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廢品站

第110章 廢品站

我記起來,他說,他那時住在橋洞下,時常想,明太祖開局只有一個破碗,他要怎麼樣才能白手起家到那種地步?

花費了初一、初二前的兩個暑假,他都沒想透。

他告訴自己,想不通出路,就先學會卧薪嘗膽,學會默默忍受屈辱。

漸漸地能夠心肺平靜,白天,也可以坦然出去撿垃圾。

他講,他那時總是想:別人瞧不起我又怎樣?誰敢斷定:當年的無名之輩,來日不會威震天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有天,他突然很確認:將來,無論誰破產,無法接受落差,不能忍受屈辱,自暴自棄,甚至因此自我了斷,都不會是他!

在我們相愛以後,我親眼見證了他成為了魂天帝那樣的人。

雖然,我覺得「魂天帝」的綽號太冷,更喜歡叫他「獅子王」,但「魂天帝」的確是最貼切他的綽號。

就像背地裡叫他奶奶「竇太后」,才最貼切。背地裡叫奶奶雖然親切,但很空洞、不形象。

我那時又記起,他給我講他奶奶「竇太后」,我聽名字就知道是老佛爺般的厲害存在,很長時間都很惶恐,怕他奶奶叫我做第二個唐婉。

於是,我時常希望能和他重遊沈園。

在我等他的那條街,經常能聽到店鋪播放《沈園外》,唱的正是陸遊與唐婉在沈園重逢,引燃的千古虐戀:上次落下,要送給你的花,生根讓滿園都發芽。不見不散嗎?這道牆后誰笑了?讓我結疤讓我落地風化。能釋然吧!哪怕拱手送走她。推開門重逢,再相擁嗎?……在池台的正中,像當初的懷中,隔太多春秋會不能相擁。還沒到開滿花,卻看見天邊一點點變紅。還以為無影蹤,記憶里又翻湧……

「竇太后」曾經派人來杭州暗中打聽我、觀察我。

阿卿知道以後,僱人把她派的人打了一頓。

那人經不住逼問,承認說,他有彙報我整天凈纏著阿卿玩。

那我豈不是和唐婉一樣?會像唐婉影響陸遊學業一樣影響阿卿的事業?

我沒聽說竇太后把我比作唐婉,但聽說了她對我很不滿意。

但不等她親自出面找我,阿卿就警告了她,絕了她為難我的心思。

在這點上,一萬個陸遊,都比不上魂天帝親自出馬撂一句狠話。

我以為,從此無憂無慮!萬萬沒想到,真正要為難我的,是他姐姐……

我忍著淚花,和婆婆說著話,幫她把三輪車推過去,把水果、飲料、零食都裝進去。

婆婆不肯白要我的東西,微微顫著一雙手打開她包零錢的手帕,非要給我三十塊錢。

我當然不肯要,反而請求婆婆她允許我幫她撿廢品,到天亮我再走,給我一個體驗生活的機會,當我拿那些東西當學費。

婆婆以為我是失戀了,一路安慰我。可安慰來,安慰去,她自己都不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最後,她自己眼圈也紅了,沉默一會說,她也年輕過,遇到過一個人,心裡很歡喜他,那個人也發誓對她好,她那時候滿心裡都是他,最後,為了那人未婚先孕……那人卻為了前程,娶了領導的女兒……

原來,婆婆她年輕時,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

聽她訴說往事,我厭世、輕生的情緒,又像盛夏富營養的沼澤地里的氣泡一樣,不斷主動地冒出來。

然後,越發堅信《百年孤獨》中的一句話:「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復原,即使最狂熱、最堅貞的愛情,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種瞬息即逝的現實,唯有孤獨永恆。」

這位婆婆,年輕時聽過再多海誓山盟,再怎麼刻骨銘心地愛過,也沒有逃脫這句話的概括。

我因此,不願意回憶任何的東西。

現在想,我那時打算幫婆婆她撿廢品到天亮,是想叫某人不能再說我嬌生慣養,從來就不知道吃苦是什麼滋味,不能再振振有詞地和我說:「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然後,我再永遠離開。

婆婆她那天見我前,三輪車就壞了,不能騎了。她同我說著話,和我一起推著走,帶我兜了一大圈,走了好幾條街,天快亮時,回到沈園另一面的街上,三輪車裡已經裝了不少廢紙殼和塑料瓶。

我覺得從哪裡開始,就應該在哪裡結束。

我還想回到沈園的另一面,我等阿卿的地方,心裡想:「最後再看一眼,我就走!」

但說過要回家的婆婆不順路,她累得快走不動了,我只好和她分別。

我獨自一個人,沿著路燈的燈光,繞著沈園走不多遠,就發現每一個路燈桿上都貼了嶄新的尋人啟事。

城市裡唯獨可以暫時貼一貼尋人啟事,清潔工和城管會默許它們存在幾天。仔細一看,上面有照片,那總是戴口罩的女孩子,我認識!再看下面的字,這個女孩子也叫林奈奈!她就是我!

那時,我沒有主動回憶任何東西,是記憶的封印突然被眼前的東西融化了一部分,一部分記憶湧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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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林芝人跡罕至的山裡,我賭氣要回杭州,某人本不相信我敢自己走夜路,發現我真走了以後,發瘋般地去找我,他很怕我被狼吃了……在山谷里找到我時,他崩潰至極,埋頭在我懷裡,哭著和我說,他從小經常做一個夢:他每天一醒來就拎一小桶漿糊,滿世界貼告示找一個他弄丟了的人。在夢裡他自知很愛她,卻看不清她的樣子,找了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卻一直尋不到,苦尋得十分絕望,卻又總倔強地不屈不撓地滿世界地找!準備找到海枯石爛,無關者都不在了,水落石出,只有她站在他面前;準備找到地老天荒,在時間盡頭,好與她重逢。

他從小擔心的事,真的就發生了!不同的是,他用的是膠水,而非漿糊,也就不用拎小桶。

還有,他不是一個人貼,還有他的便衣保鏢,以及在我失蹤后,被他遷怒、遣散,第三天又叫回來的,原本負責在暗中保護我的便衣女保鏢們幫他貼。

但就是他自己先找到我的!

最大的不同,是他不用找那麼久。

對於我們倆而言,最折磨的不是失散,而是我在他面前時,卻不記得我們的過往。

那天,他帶保鏢們剛到紹興一小時左右,安排人去別處貼,他自己貼沈園附近。

我與婆婆分別時,他正在一條小路貼尋人啟事。他出來走到馬路上,我已經走遠拐彎了。

好在婆婆推三輪車走得慢,他難得遇到一個人,當然不會放過。

他上前剛一開口問,就問對了人!他立馬拚命跑來追我。

我好像有感應,回過頭就看到了他出現在十字路口!

我忍著淚等他追上來,等他緊緊地擁我入懷。

在我的記憶里,他吻我好像吻到了地老天荒……

可我怕他失望,不敢告訴他,我丟掉了許多記憶。

婆婆慢吞吞地推著三輪車趕了來,她應該是想勸和我們,想說我在沈園外等了他四天,說她從沒見過我這麼執著的女孩子……

可當她走近抬頭,就發現一切外來的言語對我們倆來說都是多餘的。

阿卿鬆開我,和婆婆說:「婆婆,您指路!咱們先把廢品送到廢品收購站賣了!然後,吃早點!」

他大概覺得,我用自己辛苦撿來的廢品賣得的錢吃早飯,應該會有胃口。

婆婆說:「現在就去,太早了吧?這才凌晨四點多,人哪會這麼早開門呀?」

但不知道為什麼,下一秒,她就同意了。

阿卿很麻溜地把三輪車裡的廢品集中堆高,騰出兩邊的地方,然後,溫柔地把我抱在車廂左邊坐,再叫婆婆坐在右邊配重,好保持那搖搖晃晃的舊三輪車的平衡。

他問我坐好了嗎?我回答了他。

他坐上去一蹬,發現不能騎。

我和婆婆剛要說鏈條掉了,他就自己憑感覺判斷出來了,嘀咕著說了出來,去路邊隨手摺了兩根樹枝,不到兩分鐘就把鏈條撥上去了。

他又說,齒輪和鏈條沒保養過,都上銹了!從車上我撿的食用油桶里滴出來半小蓋油,給齒輪和鏈條上了油,說:「好啦!」坐上去蹬,果然,三輪車行駛地很溜!

婆婆說,那個二手三輪車,在她手上,從來就沒那麼溜……

我們到廢品收購站時,天才蒙蒙亮,阿卿不管不顧,停好三輪車,就去「砰砰砰」地敲收廢品的老闆住的集裝箱房子的窗玻璃。

我心裡那時挺打怵,擔心收廢品的老闆罵我們神經病,天不亮就敲門賣廢品。

果然,收廢品的老闆開了窗戶就要罵。可剛要開口,他就看到了二十米外路燈下不少車裡下來很多鷹視狼顧的人壓陣,他頓時就有了好態度,立馬開燈、開門,給我們分類稱東西。

阿卿嫌他稱得慢、按計算機算賬也慢,從第三捆廢品開始,由自己隨手一拎,憑經驗報重量,再自己按市場價格口算單項總價報出來。

收廢品的老闆一下子就被他整懵了,知道自己遇到了行家。

那時,我突然記起,那是他初中暑假以撿廢品為生,慢慢練就的本事。

他說,一個500毫升的飲料瓶重20克左右,裝滿水以後,倒掉四瓶蓋的水,就是一斤,用它當秤砣製作一個簡易秤,就可以慢慢校對手感。

他通過抱我,估計我體重也很准。

他帶我去藏區旅遊時,抱一下牧民家的羊,也能準確地說出羊的重量,憑此總能叫牧民們刮目相看。

收廢品的那趙老闆也因此立馬對他倍感親切。

我回過神來以後,阿卿已經混得好似和趙老闆認識了好多年,被趙老闆帶去看他囤積的許多廢銅。

兩個人一起聊各種廢銅的行情聊得熱火朝天。趙老闆點頭哈腰說:「沒想到,你能繞開所有中間商!以後,我的廢銅統統賣給你!照你給的價格,我給你從同行那裡,至少還能收千把噸銅。」

阿卿點頭說:「還太少!我要得多……」他又瞥了一眼趙老闆收的,碼放在棚子下,堆疊得有三米多高的幾堆舊衣服,問趙老闆想不想做二手服裝出口生意?

趙老闆當然想了!

阿卿他早就在做尾貨服裝出口生意,在歐美國家,由他的英語老師和跟他乾的校友們在那邊留學的同學接貨以及分銷。非洲的生意,是他奶奶「竇太后」派的人接貨,批發給當地的分銷商。增加一項二手服裝出口生意,不算什麼負擔。現在,只缺趙老闆這樣的人為他在國內收二手服裝,是海量地收。

趙老闆問了利潤后,又問:「老外體型大,會不會嫌咱們的衣服小?」等等不少問題,阿卿一一回答了他。

凌晨很靜,聲音格外清晰。

趙老闆越聽越振奮,到最後完全沒了顧慮。在不知不覺間,他擺正了跟班的位置,陪同阿卿越發殷勤。

就這樣,阿卿賣廢品,把廢品收購站的老闆收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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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唇欲動傾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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