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加冕為王(下)
……
陸明點了點頭。
他忽然想到什麼,笑著問道:
「大波,你對這個被文君稱為囊括一切的『萬物』、『蓋亞意志』的存在似乎,並不驚訝?」
震蕩波停頓了一秒,似乎在思考陸明的問題:
「我不明白。
「我為什麼會驚訝?
「『蓋亞』就是你們的『天尊』,
「這不是很正常?」
陸明一時語塞。
還真是。
實際上,陸明自己還挺驚訝的。
對人類而言,無論哪個世界的人類,「蓋亞」這種存在,似乎都是某種神話傳說中的名詞,沒有被物理學和現代科技證實。
畢竟,這個傳說中的大地之母,似乎從沒有直接干涉過人類的歷史進程。
它更像是「星球」這一概念在文化中的表達。畢竟,人類的繁衍有男有女即可,無需蓋亞的干涉。
但對塞星人而言,星球意志的存在再確鑿不過,堪比爹媽。
震蕩波繼續說道:
「陸,關於這方面,宇宙中有一條通識:
「並不是所有星球,都能誕生自己的意志體。
「但能夠走得更遠的文明,其星球大多都有自己的星球意志。
「這是宇宙之中,各個種族之間某種心照不宣的看法——擁有星球意志的種族,才是得到看顧和庇護的種族。
「無論這個星球意志是否像我們的天尊那樣,會給予子民近乎無限的偏愛和奉獻。
「但這都是好的。」
陸明點了點頭:
「當然,有媽的孩子是個寶。」
聲波的聲音響起:「精妙而簡潔的比喻,已收錄至《地球見聞》。」
激光鳥也點了點頭。
震蕩波同樣表示讚許:
「就是如此。
「而保護自己的母星,保護母星的星球意志,是每一個文明都不可拋棄的原則,是必須竭盡全力去做的基本行為。
「不接受反駁。」
陸明失笑。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大波明明堪稱罪大惡極,但卻和他意外地聊得來。
那些為了保護家鄉同仇敵愾,最終戰死,屍體鋪滿鋼鐵大地的塞伯坦人,和為了復活塞星什麼都會做的震蕩波,本就是這個理論從不動搖的踐行者。
而在這一點上,他和大波的價值觀高度一致。
沒有逃亡,沒有後手,絕,對,不接受流浪。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當然是不智慧,也不夠審時度勢的。
陸明甚至不會去置喙那些做出類似選擇的種族。
但,人類不行——至少在他的帶領下不行。
實際上,現在的他,已經有了帶領一部分人類離開地球的能力。
他完全可以直接逃離地球上的這些破事,不再與巨獸交手,帶著一部分人類成為宇宙種族。
在系統的加持下,在塞星人的幫助下,陸明帶領的人,會成為宇宙中的一支「雇傭兵」,甚至塞星人的附庸也行。
以他的戰鬥力,也一定會受到各方禮遇,甚至稱霸一方。
但他絕不會這樣做。
如果真到萬不得已,兵敗如山倒的時候,如果他真的不敵獸群,人類真的守不住地球了。
那麼他或許會像那個塞星最後一任「領袖」一樣,送走一些種子。
但他自己,一定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陸明堅信,若他帶著人們單純地放棄地球逃離,人類便不再是人類,
而是披著人皮的另一個物種。
一種失去了核心存在的東西。
說他保守也好,說他愚蠢也好,陸明絕不希望人類在宇宙時代,變成什麼擁有「流浪千年智慧的」玩意。
他絕不會做出黃金家族那樣的選擇。
那些比他更早擁有方舟號的舊世界主宰,其實遠比他更有機會,為人類文明掌起一盞燈火。
但它們早就在舊時代那數千年間,失去了與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真實聯繫,將自己的利益與權力視為一切,自絕於全人類,也自絕於這顆星球。
甚至,對陸明而言,即使有一天,人類在他的帶領下,成為了遍布星海的存在,人類也依舊不能失去對地球的掌控。
家園,有和沒有,終究不一樣。
陸明深呼吸一下,忽然感覺念頭通達了許多。
連精氣神都漲了一截。
實際上,從文君告知他真相以來,陸明就感受到了某種微妙的身份紊亂——
他的靈魂,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智人,
而現在,他卻活在一個尼安德特人的軀殼中,保護著這個人類亞種,
而這個世界的智人,卻被趕進地下。
這種微妙的錯位感,再疊加他身為穿越者的真實身份,讓他感受到一種揮之不去的荒謬。
一種似乎與所有人都隔著一層層身份的,異鄉異客的孤獨。
之前,無論是在a市求生的三年,還是進入堡壘后的一段時間,他的生活都被高強度的作戰填滿,沒有時間思考這些,他與外部世界的聯繫時刻緊密。
而這一周,城市發展問題、對敵戰術問題大多安排妥當,一切有條不紊,陸明有了更多時間內觀自身,思考更多。
這時候,有關這個世界的人類真相,又進一步滋養了他的孤獨。
這其實非常危險。
今天的陸明,除了更加殺伐果斷,已經隱隱有了一個種族統治者的氣度。
在這種成長的關鍵時刻,任何細微的信念動搖,都隱藏著恐怖的災禍,
因為,這種孤獨感,直指一個「我自何來,為誰而戰,戰至何如」的核心問題。
俗稱道心不穩。
對此,陸明自己亦有警覺。
但現在,他忽然想通了。
地上人,地下人,尼安德特人,智人……什麼身份都不重要。
難道地下人就不是人類了?就不是他的同胞了?難道地上人就不是人類了,不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了?
都是同一個種族,屬於同一個星球,有著同一個母親——蓋亞。
無論哪個宇宙,這一點都不會變。
「我會為我的種族,為我們的這顆星球,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陸明輕聲說道。
他的臉上帶著容光煥發的笑容,念頭通達,再無掛礙。
捫心自問,陸明對自己的認知其實一直都很清晰。
他是個願意多做一點的普通人。
無論是孑然一身,還是割據一方,他都會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多做一點點。
當他只有一人一刀,食物充足時,他願意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冒險奔出安全屋;
當他坐擁大軍,背靠雷翼王時,也願意帶領人們走出堡壘,來到天空下。
他曾經淋過雨,他曾經被貧窮和飢餓纏繞,那種痛苦曾深深刻進他的靈魂;
所以,當他腰纏萬貫,也並不介意為別人撐起傘,這沒有什麼高貴的動機,不過是推己及人,看不了另一個飢餓的孩子,倒在他的面前。
因為那種痛苦,他感同身受。
而如今,早已一人成軍的他,也願意繼續為這顆星球上的同胞,多做一點點。
下一個「一點點」,就是徹底剷除地心的獸群。
忽然。
陸明感覺到了什麼。
那種感覺十分奇特,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極其遙遠,又十分接近的地方,溫柔地注視著他。
又像有古老的歌謠在耳邊響起,細細聽去,卻寂靜無聲。
「?」
陸明有些困惑。
他的「視覺」瞬間掃過周圍數公里,再側耳傾聽。
什麼都沒有。
而且,少年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胸中凝聚,幾乎噴薄而出。
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那一生的記憶,似乎在慢慢變薄,變成一塊幕布。
而其下方,出現了什麼東西。
那似乎是一段話,一段刻在石頭上的碑文。
那是……什麼?
陸明瞬間凝神。
模因干涉?
可這些感受,無論是歌聲,注視,還是自己彷彿要出口的,已經消失在腦海的話,並沒有讓他感受到任何威脅和不協調。
這和那個被薩克炸到只剩下腦袋跑掉的「樞紐」,截然不同。
一旁的激光鳥奇怪地偏了偏頭。
他沒明白陸明的話是什麼意思——在他看來,這還用說?
眼前這個人類,難道不是無時無刻不在踐行這句話嗎?
而震蕩波的聲音從激光鳥的身體中響起:
「是的,陸明。
「你會的,就像那個領袖,陛下,我,以及所有選擇犧牲的人,之於塞伯坦。
「我想,你找到了比力量更加寶貴的東西。
「如果文君帶來的信息是一次考驗,那麼現在,你已經通過了。
「祝賀你,人類的君王。」
陸明笑著點了點頭。
震蕩波的話沒有任何停頓:
「所以,考慮加入狂派嗎?
「前景廣闊,待遇從優,一年十八薪,八險三金,有帶薪年假,我們只需待時而動,趁博派不注意突然發難,就能取而代之……」
「……你的冷笑話已經快把我凍上了,大波。」
「很遺憾,看來我仍需努力。
「具五刑和皮影戲的影響過於持久,儘管我個人覺得,這個笑話還是很精彩的。
「哈。
「哈。
「哈。」
聲波:「記錄:震蕩波的第四百七十二個爛笑話。」
激光鳥:「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