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把柄
卻說遲遲未歸家的裴鈞煜,這會兒正坐在前往城外的馬車上,執棋自己跟自己對弈,棋盤上黑白分明的棋子交錯分佈,糾纏得難解難分,舉棋的手幾番抬起,將落未落,猶豫不定。
隨著馬車前行而不時輕輕晃動的燭火,照出他嚴肅的神色,只見他眉心微微皺著,似有幾分勉強壓制的不耐。
馬車外邊駕車的兩個隨從葉三和葉四亦是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不似往常輕鬆閑話。
出了城后,馬車又繼續走了半個時辰,穿過一片樹林,停在了一處空地上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子門前。
夜色漆黑,好在還有朦朧的月色能讓人依稀看得見這兒還有處院子,門前高高掛著的兩個燈籠沒有點燈,被風一吹,在空中幽幽搖晃著,讓人隱約能看出有兩個影兒。
周邊樹林環繞,樹影婆娑,夜色森森,伴隨有林間蟲娃忽大忽小的叫聲,若不瞧得真切些,這座漆黑沉寂的院子與後面連綿幽深又感覺忽遠忽近的大山融為一體了似的,倒彷彿自成一處杳無人煙、與世隔絕的黑夜地界兒,連像樣的鬼影也沒有半個。
如此一來,愈發顯得裴鈞煜一行人的到來格外突兀。
附近不遠處有個風水好的山頭,正是潞國公府歷代逝去之人下葬的地方。
其中自然也有老潞國公裴鋒磊的墓地。
些許陰寒之感,大抵是因這個緣故。
而這處院子,正是康氏和吳姨娘為他守墳所住的地方,另安排了兩個老僕輪換著看門守戶,平日院里也遣了一個聾啞的婆子伺候兩人飲食起居。
生活居住的條件比起從前,自是大大不如,但基本也不需她們親自動手幹活兒,過得樸素些罷了。
只是從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以往養尊處優慣了的兩人突然來到這兒,要適應的何止清簡的生活,其中的煎熬落差,還有那無盡的孤獨和寂寞,才真正令人難以接受。
葉三大步邁前去叩門,兩下悶重有力的叩門聲響起。
意料之中的,久久不見人應答,也未聽見裡頭有動靜。
裴鈞煜讓他翻牆進去開門。
葉三隨即一個輕巧的起落翻了進去,一下就看見裡頭有房間亮著燭火,雖然不很明亮,但足夠顯眼,便更加放輕了手腳,極力掩藏著開門的動靜。
葉四留在院外守著。
裴鈞煜和葉三兩人悄無聲息地往裡面大步走去。
剛走近沒幾步,就聽見屋裡傳出來男人女人們尋歡作樂的調弄笑鬧聲。
淫詞艷語,聲聲放蕩,另有旁的不堪入耳的聲音,可見裡頭正是個怎樣激烈的情況。
再稍一細聽,竟似不止一個男人,也不止一個女人。
裴鈞煜臉色不變,離那房門還有十步之遙時,便站定在原地不再走近,抬手示意葉四上前。
葉四心裡本尷尬不已,再三確認了主子的指令后,馬上沉下臉色快步走了過去,「砰」的一聲就踹開了房門,動靜不小。
「啊——」
屋裡馬上就響起了女人尖銳慌張的驚叫聲,濃重的酒味混合著劣質膩人的脂粉味撲鼻而來,定睛一看,桌上殘羹剩飯,杯盤狼藉,地上還有幾件散落的衣服,腳印似的一路朝向裡間。
幾盞燭火被陡然撲進來的門風一吹,晃了幾下,也滅了,屋裡屋外俱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那風便更像厲鬼來臨前的陰風。
葉四沒有出聲。
接著便又起一道男人驚慌的大喝,「誰?是誰?」
還有另一道怕得顫抖的男人聲音,「不會…不會是鬼吧……」
剛才還在床榻上交纏成一團的四人慌手忙腳地搶著衣裳穿。
再看那兩個一味縮到後面的女人,不是康氏和吳姨娘還能是誰?
康氏胡亂踢了他們一腳,強自鎮定地命令道,「兩個沒種的蠢貨,床上的威風哪兒去了?還不快出去看看!世上哪兒來的鬼……」
兩個男人聽了會兒,沒聽見有什麼聲音,康氏的罵聲也給他們壯了點兒膽子,隨便披了衣服下床,倆人互相拉拽著對方去查看,一步步慢騰騰地往外邊挪,打眼剛看見屋外的一個黑影,兩人頓時嚇得頭皮發麻,扯著喉嚨大喊起來,「啊——鬼啊!——」,拔腿就要跑。
轉角的葉四如鬼魅般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仿若那門外的鬼影剎那間飄到了跟前一般,二話不說便往兩人的膝蓋處狠狠踹去。
「咔嚓」兩聲。
骨頭斷裂時的聲音清脆而利落,然後又是兩聲整齊又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聽得裡間的人心頭瞬間漫上一股寒意。
隨後便是兩具身體重重的倒地聲。
與此同時,他們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兩人已不知是痛的,還是被嚇的,昏死了過去。
所有的聲響瞬間消失,屋裡瀰漫著瘮人的寂靜。
康氏和吳姨娘嚇得汗毛倒豎,縮著身體緊緊抱在一起。
吳姨娘嚇得死命埋頭,緊閉雙眼,嘴裡飛快地呢喃念叨著什麼。
康氏也被嚇得冒了滿頭冷汗,手指緊握著吳姨娘顫抖的肩膀,臉色一片慘白,卻使勁兒咬牙瞪著眼睛,像是嚇得呆住了,又像是被某股勁兒支撐著,隨時準備拚死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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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葉四模糊的身影映入眼帘,她那雙瞪得極大的眼珠子一點一點地往下轉,定定看到了地上他那被窗邊月色照出的一點兒影子,即便不知來人是誰,什麼模樣,她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回魂一般,軟了身子,低頭捋了捋臉頰邊被冷汗打濕的髮絲,隨即又忍不住搖了搖頭,嘴角扯出個肆意的笑,甚至笑出了聲。
在葉四猶豫怎麼開口的時候,康氏已經回過了神,竟對他出聲挑逗,「不知這位爺是什麼人?深夜到訪,來做什麼呢?我這兒可不是秦樓楚館,不過若要尋歡作樂,我們姐妹也是可以陪上一……」
「不知廉恥!」葉四打斷她話聲后,急忙轉身走了出去。
康氏本就不認識他,察覺到他這個避讓又有所顧忌的反應,撇了撇嘴,更加無所謂了,反手便推開了縮在她懷裡的吳姨娘,邊整理頭髮和衣服邊下床,語氣不耐道,「怕什麼,他是人,不是鬼,更不是裴鋒磊那死鬼,趕緊起來吧,看看是誰來看我們了,非年非節的,也不知道來幹什麼,准沒好事兒……」
吳姨娘聞言,慢慢睜開了眼睛,心裡的恐懼卻沒有減少半分,連滾帶爬下了床,哭了滿臉的淚,六神無主道,「怎麼辦?怎麼辦…丹娘,我們現在怎麼辦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康氏斜了她一眼,大聲罵道,「哭什麼哭,當初不是你開的好頭嗎?你還有臉哭了……」
吳姨娘當即臊得滿臉通紅,軟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又嗚嗚哭了起來,淚水沿著眼角日益增多的皺紋流出來,濕了滿手。
康氏坐在鏡前梳妝打扮,其實她看不見自己此刻的模樣,耳邊又縈繞著吳姨娘害怕的哭聲,眼見是東窗事發了,她卻並不害怕,反而像是等待許久的那一天終於到來了一樣,心下大定,激動中又隱隱帶著一絲莫名的快意,使得那張原本被嚇得寡淡發白的臉龐又恢復了幾分方才在床榻上,慾望得到滋養時才有的艷麗之色,一個女人該有的顏色。
她心想,「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不過爛命一條,連死也不能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大不了把我抓去沉塘,死了乾淨,也好得個解脫,反正我早沒什麼體面了,被世人唾棄的都是活人的臉面,活人的名聲,只要我不在乎,那又與我何干?做個孤魂野鬼也比現在自在……」
旁邊的屋子裡亮起了燭火,裴鈞煜無聊地轉動著手上戴的扳指,怕不能在宵禁前趕回去,心下不免又有些煩躁,葉四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
康氏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經恢復如常,穿著打扮簡單素淡,一臉的平靜和麻木,是一個寡婦該有的模樣。
她進門看到是裴鈞煜,腳步頓了一頓,臉上笑意盡收,陰陽怪氣地嘲諷道,「喲,煜哥兒來了,稀客呀!這麼晚了來做什麼?是家裡出什麼事兒了,你特地來知會我這個母親一聲的?」
她在這鬼地方被關了這麼多年,裴鈞煜從未來過,老太太也從沒派人來看過,其他人就更別提了,滿府上下都當她死了一般。
吳姨娘依舊緊緊跟在她身後,死死低著頭,身子不偏不倚的被康氏擋得嚴嚴實實,恨不得沒有人注意到她。
裴鈞煜打量了康氏兩眼,沒有絲毫起身行禮的意思,嘴角浮了冷笑,「看起來,母親在這兒過得很好,不用管家理事,不僅日子清閑舒心,還能日日陪著父親,一解相思之苦。」
這話說得錐心,康氏眼冒寒光,看著他道,「聽說你娶了媳婦兒,怎麼也不帶她過來見見我這個母親?聽說你們還是聖上賜婚,想必新婦定然不是那不懂禮數的人,那麼我想,是你不讓她來的吧?」
裴鈞煜道,「這不是怕她擾了你的好事,她性情純善柔弱,別讓這種污糟事兒髒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吳姨娘聞言,身子抖了一抖,屏住呼吸,更將自己往燭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藏去。
康氏忽地笑出聲,譏諷又滿是篤定道,「到底是你不讓她來?還是,你不敢讓她來?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娶的那個女人名叫姜瑜,也是個鄉野丫頭,應該就是她吧?你們倒是好大的膽子,捅破了窗戶紙,人倫綱常都不顧了,竟還恬不知恥地讓聖上賜婚,欺君可是大罪!不敢讓她來見我是怕被我抓到你的把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