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PART 2
賀東言給韓念安排的房子在中山路上,道路兩邊是參天的梧桐樹,即使是樹葉凋敝的冬天,依舊枝椏繁密交錯,在暖色的路燈下投下鬼魅般的一張大網。
韓念開門下車,寒風像細密的針一樣扎在皮膚上,刺刺麻麻的冷。她把外衣裹緊,沖他淺笑了一下,「謝謝你買了吊墜,我就不用擔心沒錢過活了。」
「它本來就是我的。」唐亦天站在她面前,路燈下的影像一條又寬又闊的路,看不到盡頭。
韓念沒有反駁他,只是俏皮地眨巴了一下雙眼告辭,「那我先回去了。」說著走了兩步停下來,「我後天有空,可以見面。」說罷走進了高層公寓的樓道。
唐亦天一直站在門口,看著她走進電梯,然後過了好一會,十七層南面的那一間亮了燈,他才轉身回車裡。
進了暖氣十足的房間,韓念因為緊張而一直攥緊的手才鬆開。三年沒見,怎麼可能心如止水,波瀾不驚呢。
保姆楊嫂聽見動靜披了件外衣起身從房裡走出來,「這麼晚了,要給你熱杯牛奶嗎?」
「不用了,耀靈睡了嗎?」韓念給自己倒了杯熱水一邊焐手一邊小口啜著。
「賀先生給他讀了故事,兩人都睡著了。」楊嫂說著輕輕擰開房門,韓念探頭一看,卡通小床上躺著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毫無違和感。
韓念努嘴,示意楊嫂關上門。楊嫂忍不住說了一句,「賀先生真是個有耐心的好男人啊。」
她笑了笑,「有耐心的好男人可不只他一個。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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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冬日暖陽,韓念雖然睡得晚,卻一早就醒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以前最喜歡賴床的人,如今不用鬧鐘也能自己醒了。
習慣早起后她開始喜歡自己做早飯,淘幾把米,不急不慢地熬上一鍋白亮潤澤的粥,煎了兩個糖心蛋后,三歲的耀靈才起床。他的身後跟著和衣而睡的賀東言,剛出房門就打了個噴嚏。
韓念給耀靈盛了粥,加了肉鬆,又分了一個煎蛋,然後母子倆坐在桌邊安靜地開始吃飯,賀東言才叫出聲來,「太沒良心了吧!我陪你兒子睡了一夜!你竟然不做我的早飯!」
韓念微笑著摸摸耀靈的小腦袋,慈祥地教育他,「耀靈,你要懂禮貌。」
小耀靈很乖巧地點頭,禮貌地放下小勺,抬頭看著賀東言認真地說,「謝謝賀叔叔陪睡!」
「咳咳咳……」賀東言頓時顏面盡失,傲嬌地轉身就要走,「忘恩負義!重色輕友!過河拆橋!」
韓念用筷子戳開煎蛋,那嫩黃的蛋液流淌出來和棕色的醬油融合在一起,她一口吃了半個,然後叫住要摔門出去的賀東言,「不問我昨天的情況?」
一句話就讓他停下腳步折了回來,故作不屑地問,「昨天你們怎麼了?」
韓念回敬了他一個「既然你不想知道我幹嘛要說」的表情,使得賀東言不得不老實承認,「好吧,我勉強很想知道我的女人和她的前夫如何了?」
「還是現任好嗎?」韓念夾起剩下的半個蛋並沒急著吃,挑眉反問他,「而且,我什麼時候是你的女人了?」
「天啊!我帶著你亡命天涯,為了你拋棄家人,你竟然說這樣的話!」新年第一天,賀東言就被狠狠連插了兩刀。
韓念也不理睬他,催著耀靈把煎蛋吃完,然後慢慢喝完自己碗里的熱粥,擱了筷子對他說,「白粥還有,要喝嗎?」
賀東言糾結了好一會,扭臉進了廚房,「喝!憑什麼不喝!不喝白不喝!喝了不白喝!」
耀靈小眼珠一轉,把賀叔叔的話學舌了一通,然後求表揚地看著媽媽,韓念寵溺地點了點他的小鼻子,「不要學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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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念剛說到自己蹭了唐亦天的車回家,正吃了一半的賀東言突然丟了筷子急不可耐拉著她下樓,不一會他開著一輛邁巴赫駛到她面前,賤賤地嘚瑟,「拉風嗎?是不是把慕尚比到西伯利亞去了!」
韓念打量了一番,輕哼了一聲,「你昨晚回家了?」
說到這個話題賀東言格外自豪,「離家出走這種事是有技巧的,走三天回來肯定打斷腿,走三年,嘖嘖,沒看哥哥我都不用腿走路了么!」
「那是,四條腿和比兩條腿穩多了。」韓念戲謔了一句。
「哎!韓念,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毒舌啊!簡直越來越像——」他的話突然停住了,訕訕地結束,「算了,想不起來像誰了……」
韓念笑了,「你倒越來越像耀靈了。」
「恩?」
「幼稚。」韓念拉開車門坐進去,似乎興緻不錯,「不錯啊,開去超市買一盒雞蛋,還有濕紙巾也沒有,你再抗一袋米吧,省得楊嫂拎怪累的。」
「哎?我飯還沒吃完呢!」賀東言叫了起來,「而且不應該是去兜風約會嗎?為什麼是超市!」
「不去我下車了。」
「哎!超市就超市吧!那我可以從長江路繞一圈路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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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市臨江,雖是南方卻氣候分明,冬天冷起來一點都不含糊。韓念原本是不怕冷的,可住久了溫暖的地方突然回來就不適應了。
三九的頭一天韓念煲了一隻皮黃油肥的母雞,她往湯里擱了兩根拇指粗的老參還有一把大紅棗,喝得賀東言鼻血橫流。
「你現在是黑暗料理的高級版了,暗藏殺機啊!」賀東言剛把鼻子塞上仰靠在沙發上,正在一邊畫畫的小耀靈把蠟筆一丟,哼哧哼哧爬上沙發,伸出小手一拔,瞬間又是血崩一片。
賀東言長臂一伸把他夾在腋下,丟回到了畫桌那兒。「就算你媽媽貌美如花,也不代表你能胡作非為!」
韓念在一旁接了話,「原來男人真有初戀情結啊,無論這個女人結婚、變老、生娃,還是奉若女神啊。」
「難道唐亦天沒有?」賀東言把紙巾又塞了回去,
「他看起來還真沒有。」韓念搖了搖一通電話都沒有的手機,「我可是把電話寫給他了。」
足足一周,她都沒有等到唐亦天的電話,跨年夜晚上留給他的那句「後天有空」被他毫不留情地啪啪啪打了回來,就好像又一次提醒她——韓念,你不該這麼自信。
如果可以,她也想讓自己傲骨錚錚,離開就再也不回來,活得比誰都洒脫,不稀罕他買走「思念」,不屑於花一秒鐘去想起他,不過就是痛苦折磨罷了,他能承受,她一樣可以。
可如今,她不得不逼著自己去自信。自信於他曾經給她構築過一個臨時的天堂。
「所以我想,他沒有,我可以有啊。」韓念聳肩,「我的初戀情結可深了。」
賀東言的鼻血瞬間浸透了紙巾,「這是要氣死我的節奏啊,哎呀,不行,我頭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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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dise。j市首屈一指的高級會所,就連盥洗室都裝修得豪華非常,尤其是給女士補妝用的化妝鏡都自帶美顏效果,韓念看著鏡子里那張妝容精緻的面孔,怎麼看都不像是她自己。
最後她從包里拿出一支金色的唇膏,用一抹冶艷的紅唇把鏡子里的那個人徹底變得陌生又遙遠。
西面臨窗的第三張桌子是韓念常坐的位子,既能看見盛世大樓,又能看見政府辦公廳。韓念撩起長發,對著一邊的服務員說,「給我一壺君山銀針。」
七十度的山泉水沖入盛茶的玻璃杯中,茶芽漸次直立,猶如雀舌含珠,上下沉浮。啟開玻璃杯蓋片,一縷白霧從杯中冉冉升起,茶香四溢。
一旁負手而立的年輕服務員怔怔地看著那片朦朧中的紅唇貝齒,忽而自覺失禮,「韓、韓小姐,好久不見,您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
韓念笑了笑,「你認識我?」
「韓小姐,怎麼能不認識。」服務員紅了臉。韓念側目一瞥,周圍不少人都趕緊收了目光,還有人不慎打翻了水杯,哐當落地,甚是滑稽。
可她一個都不認識。
韓念從下午兩點坐到了華燈初上,周圍的人換了幾撥,可細碎的議論聲卻從未停止過。玻璃上迷離的光影中映照著她明艷的模樣,那精心描摹暈染的高挑眉梢、桃花粉面、丹唇皓齒,哪裡有一點像曾經的韓小姐呢。
虧她們還能認出來,虧她們這麼多年還記得她。既然她們都還記得,他應該也不會忘記吧。
不會忘記曾經的韓小姐總喜歡賴在他懷裡勾著他的脖子問東問西。「為什麼要起名叫paradise啊,聽著好像不正經的場所……」
「因為你在啊。」他勾起嘴角一笑,「myparadiseiswhereyou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