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無間,桃源

第282章 無間,桃源

九月中旬,休養了一段時間的沐雲蒼身體有所好轉,總算是將拖了一月的秋闈大考之事給處理了,放榜那日城中熱鬧依舊,各大豪商榜下強婿的勁頭絲毫沒受影響,依然將神武大街圍得寸步難行

望月閣地勢高,視野廣,就算不用去最後一層,也能俯瞰大半個京城;翊陽斜靠在窗口,朝著十分熱鬧處觀望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跨馬遊街,萬人空巷。不後悔嗎?你本該是其中之一」

「光鮮一時哪裡比得上光耀一世;等他們能留在京城我再羨慕不遲」

圓桌旁的人像偷嘴的猴,將桌上的佳肴挨個嘗了一遍后才慢悠悠開口;回完她的話又盯上了白瓷酒壺,自倒了一大杯喝完后才是消停下來

「先前的狀元們都銷聲匿跡了,今年的又能有多少例外;他們前途渺茫,可我卻入了城衛軍;雖然職位不高,可跟著嫡長公主,還愁沒有前途嗎?」

孔十安信步移到窗邊,朝著神武大街看了看,眼神里沒有半點羨慕。他才輪崗下來,身上鎧甲未褪;冷硬的氣質壓的他此刻輕佻的言語都弱了幾分

翊陽冷笑著沒有應聲,依舊注視著人聲鼎沸的地方

自他們回來后,沐雲蒼就一直稱病沒有上朝,遂二皇子還擔著監國之責。對於加封翊陽嫡長公主一事,百官和宗祠早就去宮裡論過一回,但最終以沐雲蒼吐血暈倒無疾而終;所以此事倒是一時冷了下來,至少無人會在朝堂上提及

如今秋闈大考結束,沐雲蒼只怕無法再繼續裝下去,那又該用什麼來打破這個局面?

「公主可以加封,皇子同樣也可以;宗祠怕他劍走偏鋒,才會追著不放;所以他只要表明態度,他們自然會閉嘴」

「監國這麼些時間,無過便是功,封王似乎也不為過」

孔十安說完見她沒應聲,只好轉了個身,背靠著窗檯;側頭去看她。回來大半個月,她身體應該是養的好,氣色好了不少。但一身下人的衣服就表明了是偷偷溜出來的;梳在兩邊的髮髻本該是俏皮可愛的模樣,但她淡泊的眼神過於幽深,倒顯得十分不相配

此刻她視線還落在那喧鬧的大街上,也不知在想什麼有些出神,連髮髻鬆散了都沒察覺

孔十安見狀走了過去,手指輕輕一挑,青絲垂下,在秋風中肆意「你身邊還有手腳這麼不利索的人,連個髮髻都挽不好」

隨著他開口,翊陽只覺臉上瘙癢,隨即視線便被遮了大半,出門時她就想過它可能散,卻也沒想散得這麼快。

「龐博要月底才回天韶關,但賀章昨日就出發回南寧了;走得這麼急,想來事情應該很重要吧」

撩開遮擋視線的長發,翊陽斜瞥了饒有趣味的人一眼,索性將另一邊髮髻也鬆了,否則這頭總覺得不協調

「你都說宸貴妃成不了氣候,有什麼好怕的」

見她洒脫的樣子,孔十安笑了笑;女為悅己者容,但她對自己的形象好像半點不在意;這樣的姑娘,若生在尋常一些的家裡,應該是個讓人又嫌又愛的性格

察覺出他心思不在正事上,翊陽眼神冷了下來「高枕無憂未免為時過早;不是和我出生入死過就能手握免死令牌;沒有用的棋子我只會扔」

「公主何必裝的這麼冷血無情;你知道我和吳軍不一樣,我不止能做棋子」

面對她的威脅,孔十安不退反進;手指大膽的勾起了她的一縷發梢,俯下身子將人罩在了自己的身影里

他離的過近,身上淺淺的薔薇香顯得格外濃烈;那雙含情眼也似盛滿了十二分真心,連眼尾的紅痣都帶著幾分蠱惑人心的曖昧

翊陽抬頭和他對視,刻意隱去了眼裡的冰霜后也帶上了幾分風情,她勾起嘴角,伸手抓住孔十安胸前的鎧甲將人往下拉

這個距離太近,近到讓人無端有些心悸;翊陽覺出他身體變的僵直,眼底笑意更甚;踮著腳湊到了他的耳邊,語如寒冰

「都是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談什麼情真意切!」

說完此話,翊陽才放開了手,拍了拍他胸口鎧甲上並不存在的微塵,臉上笑意未減的又繼續道「勾欄茶樓那一套你自己都不信,又怎麼指望我能動心?」

「余成安在誰的手裡都可以,就是不能落在賀家手裡,否則這戲可就唱不下去了」

隨著話音落下,人也離開了房間;孔十安回神后沒急著離開;反倒拿起桌上的酒繼續喝了起來。酒是好酒,上頭卻不讓人難受,明明知道自己已經醉了,腦子卻還清明一片:情是刮骨刀,動了只會萬劫不復;翊陽說的對,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怎麼指望別人動心

望月閣是蕭家的,別的沒有,就是錢多,開不開就是掌柜一句話;一旦關了就是關了,誰也別想進來;遂到底誰來過、誰又離開過沒人能曉得

「請幾位夫人吃飯,用的著整個望月閣閉門謝客嗎?」

「如今不曉得有多少眼睛看著你,小心總是沒錯的。再說,讓他們以前看不起我;你可是不知,今日看她們心有不甘,卻又不得不舔著臉討好我的時候,別提多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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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揚著肉肉的臉,笑的眼睛都快成了一條縫

翊陽靠在馬車上無奈的搖搖頭,有時候權力不一定有錢好使,以往她是安樂郡主時這幫人只是面上客氣;但如今她是蕭家少夫人,揮揮手就能讓望月閣關門謝客,眾人自然不敢輕視她在蕭家的地位;權利權利,有了權,誰會不想利呢?

馬車直接進了公主府,安樂迫不及待的回自己院子看兒子去了,翊陽從馬車上下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往自己的院子去,儘管那裡有一個她不怎麼想見的人

了無端坐在書案前抄寫經書,白衣無塵,好似鏡中花、水中月,真實又虛無;翊陽不忍心進去打破這片刻靜謐便靠在了一旁的廊柱上出神

了無是她回來前一日被安樂偷摸著接進來的,她本以為是上次和她說的不夠明白,可安樂卻說是辛夷讓她這麼做的;因為她受傷后的身體太虛弱,無法繼續使用先前調製的安神香,但又必須好好休息,所以知道了無在別院后就給雙喜去了信,結果可想而知;沒等雙喜問過她的意思安樂已經先一步把人給接來了

大半個月下來,他晚上守在床邊看書,白日在書房看書,沒有踏出過她院門一步,甚至連府外的侍衛都不知道公主府里何時多了一個和尚;她像是金屋藏嬌般將他藏在了這裡

初秋的夜有些涼,細雨伴著秋風更添幾分蕭瑟,廊柱上的人唇角微動,望向了細雨如絲的夜空

「和尚,下雨了」

在落針可聞的靜謐里,無論多細微的聲音都聽的見。了無抬頭一眼便能看見那個靠在廊柱上的身影和燈火映照下的如絲細雨

「身子才好一些,莫要再受涼了」

見她將手伸出去接飄落的雨,了無眉頭緊了緊,也只是將風衣替她披好後站到了一邊

翊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仍然將手舉在半空,直到一片紅楓落在濕潤的掌心,不舍離去她才收回了手

「你梳的髮髻不好,走兩步就散了」

了無本沒指望她會說話,畢竟這半個月他們明明朝夕相處她卻一個字都不曾對他說過。雖然他有很多話很多事想要跟她說清楚說明白,可了無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她身體適合舒心的靜養

聽完她的話了無才發現她散開的頭髮被他剛剛披上的風衣都壓在了下面,於是只好伸手一點點給她撥弄出來。他的動作很輕柔,輕柔到只觸碰了頭髮

感受到他的動作,翊陽配合的將頭低了下去,垂下的眼裡蕩漾出的暖意卻沒被身後的人看見

了無的動作僵持在原處,本就忐忑的心此刻更加不安;他很想和翊陽好好談談,可又怕結果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子。所以寧願拖著,寧願看她沉默以對,寧願看她冷冰冰的站在面前,也不想聽她推開自己的聲音

翊陽垂眸看著手裡火紅的楓葉,眼裡的笑意越來越深。她騙了孔十安,無論是周毓還是翊陽,都被人毫無保留的偏愛過,她又怎麼會不信真心呢

「我今天沒喝酒,一口都沒有」

「我也沒有到處跑,乖乖的藏在安樂的馬車裡」

「我、不會趕你走的」

翊的頭還低垂著,了無看不見她的任何錶情;但她的話音很輕很軟,像犯錯的孩子向大人撒嬌認錯,覺得這樣就不用受罰了

青絲下的手微微發顫,直到那帶涼意的身體靠在心口,才知道將人抱緊

「翊陽,那珠子我想等你回來再給你的,可是它斷了,我找不齊;我把我換給你,你別不要,好不好」

「好」

發頂落下的聲音帶著顫意,環在腰間的手也收得很緊,翊陽抬手回抱著他,將整個人都埋進了這個自始至終都可以讓她安心的懷裡

從南寧回來的路上,她一直在盤算著該怎麼把人送走,她想把他送遠一些,遠到他無法自己回來的那種地方;可辛夷的話讓她暫時放棄了這個安排,她現在不能死,她的事還沒有做完

半個月的朝夕相處,她不言不語,用盡全力去忽視他冷落他。然而他給她的回應不是失望,不是退縮;是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的陪伴。翊陽知道,他在怕,他怕她會開口讓他離開;可他明明是個早就看透世俗的和尚,不在乎怎麼生亦不在乎怎麼死,卻偏偏在意她這樣一個身處無間的惡鬼

既然他執意奮不顧身的跳下來,那自己便盪清無間,在地獄造一方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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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僧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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