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金魚

第二十二章 金魚

獄警又舉起刀。

孫越在房間里養了一缸金魚。他一向不擅長養動物,魚只要有足夠的氧氣、按時換水、和定期投餵魚糧,應該就沒有其他麻煩事了。他沒事就湊到魚缸前看金魚,魚的眼睛鼓鼓的,突出來一塊,他能感受到那東西是活的。他就是整個魚缸的上帝,他可以改變魚的生活環境,食物供給,魚感受得到的天氣。對於記憶實驗來說也是一樣。參與記憶實驗的人總會上癮,明明說了只改變一小段回憶,因為剔除了不美好的部分,只剩下美好的感受,這樣的體驗過於誘人——他們於是選擇不斷重複這個過程。直到自己已經不再是完整的人。缺少了一部分情緒的人,不能被稱之為完整的人。

時間久了,孫越開始享受這樣的感覺。他操縱不了自己的生活,操縱別人感受的到的一生,好像也不錯。如果只是讓實驗品不斷從實驗中收穫幸福的話,他會嫉妒的。直到他發現,那些不完整的人,漸漸地,都瘋了,而且,他們再也回不到真正的現實社會去了。

韓孝然來找他的時候,坐著輪椅。孫越問她為什麼是一個人來,韓孝然說一個人做什麼都很自由,不用擔心別人的眼光,對自己的行為指手畫腳。孫越讓她簽下保密協議,她遞給孫越一本日記。她說這裡面都是我的夢,夢幾乎是連續的,她總能夢到同一批人。她說她的夢很美好,所以每次醒來,在遺忘之前,都會以日記的形式記下來,如果這些都是真的就好了。

孫越說那就這麼辦吧。之後,韓孝然經常來,來的頻率越來越高,他不妒恨韓孝然,因為不論修改她的記憶多少次,她還是不幸福。她潛意識裡認定自己是不合群的,每次回到班裡,就算不懷疑記憶的真實性,她也認為不合群的自己在以後無法和他們創造友好的關係——重複地感受到不幸,欺騙自己,美化回憶——孫越說她有兩個選擇,報復諾筱葉,或者,把這一切都忘了,反正她怎麼樣和你的人生也沒關係——你的人生已經被毀了,你也感受過人的背叛了,就算再怎麼報復她,也改變不了你的痛苦——你還可以選擇直接遺忘痛苦。

「她不就是怕秘密被公之於眾嗎,你覺得送她去監獄,不如讓她感受一下她更畏懼的事,所以才沒把她對你做的事情說出來,你覺得那時候,讓她留在學校才是生不如死——你曾經這麼想過吧。」孫越說。「但是如果處理過你的記憶,你就沒辦法再報警了,如果你先報了警,後面警察再聯繫你的話,你也無法解釋了。如果因此一直保留你對於這件事的記憶的話,也就起不到消除痛苦的作用了。」

她選擇了修改記憶,諾筱葉試探了幾次,最後認為她不記得了,可能是真的把腦子摔壞了。

欺騙自己逃離真相,本來應該是幸福的唯一方法……孫越每次做完實驗,韓孝然從店裡離開的時候,他甚至想象得到在學校里,她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同學們很快就能察覺到她的異樣了。他們會覺得她不正常的……

等孫越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應該讓韓孝然何去何從了。別人的人生,別人做出的選擇,他享受操縱和改變他人一切的人感覺,可他做出的操縱和改變卻完全是按照患者自己的意願來的。他給她勾勒了最幸福且美好的校園故事——那就讓她向其他的患者一樣——被自己信以為真的出來的美夢吞噬好了——可唯獨這個故事裡,她什麼錯都沒有犯啊——她什麼錯都沒有,她憑什麼只能選擇在美夢裡去死。

這份懷疑,對於她和那些人的友情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懷疑,滲透到夢境里。諾筱葉還是會背叛她,陳源無論如何還是不喜歡她,沒有人打算和她做朋友。

「那你是真實存在的嗎?」韓孝然這樣問他的時候,他也很驚訝。韓孝然在想的問題僅僅是孫越為什麼無條件的幫他——而孫越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打算幫過她。韓孝然在想的是——如果孫越是真實存在的話,至少他們算朋友吧。

可是……不算吧。

孫越想。

我怎麼會和那樣的人成為朋友。

他放下咖啡杯,盧子謙、譚鷙瑤和周子安,正坐在他的對面。譚鷙瑤和周子安先離開了。孫越問盧子謙,你為什麼喜歡寫小說。

盧子謙說,寫小說讓他感覺到很開心——喜歡就是這樣吧,你知道你喜歡,要真說出一個具體的理由,反而需要深思熟慮,也未必能總結準確。

孫越就問他,寫小說是為了把真實記錄下來,還是把原本不存在的幻想變成現實。

盧子謙想了想,說兩者都有。

「在幻想里存在過的,就是真實的一部分。」孫越說。

「是這樣的。」盧子謙說。

每次來這家咖啡館,盧子謙都會和老闆聊上很久。孫越慢慢把過程講給他聽,他講述的版本,是被修改過後的韓孝然的記憶。他沒有告訴盧子謙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他只是想知道,這樣的經歷對於一個,正常的、完整的人來說,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那是別人的人生,和我有什麼關係。

大概是這樣的感受吧。

盧子謙答應了要把這些都寫下來,可是他到高二了,排名下降了,要忙著準備高考。他覺得零班的故事很有趣,適合拿來創作,他看起來興緻勃勃,卻不在乎班上任何一個人的死活。嘛……反正都死了……在乎不在乎,也不重要了。

那時候,他和另外兩個人也不再聯繫了。譚鷙瑤一開始聽完故事,和盧子謙是同樣的感受。她討厭不合群的人,她絕不會和這樣的人交朋友的。她排擠顧曉的時候,看不上金朔的時候,拉攏余野的時候——聽完了韓孝然的故事之後她很恐慌,她的感受是——我一定不要變成這樣的人——可還是輪到她了。

盧子謙看到譚鷙瑤躺在主教學樓下的時候,也明白了。

這個故事,與他們每一個人都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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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群癥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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