢。
威士榮立即用龍吟發出軍令,令靖軍空軍后隊與前隊會合,準備迎敵。
靖軍空軍與叛軍空軍衝出地面軍營範圍,在兩軍陣前上空再次交鋒。威士榮這次沒有在空中戰場上戀戰,而是親率親兵三龍襲擊大營,避免匪首哈內斯駕龍逃逸。
叛軍空軍戰龍將領是一條灰身白紋的天龍,他看出了威士榮的目的,怒吼一聲,親自攔截威士榮。
一名靖軍執戟戰龍意圖阻攔灰色天龍,他從側面向灰天龍發起攻擊,試圖用戟的橫刃割對方的翅膀。
灰天龍同樣執戟,面對靖龍從側面發起的攻擊不做任何躲避。在戟刃即將劃開他的右翼時,迅速收攏右側翅膀,同時扇動左翅,翻滾到靖龍上空,瞄準靖龍兩根龍角間的枕骨狠狠劈砍下去,戟刃直插入靖龍的大腦,速度帶來的力量又瞬間扯開了他的頭蓋骨。
灰天龍甩掉戟上的頭骨碎片,迎面直衝威士榮而去,威士榮不得不減速轉身抵擋。灰天龍橫下長戟,直刃直指威士榮的喉嚨。
威士榮知道如果要抵擋空戰中的第一擊多半會折斷自己的兵器,但灰天龍進攻的角度是否刁鑽,如果自己左右閃避,灰天龍可以轉動橫刃切割自己的翅膀,如果爬升或下降,灰天龍也可以割開自己的肚皮或頭骨。
因此威士榮選擇與之正面交鋒,橫下滴血的長戟,直面敵龍。
兩條龍之間的距離迅速縮短,威士榮能夠看見敵龍猙獰的面孔與充血的眼睛,那雙充滿殺意的綠眸幾乎讓威士榮懷疑龍不止可以從口中噴出火焰。
兩條龍如同馬背上決鬥的騎士一般向對方撞去。在接觸的一瞬間,威士榮抖動戟的直刃挑開對方的長戟,隨後立即爬升高度從灰天龍斜上方掠過去,在對手經過自己身下時,威士榮果斷伸出后爪在他的後背和左翼上撕出數道深深的血痕。
灰天龍怒吼一聲,穩住身形開始反擊,威士榮同樣乘勝追擊,調轉方向再次進攻。
兩條龍在空中各盤旋一圈,畫出一個「8」字,再次相遇時灰天龍改變了策略,在與威士榮接觸的時候橫揮長戟,迫使威士榮調轉方向,而威士榮則迎難而上,用橫刃勾住對方的長戟,迅速翻轉身體把身側壓在戟的長柄上,用體重把灰天龍的戟從爪中奪下來。
灰天龍的長戟旋轉著墜向地面,威士榮橫下戟,不願再糾纏,給灰天龍一個逃跑的機會。
但已經殺紅眼的灰天龍毫不領情,亮出爪子與利齒再一次向威士榮衝過來。威士榮自覺仁至義盡,也不再手下留情。
一支弩箭突然從灰天龍的斜後方射中他的脖頸,靖軍神臂弩發射的弩箭瞬間刺破龍鱗,特製的破鱗箭箭頭在灰天龍的要害部位撕開了一個深孔,血流如注。灰天龍慘叫一聲,亂了攻擊的姿勢。威士榮毫不猶豫,揮動長戟橫刃從灰天龍下顎刺入他的大腦,在撕扯中將他的下顎骨生生從腦袋上扯下來。
「主公,這裡交給我們!」剛剛放箭的龍騎兵騎龍對威士榮大喊。「您快去追哈內斯!」
威士榮於是重新集結起自己的三位親兵和兩名龍騎兵,從開戰殺出一條血路衝出空中戰場,直逼敵軍大營。
敵軍大營地面部隊傳來一陣火器的轟鳴,目標卻不是威士榮他們,而是地面上潰退的友軍。威士榮在前幾次戰鬥中見過幾次這樣的情況,看到靖軍驅趕著友軍殘部向自己衝過來,即使指揮官下令禁止開火還是會有士兵因恐懼走火,而其他同樣緊張的士兵聽到聲音后也會二連三的開火,炮彈,子彈和箭矢射入戰友的身體,傷兵痛苦的慘叫會磨滅敵軍最後一絲士氣。
威士榮爬升高度,越過大營防空火器的射程繞到敵營後方,一路暢通無阻。
單條火龍即使噴火噴到透支對如此大營造成的傷害也很有限,但四條火龍足夠給敵人喝一壺的了。
威士榮感受了一下風向,確定火煙不會幹擾陸軍和空軍的行動后先讓兩名龍騎兵率先降低高度,向下方拋擲幾枚炸彈后舉起神臂弩和強弓對地面上的人馬射擊。
見時機已至,威士榮調整好角度與速度保證噴吐的火焰不會誤傷自己,閉上瞬膜防止煙霧熏到眼睛。瞄準地面上的營帳深吸一口氣,於喉部放電體點燃噴吐出油脂,一道致命的龍焰便從天而降。
出口的油脂與空氣充分接觸后劇烈燃燒,火雨一般落入大營,四條火龍成功擊潰了敵軍最後的鬥志,后軍的敵人看到大營後部升起烈焰,大驚失色,落荒而逃。
敵陣已破,敵軍大營在敗軍的衝擊下四分五裂。
「主公!」威士榮的一條親兵龍突然指向不遠處。「是哈內斯!」
威士榮回頭望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有三條龍正在逃離戰場,中間一條是非常顯眼的白龍,不出意外就是哈內斯的屬龍豐泰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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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龍想要躲藏到一座小山後方,他們的背後似乎都有騎士,所以速度並不很快,威士榮雖然擔心貿然追上去會有伏兵,但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匪首就這麼逃走。
就在這時,敵營中突然衝出四輛四輪馬車,每輛馬車都蒙著羊皮,滿載著火藥桶向靖軍衝去,要用同歸於盡的方式阻擊靖軍的地面攻勢。
靖軍空軍意圖阻攔,但敵龍們似乎也燃起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拚死抑制住靖軍的反攻。
敵軍氈車迅速衝出殘破的大營,直擊靖軍騎兵。威士榮擔心吉爾菲的安危。他放緩速度試圖通過龍族的視力找到吉爾菲,但兵荒馬亂,想要在戰場中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
「田伍,陳大翼,簡六郎,阻擊氈車,讓大君快點迴避!」威士榮知道現在只有他們能騰出手阻擊那些氈車,於是對兩名龍騎兵和一條戰龍下令。「曾百六還有闞什四,隨我來!」
威士榮說完便把長戟貼在腹部減小風阻,領著兩名親兵全速追擊哈內斯。
敵人自然也發現了威士榮,全力振翅逃離,而威士榮在方才的戰鬥消耗了不少體力,只能一點點拉近與叛軍間的距離。
叛軍逃逸的方向是鳳崗城,是位於定南城15公里的一處倉城,那裡還有叛軍最後的部隊。
鳳崗城也稱鳳崗倉,淪陷前是定南府周邊主要糧倉之一,依山勢而建,有內外兩道城牆,城內擁有完善的城防工事與大量的糧草儲備。山體中還擁有防禦龍襲的防空洞,可以存放糧倉安置伏兵,易守難攻。
如果哈內斯成功回到鳳崗城,圍攻定南城的路易斯再成功與之匯合,那戰爭結束的時間還要推遲。即使叛軍已無東山再起的可能,但在靖州長時間的內戰中,冰島,東靖,東陸甚至文蘭等等對靖州虎視眈眈的外部勢力隨時可能乘虛而入。
幾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從威士榮背後傳來,但威士榮已無心回頭查看,只見叛軍龍騎繞過一個山坡,消失在威士榮的視野之中。
「快!」威士榮振翅趕上,但在轉過山坡后,威士榮卻是一驚——那三條龍不見了。
威士榮回頭望去,他們現在的距離與友軍主力已經有了相當距離,不該再貿然深入。
但威士榮不願意輕易放棄結束戰爭的機會,他放緩速度,掃視著山谷,試圖發現哈內斯和他隨從們任何的蛛絲馬跡。
山谷在龍眼目力極限處有一座因戰亂廢棄的驛館時,威士榮回想起輿圖上的位置,那裡應該是慈山館。
在威士榮的視線掃過它時,一面白旗突然晃過,定睛一看,有人在驛館前的院子里揮舞一面白旗,兩條龍立在院子中,身邊是第三條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白龍。
威士榮腦海中頓時浮現出薩靈伏果狄的遭遇,他也是在兵敗后被反水的部下殺死,人頭都被割下來做了投名狀,難道哈內斯的部下見大勢已去也反水了。
威士榮心中既驚喜又警惕。
「你們認識哈內斯嗎?」威士榮問身邊的兩條親兵龍,他們都搖搖頭。
威士榮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闞什四,你去通知后軍我們的方位。曾百六,你過去看看,是不是中等身材,金髮,灰色眼睛。記得保持警惕,他們很可能詐降。」
「喏!」兩名親兵龍聽到命令后迅速執行。威士榮微微向飛了一段,升到安全的高度盤旋起來,觀察下方曾百六的動向。
曾百六降低高度,在驛館上空盤旋一圈,看見屋頂上有一人在揮舞著白旗,看他身上的服飾應該是一名叛軍龍騎士。
地面上還有兩人,一人抬頭看著空中的自己,而他身邊躺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很可能就是哈內斯。
這兩個人身邊是三條龍,其中有一條也被綁了起來,身上還有多處血痕,似乎進行過激烈的反抗。
盤旋一圈后曾百六決定降落到地面上近距離看一看那個被綁起來的人的面孔。於是把戟掛回胸前的戟架上,謹慎的降落到驛館遠處的地面上,和驛館保持一定距離。
「我等忠於靖君龍公,受奸佞所惑,現棄暗投明,匪首哈內斯與豐泰寧已被擒獲。」院子里那一人對曾百六大喊。
「你。」曾百六指了指地上被捆起來的人對那人說。「把他帶過來。」
那人向曾百六行軍禮,隨後從地上拎起那人,把他押到曾百六面前,抬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臉對準曾百六。
「要把他的頭割下來嗎?軍爺。」押送的人問。
曾百六看了看那人的面孔,他滿臉是血,鼻子也扁了,看來挨了不少拳。不過即使如此,自己還是能看出他的金髮和灰眼,以及他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中等身材。
曾百六看向空中的威士榮,點了點頭。
威士榮微微鬆了口氣,望向通往戰場的方向的山坡,幾條戰龍和幾對龍騎兵已經出現在那裡,領頭的正是闞什四,他在身後一名騎士和一條戰龍的背後還背著靖軍的軍旗。
一切終於結束了,三代靖君三代龍公。東陸從內部加于靖州的最後一道枷鎖終於隨著哈內斯的失敗而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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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士榮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一陣被壓抑已久的疲憊感慢慢泛出來。
他也收起戟,騰出前爪降落到地上。
「主公!」曾百六走到威士榮身邊行軍禮說。「請您再核查一下他的身份。」
威士榮點點頭,走到押送的人與被捆起來的人身邊。
「把他的頭抬……」威士榮話剛說一半就被一陣惡毒的叫罵聲打斷。
「狗賊威士榮!」院子中被捆起來的那條龍掙脫了吻部的捆繩對威士榮怒罵。「威狗賊,你與姓哈雷克的那群混蛋擾亂國綱,虐殺良民,為除異己陷害忠良,不擇手段!貪婪兇殘,放蕩邪惡。你們身為挪威臣子,輕視欺侮朝廷,割據於此獨攬大權,隨心所欲的賞賜爵位,肆無忌憚的處罰殺戮,被你們寵幸的無論好壞都能得到好處,被你們厭惡的都要被誅滅!你們唯恐天下不亂,輕佻狡猾,幸災樂禍!真是厚顏無恥!無恥!」
守在豐泰寧身邊的一條龍亮出爪子狠狠抽在他的臉上。豐泰寧喘著粗氣,吐出幾顆斷牙,一臉憤恨的望著剛剛動手的那條龍。
「主公,要不要把他的舌頭拔出來?」剛剛動手的那條龍問威士榮。
威士榮看了看空中越來越近的友軍,向豐泰寧走去。「作亂造反者最不缺冠冕堂皇的借口。等到大牢里,到地府里,你和你的那些同僚們大可以說個夠。」
威士榮來到豐泰寧身邊,把左前爪踩在他的臉側。「而在這之前,我們會抄沒你們的家產,戮沒你的家族。因為供養你們的俸祿都來自靖州府庫。要是你們家有任何一件器物來自東陸,有任何一位成員沒吃過靖糧,你大可以給三司說。」
「你們的口號再響亮,結局也已然註定。你們久攻不下的城池,只要一見靖軍的旗幟就會打開城門。」威士榮俯下身在豐泰寧耳邊說。「毒草就要根除,謀反之逆罪誅滅九族,你們豐氏的血脈要到頭了。」
豐泰寧怒吼著,想要咬威士榮的爪趾,但威士榮利爪深深刺入他的皮肉,讓他無法輕舉妄動。
掙扎了幾下后,豐泰寧似乎放棄了,他盯著威士榮,眼裡的憤怒卻漸漸消退,變成了得意的嘲諷。
威士榮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的收回爪子,後退了半步,警惕的看了一眼空軍正在全速趕來的友軍。
豐泰寧突然笑了起來,一臉戲謔的看向威士榮。
「那時再斬草除根,晚了!」
「什麼?」
威士榮緊張起來,果然,立在豐泰寧身邊的兩條龍突然向他撲過來。距離威士榮近的那一條龍亮出利齒,撲向威士榮的喉嚨。威士榮條件反射的向後一躍,堪堪躲開對方的撲擊。
第二條龍的攻擊緊隨其後,他跳過攔在中間的豐泰寧向威士榮伸出利爪。剛剛穩住身形的威士榮就勢轉身擺尾,但因為距離過近,尾刃沒能砍中對方的要害,只是切斷了他的一根頭角,不過威士榮強有力的龍尾抽中他的眼睛,擊碎了眼球。那條龍頓時失去了戰鬥力,慘叫著捂住臉滾到地上。
而第一條龍此時已經恢復了平衡,揮舞著利爪向威士榮臉上抓去。威士榮立即伸爪格擋,抓住了對方的爪腕,藉助他揮爪的力量立起前身,騰出另一支前爪抓住胸前的長戟,握住戟柄中段向對方的脖頸刺去。
戟的直刃刺破了他的氣管與頸動脈,溫熱的龍血噴了威士榮一臉。對方眼中方才的殺意瞬間變成了恐懼與不甘。
威士榮鬆開他的爪腕,他的身子很快軟了下去,癱在地上不停抽搐,兩隻前爪徒勞的絞在脖子上試圖止住噴泉般湧出的血。
「主公!」曾百六慌忙向威士榮跑過來。
「快起飛!」威士榮回頭對曾百六大喊「快回到空中,不要在地面糾纏!」
但威士榮話音剛落,驛館中突然衝出十名手持火銃的步兵。
「靖君無道,龍公失德,天下共誅之!」豐泰寧此時已經掙脫了束縛,高呼口號命令步兵們瞄準威士榮和曾百六。
鉛丸咆哮著衝出槍管,威士榮在步兵開槍前最後一秒幾乎本能般的拉起面前被自己割開喉嚨的敵龍擋在身前,攔住了致命一擊。
但曾百六就沒有這麼好運了,彈丸如同撕紙一般穿透龍鱗,他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被擊斃了。
威士榮回望空中的友軍,他們發現敵人使詐正在加急救駕支援,但面對威士榮眼下的危險卻鞭長莫及。
威士榮知道再呆在地面上自己不可能撐到支援趕來,於是扔下敵龍的屍首和長戟轉身想要跑到驛館外的馳道上,伺機起飛。
但就在威士榮轉身的前一秒,他的尾巴末端突然傳來一陣劇痛。龍尾尖端鱗片很薄,很是敏感,威士榮疼得喊了一聲,全身都抽搐了一下。
威士榮咬牙切齒的回首看去,竟是剛剛押送哈內斯替身的那個人。他現在手持一把短矛,短矛的矛尖刺穿了威士榮尾巴尖的薄鱗,把他釘在了地上。見威士榮轉過頭,很識趣的丟下矛狂奔而逃。
威士榮用力抬起尾巴,忍痛把短矛從地上拔出來,隨後把尾巴轉到身側用前爪把它拔了出來。
尾巴上的貫穿傷雖然疼痛難忍,但算不上致命。可是如此一耽擱,威士榮是跑不掉了,火銃兵試圖圍成一個半圓,把威士榮包圍起來。
見撤退不成,威士榮心中再次燃起了戰鬥的慾望。既然逃不掉,那就殺光敵人,榮耀凱旋。
威士榮瞄準自己正前方的步兵把手中剛剛拔出來的短矛拋出去,在龍的力量加持下短矛如同標槍一般貫穿了這名步兵的身體。
威士榮一躍而起,從這個缺口衝到敵人包圍圈背後,擺動龍尾擊砍碎左右兩邊的幾名敵兵,隨後深吸一大口氣準備用龍焰燒死餘下的敵人。
步兵們沒想到威士榮會迎難而上,慌亂開火阻擊威士榮,雖然有些人剛剛開過火,還沒來得及重新裝子彈,還有些人慌亂中打偏了。但在如此近的距離還是有兩槍打在了威士榮身上。
正在吸氣的威士榮差點泄氣,好在敵人距離都不遠,已經吸入的空氣足夠吹出火油燒死他們了。威士榮瞄準最近的那名步兵驚恐的臉,從喉部噴射出一道熾熱的火焰。
熾熱的龍焰讓戰局迅速發生了扭轉,身上起火的步兵哀嚎著在地上徒勞的打滾,他們隨身攜帶的火藥罐接二連三的爆炸,帶著火苗的盔甲與血肉碎片四處橫飛。
威士榮低頭檢查了一下中槍的部位,感覺有些麻,應該不會致命。他看了看身後的驛館與面前的烈火,發現豐泰寧正欲逃走。
方才的火焰也燎到了豐泰寧,龍鱗對火焰有一定防禦力,但若不及時撲滅身上的火焰還是會燒傷,豐泰寧邊跑邊扭動身體試圖滅火,一時無法起飛。
威士榮立即上前,撿起地上的長戟用橫刃勾住豐泰寧的一條後腿,把他勾倒在地。豐泰寧掙扎著想要起身反抗,威士榮立即跳到他的背上,用長戟的直刃把他的一隻前爪釘在地上。
豐泰寧慘叫一聲,想要抽出爪子,但戟刃深入地下,豈是能輕易拔出來的。
威士榮確定戟釘結實后,便鬆開長戟,抓起豐泰寧右側翅膀。一支前爪按住他的肩膀,另一支刺破翼膜,握住翼臂骨前端,猛一用力,便讓這支翅膀脫了臼。
豐泰寧在威士榮爪下扭曲掙扎,威士榮用翼手撿起一個大石頭交到前爪中,對著他的腦袋狠砸了幾下,直到他的怒吼變成虛弱的喘息。
友軍已經近在眼前,前幾條龍已經降落了,衝到威士榮身邊。
「主公,小的來遲了,罪該萬死。」闞什四率先行軍禮向威士榮請罪。
「命令是我下的,你莫要自責。」威士榮把闞什四拉起來。
「那傢伙確實是豐泰寧。」威士榮指了指地上那條掙扎的白龍。「但哈內斯不在這。」
威士榮環視四周,押送的人和冒充哈內斯的人已經不見了。
「你們。」威士榮指了指幾條龍騎兵和戰龍。「留在這裡看著豐泰寧,等我派馬車來拉他們。同時搜查一下周圍,至少還有兩人逃跑。」
「喏。」那幾名空兵行禮回應。
「你們。」威士榮對剩下的空兵說。「跟著我回大營。匪首哈內斯很可能駕馬從小路逃跑了,現在派熟悉這片地形的空兵搜查,還有可能抓到他。」
「喏。」
收到命令的兩隊空兵立即執行。威士榮把戟從豐泰寧爪中拔出來,掛回胸前。然後領著隨他回營的空兵們從院子中起飛。
威士榮的翼展即使在天龍中也算龐大,稍微助跑幾步氣流便能夠把他托舉到空中。
在地面上,一名小銃兵都能要了一條壯年飛龍的命,但回到空中,龍就是主宰。
清風拂面,龍族對天空特有的安全感讓威士榮放鬆下來,他調整方向,準備向營地飛去。
「迴旋炮!」威士榮身後的一條戰龍突然驚呼。威士榮也是一驚,佛郎機迴旋炮是地對空主要火器之一。
威士榮轉頭看向驛館,頂層的一個窗口赫然多出一門小炮。
敵人倉促選擇的這個炮位並不好,無法瞄準地面,讓威士榮在剛剛的地面上戰鬥中僥倖逃過一劫,可現在自己來到了空中,黑洞洞的炮口已然對準了自己。
火炮的轟鳴聲成了威士榮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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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妒,與下謀,計以國難……——《靖史》
十五年後,北寧郡首府合州城。
已經官居文正一品左安東道節度使的吉爾菲.雅閣.哈雷克正從驛館趕往西城門,準備迎接從首府前來的欽差王文輝。
「烏塵衝天,黑雲蔽日,晝如黯夜。天火鄖地,熾炎千里。后三年,八月飛雪,餓殍遍野,民相食。」
馬背上的吉爾菲抬頭看了看天空,心中默念此話。這是《前靖書》中記載烽台山上次爆發的場景,與今天陰沉的天氣無比相似。
兩百多年前的歷史很快就會重現——半年前,烽台山這座靖州唯一一座活火山再度活躍起來,滾滾濃煙從火山口直衝天際,隨時有再度爆發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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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這裡距離烽台山已經很遠,這場災難的影響依然清晰可見。街上的人和龍都神色緊張,陰鬱的天空彷彿提前瀰漫著災后令人窒息的火山灰,為本應晴朗的天空蓋上一件灰袍,將光明隔絕在外,把恐懼灑向大地。
吉爾菲的思緒不由得回到十五年前定南府郊的那場決戰中,那也是個陰天,天色與今日相差無幾,空洞蒼白,沉重壓抑。
從那場戰役結束后,靖州似乎一直不太順利,叛亂剛剛鎮壓結束,三龍奪儲案便發生了,波及甚廣。而奪儲案還沒結束,席捲靖州全境的龍瘟就暴發了,現在瘟疫的陰霾還未完全消散,烽台山又要爆發了。
「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吉爾菲腦中突然湧出這句話,短暫的一愣神后,只覺脊背發涼,立即強迫自己甩掉這個念頭。
但吉爾菲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的,這個念頭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集腋成裘,在自己心中的一處角落悄悄生根,慢慢發芽,直至枝繁葉茂,難以撼動。
早在爺爺的襄君朝,自己便隨著父親披甲上陣,南征冰島尊王靖難,巧破夜襲反攻拔寨一舉成名。西部叛亂時,自己更是戰功赫赫,青雲渡之戰斬將刈旗取得首勝,棲霞關之戰之戰以一當十扭轉戰局,虞州城之戰三進三出沖陣破敵,定南府之戰單騎奔走生擒匪首哈內斯。
而與這赫赫戰功帶來的榮耀一起的是身上的十五處刀傷,七處箭傷與一處槍傷。
但等戰爭結束后,組建定南六部和劃分西部旗所等如此重要的事宜都落到了在戰爭中安坐高堂的大哥頭上。相反真正有平西之勞的自己卻被任命為安東道節度使,這是何等諷刺。
戰後安東道與定南府的官吏體系重建工作是定南六部主持的,而定南六部的組建是由大哥主持的,這意味著大哥兵不血刃的接管了西靖西部。而自己的一切努力都為大哥做了嫁衣。
與安西道相比,安東道這一監察道統帥北寧、魏陽、震方三郡,位於西靖州東部,邊界與玉輪島隔平洋海峽相望,是西靖州一塊很特殊的地方——這裡沒有西部來自南方的外患,氣候適宜,土壤肥沃,地勢平坦,還算是安寧祥和。
但玄月島東部地勢偏低,而且東部的玉輪島已經不再屬於西靖州,而是由效忠挪威國王的霧緣公爵統治。他的土地在西靖州也被稱為東靖。
這意味著一旦有敵對勢力從霧緣公爵的地盤借道,或者東霧緣淪陷。除了中間狹窄平靜的平洋海峽外西靖將無險可守。靖廷雖然在此地修建了不少堡壘城池,但靖州畢竟名義上還是挪威蕃屬,平時不宜於此地過分耀武揚威,因此需要一個足夠敏銳且威嚴的人鎮守於此。
自己所管轄的就是這樣一片有守土之勞無守土之功的尷尬之地。若不爭取,只能終其一生戰戰兢兢,無功無過。最後史書中的自己只會因靖君之子的身份而被一筆帶過,榮譽與利益均歸寶座上的兄長所有。
吉爾菲回望向遠處的郡衙,想象著如果那是嘉寧府的甘棠宮自己會如何。世人都說當今世子仁義,但又有誰了解自己呢?自己能帶著上萬人南征北戰!難道還不會讓人們安居樂業!
戰場上自己運籌帷幄,浴血搏殺換來的軍功卻不及家兄比約恩安坐宮中逞口舌之利!
想到這,吉爾菲身上的舊傷愈發痛楚,不由得勒馬減速,減少顛簸。
隨行的隊伍也一齊慢下來,老老實實的跟在比約恩身後,不敢多言。
這次派來的那個王文輝雖然是打著靖君龍公的名義,但那傢伙實際上是世子黨的成員,當年他和大哥一起在嘉寧城的時候,王文輝就是東殿閣世子侍讀官。
老大比約恩的勢力已經在朝中立足,而當年跟著自己金戈鐵馬的部下們卻在戰後分散到各處,難成氣候。
憑什麼他早出生幾年就可以坐享江山,憑什麼一定要立長而不立賢。
本來自己今天是想告病不來迎接的,但他思來想去他得讓王文輝知道,在安東道,自己才是老大!
城門已到,北寧督龍道時仁恆,北寧刺史奧姆萊.瑞格,北寧總兵趙士信已在此等候。跟在自己身後的安東道都督諾亞.羅德曼,魏寧商造威爾也下馬下轎。
「參見吉節度。」時仁恆,奧姆萊和趙士信在吉爾菲馬前行禮。
吉爾菲在馬背上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眯起眼睛,從天龍時仁恆巨大的龍軀旁看向城外道路的遠處。
這條大道往西一直通到嘉寧府,當年自己出府就任安東道節度使時,走的也是這條路,時任北寧郡和安東道官員也如同今日一般在此城門下恭迎自己上任。
踏入這座城門后,雖心有不甘,但自己也在儘力建設安東道這個西靖東防線,希望能得到父親的認可,但父親好像刻意在迴避自己,偶然發幾道誥書,並不再給自己更多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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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
「回吉節度,王欽差應該還要一陣子才能到。」時仁恆說。
「那擱這瞎等什麼啊,到城樓上等去。」
幾名官員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雖覺有些不妥,但不敢反駁吉爾菲,只好跟著他一同去了城樓。
城樓的吏員兵士們手忙腳亂的在城樓一層的中間擺好了桌椅。五人一龍紛紛落座。吉爾菲在長桌北端面南而坐,奧姆萊和威爾依次落座其左手邊,諾亞,趙士信落座其右手邊。時仁恆另有一套獨立桌椅,在吉爾菲左手邊,奧姆萊和威爾背後。
倉促準備的會場不怎麼正式,但規矩禮儀還是要守的,看似隨意的座次實則大有講究。首先是左文右武,刺史為文官,北寧郡作為靖州上郡,刺史為文從三品左。都督為武官,管理安東道邊軍與東洋水師的為中都督,武正三品左。因此奧姆萊和諾亞一左一右緊挨著吉爾菲。
管理北寧地方軍的總兵趙士信的品級是武從三品左,挨著諾亞入座,而威爾作為魏寧商造局總管太監,雖然只是內府正五品左,但他除了負責監管魏陽與北寧二郡的商業,奉旨為宮中採辦貨物外,還作為靖君龍公的親信耳目監督地方官民,不是好惹的角色。
宦官和文武官之間互相看不順眼,因此威爾和奧姆萊都刻意拉開了些距離。
至於時仁恆,為文從三品右,在沒有專門用於人龍同桌的階桌時,龍族官員一般在同級別人類官員身後就坐。
「那幫殿前衛至少來了一個多星期了。」落座后威爾最先開口,在說到殿前衛三字時不由得壓低了聲音。「他們一直在查下面的情況。」
「我讓工隊在那些新徙村加建了一批民房。」奧姆萊說。「這樣應該和咱們呈給工部的圖紙差不太多。」
「不傻都知道怎麼回事,我不覺得內府會派個傻子當欽差。」吉爾菲不屑的笑了笑。王文輝要是真的想查,就不會提前派人來知會了,就不會坐個馬車慢悠悠的來了。
其他官員都陪著笑了笑。吉爾菲自己也收了不少好處,但若不先餵飽這些官吏誰會去認真賑災呢。更何況他也確保了這些官吏剋扣的財資不會影響到賑災大局。
吉爾菲的視線從一眾官員臉上掃過,這些官員任期一到只有無過便會調走,大哥為了防止自己在安東道培植勢力對安東道的官員調換極其頻繁。現在自己對他們的態度就是你們發財我不攔著,但州府派下來的活得干好。
至於臨時加建新村,殿前衛調查,這些不過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遊戲罷了。
「這次撤離的主要是寧州縣的百姓,四萬多人,六千多龍。咱們建的地方足夠了。」趙士信說。「但百姓抗遷情況還是很嚴重,如果不增兵,光靠縣裡三百來兵還有官吏是不夠的。」
自從烽台山開始頻繁活動后,靖州府便下令北寧郡在香州城,金安城和齊雲城三座縣城附近新建遷居村落,將重災區的居民提前遷移至此。但由於農收在即,很多戶抱有僥倖心理不願遷移,與官府發生數次衝突。
「一群刁民,州府想保他們的命還不領情。」威爾皺了皺慘白臉皮上的細眉不耐煩的說。
「從黎州和燈州兩個縣我還能調來些兵,但還是不夠用」趙士信說著把頭轉向諾亞。「但凡能從邊軍調來一千兵,遷移之事便可無憂。」
但諾亞立刻移開了視線,搖著頭說。「魏陽郡那邊正在築堤防海嘯,調不來兵;東洋水師主力也要遷走避災。」
會場沉默了一陣,大家都知道安東道剩下的兵在哪——山區。
安東道北部有一片山區,早在靖州立州前,這些被稱為山民龍族和人類就來到靖北那些山區生活,他們開鑿隧道,耕種梯田與外界抗爭。
由於龍族的介入,地形對軍事與行政的影響大大降低。君高公立國之後,州府派兵圍剿過很多次,在與靖軍對抗的經歷中山民鮮有勝績。但無論是龍族還是人類都無法改變地貌,此地統治代價大於統治收益,因此州府也從未在這個地方穩定,歷代靖君龍公在山區的駐軍營時設時廢,最後一批山區駐軍在西部叛亂后不久就撤了。
吉爾菲來到安東道后重啟了對山民的圍剿,他繼承的是襄君桓公經略山區的方案——先派空軍摧毀梯田村寨;再派陸軍和詔安過來的山民將山民城寨一個個搗毀;然後遷移山民到指定地區在靖州官吏兵士的監督管理下生活;在山區唯一的平坦地百荊原築城;在各個險要地點築戍堡;設置戍堡寨與羈縻寨;修建道路與軍衢相互連接成網;最後將剩餘的軍糧軍鹽發給山民籠絡其心,派文人士子加以教化,詔安舊勢力實行土流共治。
襄君桓公一朝幾乎已絕山民之患,但後來南下冰島以及西部叛亂,山區駐兵越調越少,教化的成功也還未提現,山民勢力死灰復燃,殺害靖州官吏,佔領搗毀了百荊原的回州城,奪走了大部分戍堡,破壞了大多數道路與軍衢。吉爾菲剛來安東道時,只有垂水關和劍谷關兩個門戶還在苦苦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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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節度。」諾言站起來向吉爾菲拱手行禮。「吉節度,這些年來兄弟們都全力支持您的管理,但現在情況有變,兄弟們托我給大人您進言一句,撤兵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奧姆萊也慢慢站起來向吉爾菲行禮。「吉節度,古人兵法有雲,打仗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要是出了什麼差池,即使非戰之罪,也有辱大君您的威名啊。」
奧姆萊話音剛落,其他的官員一齊起身,齊聲說道:「懇請吉節度退兵。」
吉爾菲的視線一一掃過他們,這些人龍官員本該在這次賑災行動中和自己一條戰線,但如此簡單的事卻需要自己再三強調,很難不讓人火大。
若是坐在這裡的是大哥,他們怎敢如此造次,巴不得拍他的馬屁呢!
「諾大人。」吉爾菲看向諾亞。「咱們靖州的節度使怎麼個調兵法?」
吉爾菲的眼裡似是燃著一把火,即使是武將諾亞也不敢直視,只能借行禮低頭,小心翼翼的回答吉爾菲的話。
「回大君,邊軍由都督指揮,節度使統領,在大規模調動時需要州府將兵符下發給都督,同時在將蓋有內府大印的調兵文書交給節度使,最後都督請節度使令軍才能結束調兵流程。」
「你說,麻不麻煩。」吉爾菲靠到椅背上,雙手交於胸前。
「這……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嗎。」識字不多的諾亞情急之下也被逼出了一句文鄒鄒的話。
「啊。」吉爾菲輕輕嘆了口氣。「你不敢說我說,麻煩,真麻煩!」
吉爾菲看向大家,雙手一攤。「可不就是,當年我提上去的方案不等了好久才被兵部許可。」
吉爾菲站起來,手掐在腰帶上在桌邊慢慢踱步。「戰事順利的時候,你們一個個拍馬屁,好像這仗是你們打的一樣,但凡有點不順,馬上撇乾淨,生怕我耽誤你們仕途了是不是?」
吉爾菲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這些年來他的脾氣好多了,若是十年前,他才懶得跟這群傢伙廢話,一頓能打的他們好一陣下不了床。
與其在這裡跟這群不知道向著誰的傢伙勾心鬥角,自己寧願到戰場上明著你一刀我一劍。這長著那些張欠揍的臉卻打不得,真讓人窩心。
「吉節度。」威爾首先打破了沉默。「吉節度,您是知道我的,您小時候我就在宮裡頭。平西之戰的時候,棲霞關那一仗,咱們都在左翼,也並肩作過戰。今天您先別生氣傷了身子,大夥們不是說要放棄山區所有的戰果,要那樣我第一個不願意。大夥們就是想您稍微從山區調些不重要的兵出了,在王欽差面前做做樣子,也給州府一個面子。」
威爾話音剛落,其他官員立即附和,但吉爾菲只是一個眼神便安定了全場。
「威公公,好漢不提當年勇。」吉爾菲看向威爾。「當年你從東殿閣出來,爹派你監領左翼,你披甲上陣頗有始君高公朝保和太監的風範,倒也讓人佩服。」
「但你既然還記得當年的舊賬又如何還不知道我的戰法呢?」吉爾菲話鋒一轉。「威公公,什麼叫不重要的兵?您是在質疑我嗎?」
「還有你們。」吉爾菲指向其他官員。「你們懂個屁的打仗啊,老子統領千軍萬馬的時候,你們連劍都耍不出呢,現在跟我講兵法,真是狂妄!」
「回州城重修至少還要半年,直道重修還要一年多,山民的城寨是都已經搗毀了,現在他們集中躲到地下城裡,就是想要耗走我們!」
山區里有一座叫甑山的山,其山體內有一個巨大的天然溶洞,山民們經過幾代人和龍的挖掘,修建了暗道糧倉水井屋舍等設施,足夠千人百龍躲藏其中數月之久。這次山民沒有死守城寨,而是聯合起來攜帶物資躲入地下城,可以堅持更久的時間,還可以從各處暗道出其不意襲擊靖軍。
「等我們真的撤了兵,你覺得山民那些糧食物資上的虧空他們會去哪補,你覺得被搶的一乾二淨的百姓會往哪裡跑?要是我真的窮兵黷武,州府能不叫停我?用得著你們操心,王欽差那我來應付,狐假虎威的傢伙,別忘了,我才是爹的親兒子!」
「再言調兵,通敵處置!」
吉爾菲說完緩和了一下氣息,慢慢坐回椅子上。「你們也別怪我不留情面,賑災這事辦好了,咱們都有好處,要是搞砸了,我們一個都跑不掉。」
「那……吉節度準備怎麼賑災呢?」奧姆萊斗膽追問。「還是原先那個方案嗎?」
「一切照舊。」吉爾菲堅決的點了點頭。「你們商量商量一會怎麼說吧,反正我是決心已定。」
官員們面面相覷,但也無可奈何,吉爾菲的方案早已下發到他們手中,剛剛看到方案時的那股吃驚勁雖然已經散去,但他們一直沒有把它當成真正可行的方案去執行,只祈禱著這個暴躁難纏的大君能有一天自己醒過來,現在看來也是不可能的了。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串通一下,把欽差那邊糊弄過去,並且希望欽差大人能讓吉爾菲清醒過來,或者接管他的工作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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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會的五人一龍不再爭吵,吉爾菲也試著靜下心來思考,他靠在椅背上輕捻著翹腳胡,揣測著哥哥的意圖,完善著賑災的方案。
賑災的方案他已經呈給州府了,對於州府看到方案后的反應,吉爾菲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現在只是派了個欽差過來倒還真的有些出乎意料,自己可是做好了直面父親怒火的準備,甚至第二份摺子的草稿都已經打好了。
但若是父親真的支持自己,又何必派一個老大那邊的欽差過來;若是老大想要暗算自己,也不會派了如此顯眼的人把自己卷進去,這王文輝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還真得警惕。
論籠絡人心,自己真的不如老大,身為靖州大君還要唯唯諾諾的,自己做不到。自己也不怕得罪人得罪龍,得讓爹看到自己還有價值,讓爹明白,老二除了打仗,文治也不輸老大。
這大靖,到底還是老爺子說了算,要是老爺子認準了自己,任大哥有三頭六臂也無濟於事。
正想著,一個小吏急急忙忙跑到門口向屋裡報告說:「稟報大君,欽差大人來了。」
屋裡的官員們既鬆了口氣又再次緊張起來,只見吉爾菲慢慢站起來,冷冷的掃視眾人一眼便轉身走出大門,並不言語。
來到城門下,遠方果然出現一隊人馬,那些人影越來越近,最終清晰的出現在城門前,只見王文輝坐著一個四人抬的簡易小轎,書有「欽差」二字的轎燈卻高高掛起。轎子后除了隨從外,還有幾人幾龍身著辨識度極高的華麗錦衣,他們聚在一起,與周圍格格不入,似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他們與周圍的一切隔絕開來。他們不主動接觸別人,別人也刻意避開他們。
那是殿前衛的衣服,殿前衛是靖州十六衛之一,原本只負責宮廷安保,而自西部之亂與三龍爭儲案后,他們的性質便從被動防禦轉變為主動出擊,作為最親近靖君龍公的軍事特務組織,在靖州常被用來止小兒夜哭。
見自己看過來,幾名殿前衛成員齊齊望向自己,眼神陰晦,複雜難測。
吉爾菲不得不承認,即使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自己在目光與他們交流的瞬間也有一絲心悸。如同遠古的勇士看到近在咫尺的草叢中潛伏著一條虎視眈眈的毒蛇一般。
吉爾菲立馬撇開目光,定了定神,他在王文輝任內府舍人時曾與其有過幾次會面,那時自己與哥哥如同尋常百姓家的兄弟一樣兄友弟恭,而王文輝作為年僅十七歲的進士意氣風發,豪情萬丈。
一名轎夫掀開轎簾,時隔十幾年的二人再次相見,吉爾菲快速打量了一下這個曾經喜歡吟詩作對的青年。他身上的儒服已被五品官服取代,那張不再年輕但依然標誌的面孔中經過多年的沉澱已沒有了當年的張狂,取而代之的是成熟與沉穩,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神秘。
王文輝慢慢走下轎,吉爾菲微微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四人一龍,他們都在等著跟著自己行禮。
吉爾菲快步走上前去,推開轎夫把王文輝拉下來。
「王大人。」吉爾菲拍了拍王文輝的肩膀。「好久不見啊,都披上緋服了。」
「謝大君關心。」王文輝對於吉爾菲的舉動還是不太適應,借行禮不動聲色的拉開距離。「承蒙主君聖恩,我這布衣之人也可為靖州盡綿薄之力。」
「世子怎麼樣?」吉爾菲問。「大哥身子一直不太好,這麼多年不見,不知他好些沒有?」
「好多了,主君一直請最好的御醫給世子調理身子。」王文輝回答。
「讓他少吃點。任誰頂著那一身肥肉也好不了。」吉爾菲說。「我這走不少東陸船,要是有什麼藥材丹料需要的,只管知會一聲。」
「我會向世子轉達大君的關心。」王文輝說。「眼下咱們先把烽台山的事處理好,這樣世子還有主君龍公都能安心。」
說完,王文輝拿出隨身攜帶的教書。「教」是相當於東陸挪威國王而言的「諸侯之命」,用以避免僭擬之嫌;「書」乃針對特定事件府君龍公所頒布的文書。級別之高就連宗室大君吉爾菲也要跪聽。
吉爾菲不情願的回到其他官員中間,帶頭下跪行禮聽命。
包括吉爾菲在內,他們在官場上沉浮多年,聽旨也不是一次兩次。這次教書的內容無非是督促賑災行動,不過其中用詞很嚴厲,看起來對於吉爾菲的方案並不是打心底認同。但從頭到尾教書中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命令。大家都知道,肯定還有一些不便出現在教書中的命令等著王文輝口頭傳遞,而且幾乎可以肯定與世子的東殿閣有關。
「下官已在府內備下了一些酒水點心「我等恭迎欽差大人!,給王大人接風洗。」奧姆萊上前禮貌的把王文輝請進城內,帶他到郡衙。
來到衙門后,六人一龍七位官員來到衙門的會客廳,廳內有擺一個階桌,這種桌子為了能讓龍族與人類同桌,桌面被設計成階梯式。不同場合有嚴格的階數規定,在郡一級,這張桌子只有三階。不過設計這張桌子的工匠明顯是個巧手,階梯處雕刻有華美的浮雕,還有兩個模稜兩可的用來擺盆景的小階,讓過渡不再那麼突兀。
階桌中間擺了一個沙盤,上面模擬著安東道的地形地貌,在烽台山的位置上和特意插了個紅旗。
「這次受災面積很大,火山的後續影響也難以預料。」吉爾菲開門見山的說。「算上損耗,即使精打細算也需要九十二萬銀兩銀子,一百零九萬五千石糧食才能讓北寧,魏陽兩郡災民吃半年。現在靖州群狼環伺,銀兩和糧食也不是這麼好拿出手的。」
「大君的方案我也看了,能讓賑災糧減到八十三萬石,銀兩減到八十萬五千兩。」王文輝說。「但那個方案可冒險啊。如果烽台山提前爆發,您怎麼辦呢?」
「烽台山我一直派下面盯著呢。」吉爾菲轉頭看向時仁恆。「龍能提前感知火山變化,我已經在火山附近駐紮了幾個營地,一旦有異常,龍兵馬上就可以發出警告。」
吉爾菲指向沙盤。「一旦駐營發出警告,龍兵會點燃烽煙,烽火台會把信號一直傳到各個戍堡和城鎮,來不及撤離的人和龍可以暫時躲入事先準備好的避難所里,避難所里有糧食和淡水,能撐一陣子,一旦可以離開,第一時間去就近縣城。」
王文輝一邊捻著鬍鬚一邊點頭,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等吉爾菲說完,也看向時仁恆。
「你們龍還要這本事?」
「回大人。」時仁恆趕緊回復。「天氣地理,略知一二。不過我們不知道能提前感知多久,也沒法提前很久,能在半天前預感到就已經不錯了。」
「半天不錯了,對你們這樣有翅膀的來說。」王文輝移開視線輕輕點了點頭,但看不出是認可還是隨口一說。
「烽台山觀察營的龍兵感知地動說烽台山在農收前應該比較穩定,按照我的計劃,暫時先不完全撤離危險區里的百姓,留下一定的勞動力準備搶收糧食,各鄉收完的糧食直接集中到就近倉庫。」吉爾菲接過一名小吏遞過來的長棍在沙盤上比劃。「我現在正在加緊增建轉運基倉,百姓收穫完后直接送往基倉統計儲存,基倉聯繫成網,把糧食以最快速度集中到戍堡加建的特倉或縣倉。」
說到這,吉爾菲把長棍指向將北寧郡分割成東西兩部分的洧河。
「洧河以西,糧食最終集中到北寧郡倉,洧河以東,從海州港走水路運往魏陽郡倉。」
吉爾菲收回長棍。「運糧不用派專門的運糧隊,就讓留下來的人和龍運,無論軍民,運足一定糧食便可得獎賞。」
「您說的這些我來前也都看過了。」王文輝慢悠悠的說。「如果真的一切順利倒也挺好」
「但如果烽台山提前爆發,豈不是前功盡棄?」王文輝話鋒一轉。「非但無法減少賑災糧款,還有額外的工程費用,那些撤離不及時的百姓也會成為不安定因素。」
「這……」吉爾菲愣了一下。「那樣的情況概率很低。烽台山一旦爆發,靖州東部產糧地將大受打擊,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們都得保住每一粒糧食。」
「嗯。」王文輝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為難。「這確實是個麻煩事,也是難為你們了。」
「究竟是求穩還是冒險搶收,府裡面也爭論了許久。實話說吧,府君龍公並不想冒險,是世子力排眾議,以身擔保,大君您的這個方案才通過的。」
「大哥和老爺子吵架了。」吉爾菲有些吃驚。「為了我賑災的事?」
「這個我不清楚。」王文輝搖搖頭。「是世子點名派我來的。他有一句話讓我帶給您。世子交代說,『今我靖州群狼環伺,北寧魏陽乃我靖州糧食命脈。糧草於國如血液於人,今逢天災,當力挽之,日後外蕩寇逐鹿,內安邦定國皆有底氣。大哥雖略知經略事宜,卻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二弟儘管放開手腳去,宮裡面大哥頂著。你我兄弟一心,我靖可萬年無憂。』」
外蕩寇逐鹿,內安邦定國。吉爾菲細品此話。大哥協理老爺子監國這些年一直施以懷仁政策,對內多次懇請老爺子釋放西部叛亂案和三龍奪儲案中蒙冤或連坐的囚徒,雖然未獲同意,聽說還被老爺子罵了一頓,但仁義的外界形象是樹立起來了;對外則儘力避免戰爭,以和為貴,聽說有幾次老爺子想去打仗還得和大哥商量。而且對鄰邦也頻繁派遣使節進行外交,尤其加強對東陸的聯絡。
大哥究竟是仁義還是懦弱無所謂,這些行動無非是想通過出賣靖州尊嚴換得幾年和平,至於為什麼,自己手下的人提醒過自己,大哥這是在為自己掃清上位的道路。
只有在和平時期大哥才能發揮自己的作用,關於戰爭與和平這種事關國運的大事,自己要說不擔心那是胡說,但對於戰爭與和平在自己與大哥之間已經不在是單純的兩個狀態,而是兩種機遇,和平——大哥佔優勢,戰爭——自己佔優勢。
若是靖州太平萬安,那和老大比自己就真沒機會了,但若是烽煙再起,自己便又有了用武之地,到時候,假仁假義的老大就是廢物一個。
雖然大哥所追求的和平看起來值得嚮往,但通過粉飾太平出賣尊嚴換取的和平能撐幾年呢?正如同人類與龍族由對峙轉為合作是在火器問世之後一樣,實力才是和平的基礎。而靖州的地理位置斷送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與龍偏安一隅的可能。大哥的仁義改變不了靖州群狼環伺的局面,改變不了這個暗流涌動的世界。戰亂將起,不可避免,這才是靖州的現狀。更何況天災過後,即使沒有外部勢力趁火打劫,州府也需要把矛盾外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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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某些傳言,東陸已經在聯合冰島準備從東南兩面對西靖發動軍事攻擊了,在不可調和的矛盾下,沒有武力支撐的和平都是空中樓閣。
世人皆知道大哥仁義善良,我卻知其陰險自私。現在他主動提出有戰爭的可能,絕對不是單純改變主意這麼簡單,在那座遙遠的宮殿中,究竟發生著什麼。
大哥一心求穩,要說大哥發自內心的認同自己的方案,想幫自己賑災,鬼都不信。但同樣以大哥萬事求穩的性格,既然他已經不再迴避戰爭,那就說明他在這方面有了籌碼。
王文輝和其他官員似乎在討論著什麼,但吉爾菲已經不在意了,短暫的思考後,一個名字出現在他的腦子裡。
洛格.李.哈雷克——自己的大侄子。
自己最後一次見那小子的時候他劍還拿不穩,書也讀不通。不過聽說那小子這幾年挺得老爺子賞識的,能文也能武了。據自己在嘉寧城的眼線彙報,大侄子偽裝成殿前衛的軍官替老爺子辦了好幾次事,雖然不知道辦的什麼,但老爺子一直用他說明那小子辦的還不錯。而且在最近幾次州府八大營幾次演習中他和軍中老將對陣不落下風。以至於時不時就有要被封為世孫的小道消息傳出來。
大哥是想用自己的文治和兒子的武功跟自己競爭嗎?
那小子流著哈雷克家族的血,估計也不是一點本事沒有,只不過比那群世子黨拍馬屁拍出來的低一大半罷了。對於這個大侄子,與其說戒備,不如說是不屑。靖州當下最強的兩名人類武將,公認的就是老爺子和自己,現在父親年紀越來越大了,自己已經是靖州當之無愧的第一武將,一個連戰場都沒上過的毛頭小子,還威脅不到自己。想跟二叔搶風頭,他還嫩了點。
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世子一家跟當今龍儲威世寧的關係不一般,那條小黑龍奇迹般地成為三龍爭儲案的贏家是誰也沒有想到的。雖然因為他的身世問題朝廷官員和宗室成員對他的態度很微妙,但老爺子和龍公一直在支持他,甚至不惜將反對最為激烈的人和龍治罪,所以目前來說他的位置很可能比大哥還穩。一旦他與洛格聯合,將成為一個棘手的障礙。
關於這件事威姓宗室龍群中曾有對威世寧不滿的龍私下裡找過自己,雖然現在最好還是觀望為主,自己沒有給對方明確的答覆,但要是事情真的到了不得不的地步,自己至少也不是沒有籌碼。
吉爾菲看向桌上安東道的沙盤,看著沙盤上的山區和倉庫網,看著自己布下的這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賑災大棋,暗暗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