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等待
楚飛虹緩步入內,空曠的走廊盡頭是厚重的手術室大門。
手術進行中的提示燈依舊亮著,幽暗的通道內寒氣逼人,讓人不禁汗毛豎立。
林逸晨坐在牆邊的長椅上,正捧著A4紙大小的畫布,認真地描繪著什麼。
他身邊放著攜帶型畫具箱,迷你的調色盤上已色彩紛呈。
「雨薇怎麼樣了?」
楚飛虹盡量壓抑住自己急迫的心情,畢竟,他在詢問的對象是謝雨薇真正意義上的丈夫。
「腹部的傷口雖然有感染,但沒破壞到重要的內臟。你用身體護住了她,所以房屋坍塌沒有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
不過,醫生趕到的時候雨薇已經嚴重失血,各個器官都在急速衰竭。」
林逸晨不動聲色地揮動著手中的畫筆,聲音沉穩得像是在講述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
楚飛虹在對面緩緩坐下,眉宇間流露出對謝雨薇安危的憂慮。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畫畫。」他忍不住小聲埋怨。
林逸晨揚了揚眉毛,故作輕鬆的姿態。
「安啦,她會沒事的,上帝會回應我的祈禱。」
「你什麼時候這麼迷信的?」對方超越常人的好心態總讓楚飛虹感到詭異。
「這又不是她第一次離開我,多少也有些心得吧?」
林逸晨說著,用舌尖舔著嘴唇,心血來潮地在調色盤中加入了一些很少使用的顏料。
楚飛虹不知道對方是否在埋怨自己,心虛的他無法作出回答。
他只能沉默地看著林逸晨在畫布上揮灑心情,滿腹的不安與糾結,無處可以傾訴。
空氣中瀰漫著緊張而肅穆的氛圍,每一個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上一次我在手術室門外等她是啥時候來著?」
林逸晨突然開口,打破了此刻的靜謐。
「哦,對了!是二十三年前呢……」
他放下畫筆,滿意地端詳起手中的畫布。
楚飛虹雙目一凝,他已經猜到了對方要說什麼。
「那年,我就像今天這樣,坐在產房的外面,等著雨薇從裡面出來。十幾歲的孩子呀,什麼都不懂。
身邊都是毫無掩飾地奇異目光,還有明目張胆的閑言碎語,整個世界都在對我們口誅筆伐,就好像我們的存在是如何大逆不道一般。」
林逸晨的話音深沉,透著難得的恨意。
然而,陰冷的話鋒一閃而過,他的臉上很快又浮現出平日的溫柔。
「小晴那時候就很頑皮,賴在雨薇的肚子里怎麼都不肯出來。我就這樣在外面從白天等到夜晚,直到走廊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相比那個時候,今天至少有你陪著我一起等候,也算某種安慰吧!」
林逸晨頓了頓,繼續說道:「有那麼一刻,我真的覺得雨薇會離我而去。我向上帝祈禱,虔誠地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天快亮的時候,雨薇的病床被護士推出產房,她的身旁躺著小晴。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生命的意義,也對上帝的存在堅信不疑。」
「我也祈禱過,可他從未回應過我……」
楚飛虹不是刻意打擊林逸晨,他也無數次祈求過救贖,然而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冰冷的結局。
「可他最後還是救贖了你,不是嗎?小晴這孩子,從小到大,心心念念的可都是你呢。」
楚飛虹聞言苦笑,「你的心態總是這麼穩嗎?」
「如果你經歷過我的那段時光,或許也會跟我一樣。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帶著還沒斷奶的女兒,被關在陌生國度的農場里。
我每天都能在夢裡看見雨薇心碎無助的樣子,可是卻無能為力。小晴一天天長大,吵著鬧著要自己的媽媽,我除了騙她別無他法。
所幸,我將思念注入畫作,意外地收到了收藏家的賞識,這才有了回國尋她的底氣。」
林逸晨眺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際,以少有的落寞,講述著隱藏了多年的心事。
「我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帶走她,我能看得出她當時有多愛你。即便承受了那麼多的痛苦,卻依舊可以因你而歡笑。
以至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年我帶走的只是半個謝雨薇。她把另一個自己,永遠地留在了你的心中。」
楚飛虹的胸口隱隱作痛,那些幸福的畫面如同被撕碎的日記本,一張張在腦海中漫天飛舞。
每一頁,每一個字,都深刻記錄著他們曾經多麼相愛。
「我應該把她留下,我不能把她留下……做什麼選擇都是錯的,也都是對的。」楚飛虹的覺悟如同宿命的詛咒。
林逸晨起身,走到楚飛虹的面前,他的臉上帶著幾分疲倦,可依舊充滿希望。
「楚飛虹,從今天起,她自認為欠你的東西就已經全部還清了。今天,我要從這裡帶走完整的謝雨薇。」
楚飛虹想說點什麼,可他張張嘴,還是沒有吐出一個字。
他默認了林逸晨的主權宣誓,畢竟,自己已經聽到了想要的所有答案。
「我知道,謝謝。」
楚飛虹也不知道自己要謝對方什麼,或許林逸晨的放縱和寬容,也是上天對自己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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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目光交匯,彼此都堅定地確認了對方的真誠。
忽然,林逸晨用力拍了拍楚飛虹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道:
「好啦,剩下的就交給我了,你回去歇著吧!孩子……」
「孩你媽個頭啊!這種時候也不忘占我便宜?」
楚飛虹從他表情絲滑切換的一瞬間,就知道他那股二百五的勁頭又要上來了。
「靠!你睡了我女兒,按理說叫聲爹都是應該的。」
「滾!我沒心情陪你發神經!」
楚飛虹用雙手搓著臉,瞬間驅散了剛才的感傷與認真。
他壓根沒想到,林逸晨鋪墊了這麼久,最終只是為了佔一個倫理梗的便宜。
「喏,這個送你。」林逸晨嬉笑著,將自己剛剛完成的畫作遞過來。
楚飛虹不清楚他這又是玩的什麼把戲,煩躁地想要推開。
然而,當視線掃到那幅畫的瞬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怔住了。
那張不大的畫布上,是他從未見過的謝雨薇。
十幾歲的女孩,正值青春年華,容顏如花般嬌美,星辰般明亮的眼睛令人沉醉。
「這是……」他用微顫的雙手接過畫布,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林逸晨滿意地伸了個懶腰,笑意盎然。
「雨薇命苦,從小就被父母拋棄,也沒留下年少時的照片。你從沒見過她十多歲時的模樣吧?
這是我十三歲時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給你做個紀念,算是最後一塊拼圖吧!讓你記住最完整的她。」
林逸晨用神乎其技的手法,將十三歲的謝雨薇帶到了楚飛虹的眼前。
當時她還沒有背負那麼多不堪的回憶,雖然在清冷的雙目中有被遺棄的痛楚,但依舊能看出其率真的性格,與對未來無盡的希望。
楚飛虹從未見過如此清澈的謝雨薇,沒有隱藏的傷口,沒有虧欠的枷鎖,只有單純的美麗與純潔。
他的雙眼濕潤了,淚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摧毀了他所有的尊嚴與孤傲。
謝雨薇曾經說過的話,在他的腦海中悠然回蕩。
一聲聲,一句句,讓楚飛虹無法自拔。
「楚飛虹,你真的要喜歡我這樣的女生嗎?不會後悔嗎?」
「不要靠近我,我會傷到你!」
「我從沒見過你這麼沒皮沒臉的人,明明已經很正式地拒絕你了。」
「求你別來感動我,我只想一個人,只能一個人。」
「飛虹,你真的不想知道我過去的事情?」
「楚飛虹,無論如何,都不要拋棄我……」
「大飛,謝謝你的情人節禮物,我戴著好看嗎?」
「上課都要遲到了,你還等我幹什麼?我又不是紙糊的,淋點雨不會化掉啦!」
「親愛的,我想考研。不不不,我沒有要你供著我,我可以自己打工賺錢的。」
「你對我這麼好,要我怎麼回報。」
「這套房子真好,誰說小的?你不覺得很溫馨嗎?」
「大飛,想跟你一直生活在這裡,一直到我們都垂垂老矣。」
「楚飛虹……楚飛虹……我愛你……」
…………
手術室外的提示燈熄滅了,疲憊的醫生推門而出。
楚飛虹從未有過此刻的虛弱,甚至沒有起身的氣力。
寬大的手掌用力按在他的肩頭,林逸晨深沉的微笑彷彿在告訴他:
「剩下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了。」
林逸晨走到醫生身邊,在對方滿是歉意的講述中,默默摘下了自己的眼鏡。
楚飛虹什麼都聽不見,他仿若墜入真空的世界中,耳畔只有謝雨薇曾說過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