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恨意
覺得不公平的話,可以去反抗啊。
那麼多人為什麼只欺負你一個啊。
班裡總有不合群的人。
所以不是你的錯。
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就算如此,大概也會成為很長時間的陰影吧。
但不要因此就對自己喪失信心啊。你沒有他們說的那麼糟糕。你會慢慢變好的,如果有人因此而排擠或者欺負你的話,那些人才是惡人不是嗎。
對吧。
對嗎?
不。
韓孝然抬起頭。
贖罪啊……過去的自己犯下過太多的過錯。一開始她想要變好,她希望身邊的人告訴自己怎樣才能變好,然後寬恕她所做過的不好的地方。後來她發現,世界上能容納自己過錯的人很少,已經失去的東西,就算想彌補,也沒什麼作用。她開始思考,真的都是自己的問題嗎,她發現每個人都對她有要求,而那些要求並不是她有義務履行的。每個人都自私地審判著他人。是環境的錯——是別人的錯。就像大多數人所認為的那樣,就像電視里所宣傳的那樣。
做個好人吧。
那是高位者才應該思考的問題。
「譚鷙瑤原來是有個好朋友的,叫金朔。後來那女孩趨炎附勢,一看譚鷙瑤遇到問題了,馬上跟別人站在一頭兒了。這哪是朋友啊,虛情假意而已。你說她是為了自保也好,你說她是和譚鷙瑤的矛盾已經積累了一段時間也好。都不是。你知道譚鷙瑤是怎麼看待她的嗎?」——怎麼看待她?——「她啊——」
她嫉妒我。
她也恨我。
我知道她恨我。
因為她恨我,所以我也不想讓那麼恨我的人過得好。
因為是受害者,就覺得自己無辜了嗎。
「——你把她當作你的陪襯和活該孤零零的存在,因為一切都是你的,所以她特別特別恨你。你漂亮,你受歡迎,你覺得你在拯救她,你不喜歡她,你只是想當救世主,而恰好看到了一個需要被拯救的人,是她而已。」
孫越說過,譚鷙瑤是一個沒有分寸感的人。她看不懂別人給她的信號,每個人都有喜歡和討厭別人的權力,也有選擇自己朋友的權力,她不知道什麼叫拒絕,認為不喜歡自己,或是沒有接受自己好意的人,就是沒禮貌。也不尊重別的小團體的舒適感,她太害怕不合群了,所以侵犯了別的圈子的空間。她在集體生活中為了合群而放棄了自我,所以她不快樂。
一開始韓孝然不認同——她覺得譚鷙瑤只是想交朋友而已,只是希望讓作為朋友的自己能夠稱職而已,沒有說過人的壞話,也沒有散播過任何惡意,而那些人可是實實在在做出了欺凌行為啊。否認譚鷙瑤,有時候,就好像變相的否認了自己。
韓孝然抬起頭。
「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王君皓。」
「你聽出來了么?」耳機對面的聲音遲疑了片刻,「你問吧。」
「你對我的看法是什麼,或者班裡其他人,你了解到的。可以跟我說說么。」
「你……在來這個地方之前,我和你交流不多啊。」王君皓說。「不過你以前,沒現在這麼外向,也有可能還是因為我們不熟吧。我覺得你挺聰明的,也很有自己的想法。錢雨汐一開始有點針對你吧,不過和我沒關係。錢雨汐每天也是張牙舞爪瘋瘋癲癲的,覺得所有人都得給她的想法讓道。我覺得和她比,還是你正常點。不過女生里很多都更願意幫她說話吧。所以你處境大概不會太好。我倒沒聽過什麼人在背後詆毀你……我看你跟歐樾童他們相處的挺好的啊,其實有時候,學會抱團也是一種求生之道。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只要無法給集體帶來實際價值,當然會被其他抱團取暖的小團體盯上。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和你那幾個小夥伴好好相處吧。」
啊……
就算王君皓這麼說了。
也是啊。
為什麼重複了那麼多次。
現在才得到答案呢?
恨一個人也是需要花費精力和時間的。被怨恨同樣代表你對對方來說是重要的人。你很害怕被人怨恨吧,可是大家都很忙的——大家都——
沒有人討厭你。
一開始的時候。
就算你覺得自己有很多缺點。因為你是弱者,所以你贏不了這場叢林遊戲。你和以前不一樣了,所以覺得只要否認那時候的自己,你就永遠都不再是弱者了。
可就算你是那時候的樣子,他們也不討厭你。
他們並不討厭你。
是你明明討厭著他們,卻還要欺騙自己,然後逼迫他們接納你。
「現在你可以供認罪行了嗎?」王君皓說。
「我……確實有罪。」韓孝然說。「我是一個很虛偽的人。我特別羨慕一種人生,有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互相扶持的集體,和視對方為唯一的戀愛關係,永遠出眾,漸漸實現自己所期望和熱愛的。這裡面,有些是自己能給自己創造的,有些是必須從別人那裡獲取的。我為了構築我的理想,掩蓋了自己的真實想法,為了創造理想的關係,而不斷改變著自己。」
韓孝然頓了一下,耳機另一端,王君皓也沉默了一會。
「這真的算罪行嗎?」
「這……不算嗎?」
韓孝然感受到王君皓的語氣細微的變化,一開始的詢問還是能聽出幾分溫和的。王君皓在想自己一直與人為善,就算對方在電椅上,而自己握著操縱桿,對方也堅信自己不會真得動手,他覺得自己善於籠絡人心,大家願意和他合作,願意為他所用,在群體中,他把自己擺在領導者的位置。他確實很有管理才能,他情緒穩定、善解人意、溫柔,可他唯獨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把歐樾童拉進自己的小團體,告訴他們這次的目標就是全員通關我們一定可以——抽中了第一批被行刑者,他的一番激勵讓每個人都多了一分壯烈和熱血。韓孝然只是在思考自己在整個群體的位置,她好像忘了設身處地面前的這五個剛剛經歷過什麼。
她一直覺得自己犯著錯,她為了自己想要的關係而不斷改變自己,以虛偽的面孔示人。所以她總是關注著別人的想法,她越來越覺得那樣的思想對於自己來說已然是彌天大罪。這種時候她似乎忘了,世界上還有一種人,也許才是大多數人,為了想要的關係,而不斷誘騙和改變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