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信使（下）
……
「撲通！」
文君鬆開緊緊抱著的節肢，重重栽倒在湖岸。
清澈的湖水漫過她的嘴邊，她倉惶地支起上半身，大聲咳嗽，吐掉胃裡的水。
她感覺天旋地轉。
這不只是因為一時間難以適應地表飄忽不定的重力。
還因為頭頂上的東西。
那過於空洞的，恐怖的虛無。
那無邊無際的深淵，讓她感覺自己隨時有可能掉進去。
她知道那是什麼，史書記載，這恐怖的深淵叫做：天空。
但幸好，身下那已經變得極其微弱的重力依舊在庇護著她，讓她不至於向上墜落。
文君再次嘔出胃底的一點清水，回過頭，悲慟地望著保護自己穿過「天門」，來到地表的神明——
眾神的女王，守護與生命之神。
魔斯拉。
神明的身軀正慢慢浮出水面。
祂還活著——但也只是活著。
眾神都擁有極強的生命力，但眾神也會因飢餓變得衰邁，更會被恐怖的外神擊潰，殺死，甚至被寄生。
信使惶恐地看著生命之神現在的樣子——
祂那曾經閃爍永恆光輝的身軀已經黯然失色，那些美麗的、閃爍七彩光滑的絨毛全部被強酸燒掉，其下堅固的甲殼也遭到腐蝕，有些位置甚至被燒穿。
生命之神的頭顱已經浮出水面，祂的兩隻複眼只剩下了一隻，另一隻被深海之神，或者說，寄生了深海之神的東西所洞穿，碾碎。
「——」
神明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輕叫。
祂抬起一隻節肢，在水中做出向前推的動作。
似乎在示意文君離開水面，向前走。
同時，重傷的蟲神抬起另一隻節肢，努力揮舞著，似乎試圖驅趕開岸邊的什麼東西——
直到這時，文君才從悲傷中回過神。
她聽到一種聲音。
那似乎是野獸的咆哮，但樂土的任何野獸都不會發出這種鏗鏘的吼叫。
衣衫襤褸的少女倉皇回頭。
她看到，一隻渾身由某種反射光芒的物質組成，身披奇異甲胄的巨大野獸，正在離她不遠的位置伏地身體，向她咆哮。
一股戰慄從文君的脊柱中升起，傳遍全身。
那是無法控制的恐懼——眼前這隻野獸，遠比入侵樂土的那些小型怪物更危險！
這野獸的身體後端，還展開了某種平直的結構，其上的尖鋒正對準她，那尖刺彷彿隨時都能洞穿她的身體！
文君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同一時間，她聽到身後那虛弱的神明努力發出一聲嘯叫。
「——」
守護之神斷裂的節肢用力揮舞著，彷彿一根巨樹的樹榦，在她身前舞動，試圖趕開那隻閃光的野獸。
尋常的生物，無論是樂土的野獸，還是那些「准神」，甚至外神的僕從軍，都會被眾神的神威所攝，不敢輕易面對祂們的怒火。
但現在，守護之神過於虛弱了。
正因如此，那野獸不但沒有後退，反而向著遠處一座矮山發出吼叫。
下一瞬，文君驚恐地看見，又有另一頭野獸自那山頭高高躍起。
而那隻的身體上，甚至生出類似飛翼的短小結構，但那飛翼竟然噴出火焰！
在火焰的助推下，野獸眨眼間飛過至少三百步距離，重重落在不遠處。
它背後的「翅膀」摺疊收起，變形為了另一對錐體，遙遙指向文君。
兩頭野獸呈犄角之勢，將文君擋在了湖岸邊。
文君感覺到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音。
神明已經無法再庇護她。
而她甚至不知道眼前的野獸是什麼。
它們看起來並不是外神的僕從軍，但也絕對不是史書記載的，「天門」之後，地表的動物。
文君學習過地表的猛獸有哪些，劍齒虎，食人獅，猛獁……但不會有這麼大的劍齒虎！
不過，兩頭披甲的野獸並沒有向她撲來，也沒有用身上長出的那種錐體刺穿她的身軀。
其中一頭野獸張口，吐出一連串聲音——
「@#%&￥*——？！」
文君驀地一驚。
那似乎是某種語言。
但她完全聽不懂。
少女深呼吸幾下。
她發現，野獸們只是保持著同樣的步調，將文君阻嚇在了湖邊，不讓她上岸。
這時，文君身後，虛弱的女王再次發出嘯叫。
但祂過於虛弱，保護文君穿過「天門」消耗了祂僅有的力量，祂這一聲試圖威嚇野獸的啼鳴，更像是絕望的哀嚎。
文君大口呼吸著地表的空氣，她看著眼前的野獸，又回頭看了看虛弱的魔斯拉。
少女的眼神逐漸變得堅毅。
她絕不能被攔在這裡，絕不能倒在這些野獸口中！
她必須找到那個人，找到那個「新王」。
她的身上，寄託著所有城邦的希望，寄託著真正人類的未來，寄託著蓋亞眾神的使命！
她踉蹌著起身。
襤褸的衣衫滴落水珠，貼在少女起伏的曲線上，她的髮絲散亂，遮住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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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絲之下，漆黑的眸子射出堅定的光。
少女抬起腿，踩著湖岸的石礫，向著兩隻野獸的方向步步前進，嘴唇顫抖著，默念母親最後的預言。
那是族人們拼盡全力送她與魔斯拉離開時，讓她不要忘記的話——
「背叛蓋亞的子民終得報應，
「他們先祖朝拜的主人，前來收割萬物……」
文君的呼吸愈加急促。
她的頸部，一枚被繩子穿成項鏈的綠色玉石，開始發出淡淡的光芒。
少女努力站直身體，向著眼前的野獸抬起手——
「但這不是人類的終末。
「新的希望降臨地表——」
湖岸邊的沙石開始震動，一些細小的沙礫垂直飛向空中。
「強大的鐵之主已經誕生！
「他用刃與火清洗大地，
「他將驅逐外神，與鐵為盟，為所有種人類，帶來希望！」
文君伸直手臂，向前一推——
「轟！！！」
以少女腳下為圓心，澎湃的推力向外迸射！
重力隨她的意志化作巨手推出，在湖岸邊形成沙礫的浪潮，席捲四方！
兩隻野獸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提起，數噸重的身軀打著滾飛向出百米！
湖水也被這如同爆炸的一擊命中，先是炸開數十米高，而後形成浪潮回涌。
文君重重栽倒在沙礫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她從來都不是強大的力之使。
無論是操縱重力的精細程度，還是持久力，她全都不夠出色。
這胡亂的一擊，已經抽光她的所有力量。
她甚至站不起來了。
少女身後，奄奄一息的蟲神伸出兩隻節肢，圈成圍牆，將少女護在中央。
忽然。
一陣恐怖而沉悶的聲音，從頭頂的虛空中響起。
那聲音如此陌生，又有些熟悉，彷彿眾神之王暴怒時噴吐的雷霆粉碎山川、斬擊大地的聲響。
但那不可能是眾神之王——祂還在地心與外神鏖戰，無暇至此。
文君哆嗦著抬起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名為天空的深淵邊際，有什麼東西瞬息萬里，呼嘯而至！
背負雙翼的白色身影帶著巨大的力量砸落大地，掀起地面，帶起恐怖的罡風。
文君彷彿一片在狂風中飛舞的樹葉，被地震直接拋起，落入湖中。
在額頭撞擊到湖面的瞬間，少女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