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
就算是夢裡,也絕對沒有這麼好吃的飯。更沒有這麼好的人。
和子小姐,現在應該叫和子夫人了。和子夫人,和她的丈夫,都是很好的人。凜陽以前不理解什麼叫快樂,什麼叫幸福,但現在,胃裡第一次被填滿,他突兀的意識到了一種滿足感。
他想,也許這就是一種幸福。
即使沒多久他就因為長久飢餓后的過度飲食而胃疼的臉色發白直冒冷汗,他也依然覺得,那是幸福的。
男人朝他伸出手,凜陽躺在地上,抱著自己,看著那隻靠近的手掌,瞳孔不受控制的震顫。
手掌落在頭頂,輕輕的撫摸黑色的短髮。
「不用吃的那麼著急,不會有人搶走你的飯。」
那隻手並不熱,力氣也不大,揉亂了短髮,聲音很輕,像是微風吹過耳畔,帶著幾分無奈。
凜陽第一次沒有因為這副孱弱的身軀被誰拎起耳朵又被砸在什麼東西上。
——
「你叫什麼名字?」
「凜陽。」
「是哪兩個字啊。」
「冬天的凜,太陽的陽。」
「冬日早上的太陽,很好聽的名字啊。」
和子夫人似乎不論面對什麼都是在笑的,她總是很開心,凜陽覺得她肯定很幸福。
「不好聽的。母親不喜歡這個名字。所以把它給我了。」
這句話吸引來了坐在一邊的男人的注視。
和子夫人要說什麼,但樓下的門被人敲響,她不得不先離開,於是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
「凜陽。像個女孩的名字。」
男人的聲音平平淡淡,聽不太出情緒。
「嗯。凜是女孩的凜,陽是沒用的陽。不好聽。」
凜陽輕聲的回應,臉上沒有表情,語氣也沒有波瀾。低頭看著桌面上的書本,其實他一個字也不認識,只是在看插畫而已。
「你認字嗎。」
也許是翻書的速度快了一些,男人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
「不認識。」
他很坦誠的回道。
於是男人坐到了他的身邊,將書本翻回第一頁,從最簡單的跟他講起。
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湊在一起,一個教一個跟著學。
——
凜陽時常覺得現在的一切都不太真實,一個新的家,新的家人,他不需要做什麼,只要活著,養病就行。說真的,他活到現在才知道自己這副身體是需要養的,病也並非不可緩解的,只是家裡從未想過為他治療才會一直這麼糟糕。
有一位女性醫師隔一段時間會來替他看一次病,總是在夜晚,因為時間正好是凜陽睡覺之前,所以他記得很清楚。
醫師每次會為他開一些葯,葯不好吃,但昴先生告訴過他,他好好喝葯身體才會好起來。
身體好不好的起來對於凜陽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只是那麼做昴先生會開心,和子夫人也會開心,所以他才會每次都將葯喝乾凈。
這裡很好,昴先生很好,和子夫人很好。這是比夢裡更美好的地方,凜陽覺得,待在這裡,就很幸福。
「這身衣服不太合身,你該換一件更合適的。」
凜陽知道昴先生在說什麼,他換了一件上衣,卻依然是昴先生的衣服,寬大的不像話,一件上衣就能遮擋整個身體,很不合身,但凜陽很喜歡。
「這件。就很好。」
他說。
凜陽很知足,他不需要更多了,只是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但他當年沒抓住那顆糖,一年後的現在,也同樣抓不住這份幸福。
——————
一切發生的有些突然。
突然到凜陽其實不確定應該做出什麼反應。
昴先生有時候會跟和子夫人有些口角,他們有些小矛盾,偶爾會吵架,凜陽沒去聽過那是因為什麼,因為他無法解決,也不適合了解,他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間,去複習昴先生教他的那些字,一個接著一個,慢慢的往下讀,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嗓子啞了,也已經聽不見爭吵為止。
今天也一樣,直到樓下已經什麼聲音都沒有了,而他的嗓子也已經沙啞了,他才停下。
凜陽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他想找點水喝,樓下很安靜,安靜到只能聽見他自己下樓的腳步聲,周圍很黑,燭火沒有被點燃,但走到樓下的時候凜陽卻發覺他能看清周圍,他下意識回頭,才發現是窗戶被打開了,月亮照進來,昴先生站在那裡,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凜陽看向他的時候,他也看了回來,那雙眼睛似乎發著光。
凜陽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昴先生,打擾到您了嗎......」
他走上前,習慣性地詢問,卻在走到一半時低下頭,腳下的觸感粘膩而濕潤,是一種他熟悉的感覺,視線從腳下逐漸挪到正廳,那裡的地上躺著和子夫人。
準確的說,凜陽已經有點看不出那是和子夫人了,那張漂亮的臉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樣子,身體也以詭異的姿態扭曲著,血到處都是。
昴先生依然低頭看著他,凜陽眨了眨眼,他看向躺在地上的和子。
「和子小姐是,死了嗎。」
「對,她死了。」
凜陽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緩慢的移動眼睛,看向窗外,又看向昴。
「您要離開了嗎。昴先生。」
窗戶從未被打開過,他會這樣想無可厚非,但昴先生卻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思路。他站在那裡看了他一會兒才說。
「對。我要離開了。」
一種詭異的寂靜持續在客廳,凜陽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視線。
「要跟我一起走嗎,凜陽。」
男人朝他露出笑容,和平時的不太一樣,昴先生是個很好的人,他的笑容也總是很溫柔的,沒有這麼強烈的....侵略感。
「變成鬼,和我一起走吧。凜陽。」
昴。不,應該說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男人在看著他,凜陽的臉上依然什麼表情也沒有。
「什麼是鬼。」
男人似乎因此被難住了,他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了最簡單的一種解釋。
「變成鬼,你的身體就會好起來,就不會再咳嗽,也不會再胃疼了。」
凜陽聽懂了,那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男人,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好。」
————
無慘覺得凜陽是個很奇怪的小孩兒,指尖刺進腦袋的時候,凜陽在朝他笑。
他還是第一次笑,卻在這種奇怪的時候。
「先生,您真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簡直荒謬。
說不清是一時被引走注意還是他故意為之,總之他輸進去了不少的血,做完后他才意識到凜陽可能會撐不住,這麼孱弱瘦小的身軀,怎麼可能承載的下那麼多血液呢。
男孩兒倒在地上,無聲的蜷縮在一起,也會這樣沉默著死去,就像是那個他發現他的夜晚。
他只是走了自己本該走的路,在一年之後。
無慘皺起眉,有些煩躁。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回頭時對上的是一雙在發光的灰藍色眼睛,沒有聚焦的瞳孔,不帶任何情緒,只是亮著詭異的光,一雙鬼的眼睛。
他承受住了,以一個完全驚人的速度。這是個意外收穫,特殊的個體,這讓無慘對他更感興趣了。
「您是誰。」
鬼會在漫長的歲月里抹去屬於人類的記憶,但在一開始應該不至於到這個程度。
也許是因為小孩子的腦袋還沒發育完全,又或者他只是根本不想記住那些事,總之。
他什麼也沒剩下了。
「無慘。鬼舞辻無慘。」
「無慘。」
男孩兒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似乎是想要記住。
「那我是誰?」
這次無慘沒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一會兒。
他想起他第一次看見凜陽的時候,一片漆黑的街道,日出前最黑暗的時候,偏偏陰雲就在那一瞬間散開,月亮的最後一點光芒灑下來,照亮了那個男孩兒。
「凜光。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