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施教化(中)
……
方舟號艦橋廳內。
施特勞斯面色慘白地看著眼前的監控屏。
這艘戰艦的先進程度超過了人類的理解,這監控屏中投射出的,是可以實時調動、旋轉、放大、回放的圖像。
「完了……完了……」
施特勞斯用德語囁嚅著這個詞。
與入侵者接觸的第一小隊,已經全部陣亡。
第一批戰術人形也已全軍覆沒——她們甚至沒能為身後的人類戰士,爭取一秒鐘的時間!
一秒!
現在,圖像正在重播一段畫面。
長達三百米的走廊內,被斷肢殘軀和大量熱武器碎片填滿。
鮮血流淌如河。
緊接著,畫面開始回放,加速——
速度、力量、精準遠超人類的戰術人形,被某個更快速、更兇狠的東西撞擊、粉碎、炸裂。
彷彿被保齡球擊飛的球瓶。
然後,那東西瞬間突入後方的人類方陣,先是撕開指揮官的身軀,然後如同一輛人形卡車,在方陣中呈「Z」字型飛馳。
不到八秒,走廊變成了監控最後記錄的樣子。
然後,畫面開始重複播放著以上十秒的過程。
同時,另一個分裂出的小屏幕,則有移動監控設備一直在監視著目標——
那個披著鐵甲,體型與人類相仿,但絕對非人類的東西,已經與第二個作戰小隊接戰。
第二小隊比第一小隊裝備更加精良,全員裝備多功能作戰外骨骼,人數五十人,搭配二十名重火力戰術人形。
但施特勞斯的注意力根本沒在那實時畫面上。
滿頭耀眼的金髮貼在額頭上,被冷汗沁潤,而他自己目光獃滯地看著那段不停回放的十秒畫面,看著畫面中彈出各種塞星語的提示。
那是方舟號對這段戰鬥的分析。
技術員們大多不都精通塞星語。
這種語言中的時態過於複雜,同一個詞在不同時態又有多種迭代,彷彿鋼鐵之民的語言在悠久的歲月中,不得不演化出多種辭彙,去形容和記錄歷史。
施特勞斯這種中下級技術員,只看得懂一些詞:
「迴避」、「迷你XX」、「絕對劣勢」。
以前,每當這個時候,施特勞斯都可以向自己的上級求助,因為他的技術組長是一位研究塞星語的專家。
施特勞斯茫然地抬起頭。
艦橋廳內確實還有一些技術員,數量還不少,但大多數人都像他一樣,顫抖著坐在椅子上,獃獃看著面前屏幕反饋出的艦內接戰情況。
還有少數人緊張地盯著艦橋廳那看起來厚重的鋼鐵大門,另一些人鑽進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角落。
可技術組長們都不在這裡。
他們剛剛跟著黃金家族們離開了。
比起坐以待斃,他們更有資格跟隨歐羅巴的主宰們,去與入侵者「談判」。
而現在,他們以碳化物和灰燼的形式,漂浮在外面的空氣中。
就在施特勞斯走神的十幾秒。
小屏幕上,第二小隊的接戰也已經接近尾聲。
「不……」
艦橋廳內,許多嘔吐聲和啜泣聲響起,而面色蒼白的施特勞斯只看了一眼那畫面,便感覺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上。
……
混亂的開火聲,士兵們的慘叫聲,肉塊、粘液、血液噴濺在地面與牆壁的聲音連在一起,響徹走廊。
身著鐵甲的人影連續閃爍,以人類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穿梭在高大的外骨骼裝甲間。
這身影每在一台外骨骼裝甲旁閃爍一次,那外骨骼就會轟然炸碎,其中的血肉要麼被揪出來撕碎,要麼被轟成碎塊和血霧,在空中飄飛。
遠處,激光鳥停在「信念」的膝蓋裝甲上,看著高效而殘忍的殺戮,震蕩波的聲音傳了出來:
「陸,你的種族的含水量和含鐵量,都很可觀。
「我從未如此直接地觀測到這一點。」
少年平靜的聲音轟然響起,穿透鐵甲,帶著金屬的質感,壓下所有哀嚎與血肉被撕扯的聲音:
「大波,不必拐彎抹角說我手法殘忍。
「我只是不習慣用槍。
「至於我在做的事,沒什麼奇怪。
「和你的世界不同,這顆小小的星球,在我之前,長期處於分裂狀態。
「不同的國家和民族,有不同的語言。
「那語言並非口頭層面的存在,而是一個群居種族的底色。
「而我現在的做法,就是在用本地人的語言和他們溝通。」
激光鳥拍了拍翅膀,好整以暇地偏了偏頭:
「願聞其詳。」
陸明瞬間出現在一個用火神炮胡亂開火,在走廊里打出一片片火花的外骨骼戰士身旁,一拳打碎那束炮管,看著金屬零件鑿進戰士的身體,將他的頭劈開:
「堡壘都市所在的國度,龍之帝國,那裡的人民,我的人民,性情中有兩個特徵:
「酷烈與溫和。
「酷烈,是家國大難,走投無路之時暴起的血性。
「溫和,則是人人相知,守望相估的文明底色。
「簡而言之,許多時候,我們是個做事處處留一線,只把過上幸福的日子,作為重要目標的民族。
「基於此,文明與忍讓,便是我們的語言。」
「啪嚓!」
陸明抬起腿,將腳從另一個倒地士兵炸開的胸腔里拔出來,繼續說道:
「而其他的民族,也有各自的『語言』。
「比如我們腳下的法蘭西,他們種族的語言,是抗爭與暴亂。」
「嗯,我有讀過你們的文明史。」
「而皂人族——哦,就是我剛剛殺掉的那些,它們的語言,是剝削他人,屠戮弱小。
「還有另一片大陸,燈塔國,他們的語言,是野蠻與虛偽,這體現於他們先掠奪土地,再假名於神的卑劣行徑。」
激光鳥點了點頭。
陸明一面說著,一面伸出一根血紅色的手指,指了指上方,示意道:
「剛剛,那些正在飛過來的導彈,提醒了我。
「讓我想起一件很久以前就明白的事,
「一件舊時代很多帝國人都搞錯了的事:
「大家總以為,對這些人,那些國,要文明,適度,有禮,有節地溝通。
「錯了。
「大錯特錯。
「對這些白皮的,
「你最不該的,就是時時文明,處處禮讓。
「你不能對他們『以德服人』、『點到為止』。」
陸明抬手,將變成血紅色的肩頭上,一點掛住的腸子和少量肺掃落:
「他們能懂得的,記住的,敬畏的,並以此為核心銘刻於歷史中的,只有那些對他們造成酷烈毀滅與傷害的存在。
「比如,上帝之鞭。
「比如,義和團。
「比如,我。
「因為,唯有刃與血,才是它們最看重的。」
話音剛落,陸明抬起頭。
一陣陣悶雷般的轟響聲,從走廊的上方響起,那聲音低沉而遙遠,來自艦外。
激光鳥抬頭看了看:
「第一批導彈已經命中方舟。
「未突破裝甲。」
「嗯,」
陸明低下頭,看著前面一個喊著法語,雙腿炸碎,跪在外骨骼殘骸中向他匍匐求饒的士兵,抬起腿。
踩住對方的頭顱,一點一點踩下去:
「所以,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展現仁慈,點到為止,在這裡是行不通的。
「想要開創一個新的時代,想要將這顆我曾以為廣袤,如今方知渺小的星球——至少地表這部分擰成一股繩,就要行非常之事。
「譬如,與這片土地上的人溝通時,要披堅,執銳,見血。」
「啪唧。」
在骨肉碎裂的聲音中,慘叫聲消失了。
陸明在地上擦了擦鐵靴,平靜道:
「這樣,他們才能懂文明,講道理,
「才能放下傲慢和偏見,學會抬起頭,去聽我的聲,看我的國。」
鐵甲身後,激光鳥振翅,慢悠悠飛了過來。
機械巨鷹找了一塊還算完整,覆蓋衣物的肉塊,小心翼翼地站在上面,不讓地上鋪滿的鮮血濺到自己的漆面:
「你聽起來很激進。」
「和你的陛下比呢?」
「一樣激進——也一樣正確。」
陸明點了點頭。
他俯身,輕輕擰斷一個沒死透的士兵的脖子,繼續說道:
「而且,這裡的人民需要教化。
「他們的骨子裡,有一種徹底的,無可救藥的愚蠢。
「我曾經長久在這些『文明世界國家』中工作。
「我注意到,他們似乎完全沒有看到,或者刻意無視了一些真相——
「民眾生活,被剝削者操縱得如此徹底,又粉飾得如此華麗,而這些粉飾與操縱自洽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
這段走廊的槍聲已經完全停止,只剩下一些哀嚎與慘叫,依舊在血泊里回蕩。
陸明四下看了看,抬起雙手,在空中呈大字型,而後一拍——
「轟!!!」
澎湃的氣壓瞬息炸裂,衝擊波在0.2秒內將這段走廊完全清空。
化不開的血腥味,以及凝成了霧狀的鮮血液滴,全部消失。
同時被帶走的還有奄奄一息者們的性命——他們在耳膜與內臟破裂的那一刻得到了解脫。
「我舉個例子。
「持槍。
「人人有槍,彼此清除,活著感謝上帝,死了去見上帝。
「他們說這是賴以立國的,法的聖權——但為什麼這神聖的權力僅限於持有半自動?
「為什麼一旦民眾試圖持有能夠更好保護自己權利的武器,就會被逮捕?
「怎麼,撞火槍托和全自動步槍不夠神聖嗎?
「榴彈炮和RPG就不夠神聖嗎?」
陸明看了看那些被吹飛的凌亂屍塊,又望向遠處幾個足夠僥倖狂奔逃竄的身影。
他的身影閃爍了一瞬,恢復清晰時,手裡多了幾塊殘肢。
他抬手,將這些屍塊以每秒1200米的速度擲出:
「再舉個例子,飲食層面。
「西方世界不遺餘力地推行白人飯。
「主食就是麵包,因為水稻種植條件要求高。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蔬菜單調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土豆番茄西藍花,所有不便儲運的綠葉菜貴到離譜;
「肉類儘是豬牛雞等工業化養殖的標品,出肉率低的鴨羊價格極高;
「通過飲食結構操縱,只需三代人,大家一日三餐橙汁牛奶雞胸西藍花,食譜比豬還單調。
「然後,傳媒集團刻意拔高此類飲食的神聖性,將其宣傳為文明。
「他們還會說吃動物內臟是低賤的,吃狗肉是野蠻的,吃這些東西的國家活該被譴責。
「天可憐見,西方人已經不知道自己最初不吃內髒的原因是什麼?
「上世紀八十年代,群勃龍被肉廠隨意濫用給動物增肉,獸葯全都聚集在內臟,男人吃了出奶,女人吃了絕經。
「他們完全遺忘了,自己放棄豐富飲食結構和調味方式的真實原因,是很多東西已經變得不能吃,吃不到、買不起,不划算。
「這就是基於牢固剝削體系的,嚴格的物資等級分配製度,但它卻以自由消費的名義呈現。
「更別提他們各種離奇的『過敏』。
「那根本不是過敏,而是化工成份過量導致的食品中毒,
「比如最著名的『花生過敏』:
「為了節約成本,燈塔國的食品廠加工花生從不脫殼,花生殼上的農藥統統裝罐,是個人類吃了都會『過敏』,甚至『過敏而死』都屢見不鮮。
「然後,挺過毒性的就叫『不過敏』,吃死了的都是『免疫缺陷』。
「這才是最殘酷的優勝劣汰——那些食品大亨們一天殺死的人,比我一年殺得都要多。」
激光鳥彷彿死機了一般。
半晌,震蕩波冒出一句:
「在能量塊里下毒,然後投放給平民……我當初怎麼沒想到這一招。」
「還有,智識層面,公立校推行快樂教育,把中底層往文盲方向引導,
「誰若想接受真正的教育,那麼沉重的學貸能讓他一生無法償還;
「政治層面,貴族世家隱於幕後,看似全民做主,實則貴族共和。
「一旦有異類敢於逆命,腦洞大開倒計時開始,一次不行,再來一次。」
陸明拍了拍手,看著遠處最後一個背影被一隻斷手戳穿栽倒:
「例子太多,我都懶得再講。
「總之,這是一套體系完整而成熟的,輔以認知遮蔽的對內剝削體系,其目的,就是對民眾進行系統性的操控,可持續性地收割。
「在這顆星球上,只有被長期污名化的龍之帝國,在給自己的子民實行真正的教化。
「甚至,有段時間,帝國對數理化等科研基礎學科的推崇,到了一個偏執的地步。
「而正是有了教化,才有所謂的人口紅利期和高速發展,
「否則,人口是不會變成紅利的——巴拉特那樣的糞坑國家,沒有人口紅利,只有人口紅移:移到其他國家的沙灘上去群聚排泄。」
激光鳥雙眼獃滯地看著滔滔不絕的陸明。
卡殼了幾秒,震蕩波說道:
「我……無法理解,
「這種剝削者對內持續性的戕害和操縱,惡毒程度遠超至高議會對塞星社會的控制。
「難道沒有人發現嗎?」
「或許有,」
陸明走向走廊的更深處:
「可那些呼籲和呼救的聲音,被淹沒在了傳媒製造的彩虹泡泡,網路湧現的信息繭房,和藥物濫用的化學極樂里。
「你真該看看舊時代的ytb是如何製造繭房的,那簡直是操縱的藝術。
「太多的『文明世界民眾』看不見真相,他們早就瞎了。
「他們的內心,只剩下了愚昧與傲慢。」
激光鳥點了點頭:
「所以,你要拯救他們。」
「是啊,」
陸明抬頭,看了一眼那個裝在天花板滑軌上,如同一隻小眼睛的監控探頭,繼續說道:
「拯救他們。
「但在舊時代,我做不到。
「沒那個能力曉得伐。
「當然,也沒那個意願。
「但人的慾念,都是隨著能力邊界的拓而增長的
「我也不例外。
「現在,我有了這個能力,和依據能力制定的計劃。
「我會拯救他們中剩下的那些人——我指從接下來的清理中,活下來的那部分。」
「用刃與血?」
「用刃與血。」
陸明停住腳步,回過頭。
他站在一片血泊與殘肢的盡頭,渾身的鐵甲已經被染成紅色:
「大波。
「嗯?」
「給我歐羅巴剩下堡壘的精確坐標。
「我要……施教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