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晦跡韜光時
周立寒本來心情還挺好的,聽到老定遠侯最後這番話,心事重重地走出正堂。
老定遠侯沒有說白,但這個意思是很明顯了:攝政王已經知道姥爺封塵已久的身份,應該就是他透露的。
老定遠侯估計不僅知道姥爺,也知道陳姨老秦爺的身份,但他暫時還沒說那麼多,攝政王那邊應該暫時也沒人知道。
其實她何嘗不知,姥爺他們如今身在京城,一朝被人拆穿身份,極可能被安上多大的罪名。
但她也是在賭——她賭治憲帝這個賭徒,哪怕得知了姥爺他們的身世,也不會大動干戈剷除。前提是治憲帝不覺得項霆會利用姥爺他們威脅自己的地位。
主要是誰都沒想到,治憲帝直接陸續給姥爺他們安排了官職,甚至姥爺和老秦爺都是任軍職。倘若他們如剛隨自己入京時計劃的那般,一直當白身百姓,那就算被揭穿應該也真沒事,因為真沒威脅。
如今這地步可真不好說了,進退兩難,讓姥爺他們走也難走,不走也危險。
怎麼辦呢?
「卧冰!這麼快出來。」
直到聽見程萬里在一旁喊她,周立寒才從頭痛的思索中回過神。
程萸也在那兒有些害怕擔憂地望著她,見周立寒這副嚴肅表情,擔心她和自己爹爹談得不好。
「嗯啊,沒什麼大事兒,岳父人很好。」周立寒換上笑顏,確實還不算太壞吧,沒有把陳姨老秦爺的底子都透給攝政王。
又對程萸安撫笑道:「岳父大人喚你進去。」
「怎麼搞的,老爹竟然喜歡女兒女婿分開私談?」程萬里還是覺得稀奇古怪,但也沒再多問,只拉著周立寒朝自己院子去。
「走!卧冰,我那兒還有一人等著想見你呢。要不是你昨兒遞請帖說要來問我爹安,我都想直接帶他去你府上探望。」
「哦?莫非是....」周立寒有些猜到,隨即果真在程萬里院中見到了此人。
此人身材高大魁梧,倒也不會過於壯碩;近乎古銅色的皮膚彰顯著他常年的日晒苦練,飛劍眉、銅鈴眼,彌勒耳、駝峰鼻。
這樣一個雄赳赳的大漢,正躊躇著步子徘徊在石子路上,似乎為什麼事情而有些坐立不安。
「馮時!」她有些驚喜道,「看起來你也恢復好了?怎麼樣,你回來後有沒有遭罪,有沒有被為難?」
等候者確實是之前隨她一路保衛項霖回來的御林軍弟兄馮時。
「我哪受了多少傷,有什麼恢復不恢復好的。」
馮時見到她先是定眼一怔,而後放心了些似的答道,「托恬王殿下的福,沒有遭罪;托您和韓馗將軍、程小侯爺的福,也沒受多少為難。」
想來項霖也是表明了馮時護衛有功,不應受罰處罪,但多少肯定是有遭到某些人的為難,甚至是險些遭人滅口。
「連累你受苦了。」周立寒瞭然點頭,又愧然道,「才沒有托我的福呢,倒是多虧有恬王殿下和韓馗兄、萬里兄,不然你要是因此獲罪受罰,那我真是......嗨!」
說著又想起那些在路上丟了性命的御林軍,憤懣與悔意幾度油然而生。
這次讓項霖中毒和路上屢遭襲擊的事情實在是個血的教訓。
對於周立寒來說,雖然來京城已經遭到了起碼三次始料未及的算計,但前面兩次好歹沒連累別人,這次卻真的拖上了許多無辜者賠上了性命。
「怎麼不是托你的福?韓馗將軍與我說了,他趕去救下的官路大隊伍,同樣被人堵著,甚至差點兒釀造礦洞坍塌出大事呢。」
馮時見她神情也猜到是想起什麼,走上前安慰道,「這是被人精心布置的一局,不論走哪條路都難逃算計。」
可怕的就在於,她還沒出發就知道必然有此一局,卻不知此局會如此縝密狠毒。周立寒回了個有點無力的笑:「說到底就是敵強我弱啦.....算,不說這個,你沒事兒就好!話說你竟和萬里兄也有交情?」
「可不是!咱倆今兒個都是特地調了班的,還不就是想見你。」程萬里朗笑道,「雖然我知道你倆算有過命的交情了,但還是沒有正式認識過吧?
「來,遲晦,這就是我一認識就常跟你提的北鎮撫司千戶周立寒,皇上貴妃一眼就青睞上的義子!我們在大通試御科考場認識的,隔著一沙丘巡考聊天兒來著,哈哈!」
馮時一副司空聽慣的模樣:「你已經說過好幾回怎麼認識的了。還說當天中午一起用膳,當天下午一起去看射科考試發生了什麼,還說君子宴發生了什麼,還說其實心裏面竊喜周大人把令妹從三皇子那兒搶來了,還說......」
「好行行行,看來你是很認識卧冰了,我就不跟你多廢話。」程萬里作微惱狀捶了他一把,哼哼兩聲跑來搭著周立寒的肩。
「來卧冰,這位是我進御林軍多年來的好同袍,馮時字遲晦,巡捕營右參將之子,是他那屆的御射雙科榜眼呢!」
這出身背景周立寒其實出發前也有了解,但當時是連著一同了解三十個御林軍出身的,不看這優越身形的話,馮時在其中著實不算顯眼。
唯一讓她有印象的地方不過是馮時父親的軍職,因為定遠侯就是領銜作巡捕營提督的。就這點來說,馮時的父親就是定遠侯手上軍權的一部分,她難免聯想擔心到攝政王那兒去。
「厲害啊!今天就算重新認識一下馮時兄弟了。」周立寒拱手展笑,「你方才說有和韓馗將軍交流辦差歸途的事?你與他也很熟悉么?」
馮時摸著後腦勺正要回答,程萬里搶先把手一擺道:「嗨呀!想不到吧卧冰,遲晦還得稱韓馗將軍一聲恩師呢!他分進御林軍的時候就在韓馗將軍麾下,一直待到半年前出那檔子事之前呢。」
「原來如此。」周立寒算得上有些驚喜,覺得很有緣分,但不能表現得自己跟韓馗的關係太親近,「說起來,還不知馮時兄弟年歲幾何?我是德文七年九月十七生的。」
反正京城很多人都相信她是從小男扮女裝的韓黎,那暴露韓黎的生辰也無所謂了。
「我也是德文七年,比卧冰兄小了二十九日,十月十六。」馮時也笑了,但眼神莫名有些許閃爍。
「能與卧冰兄相識相交,實在是......很有緣分啊。」
誰曾憶,十二年前在京城城南的寒山腳下,有個騎著小馬的總角女孩兒,隔三差五隨兄長來此賽馬爬山,笑談兵書;
誰常記,十二年前仍是在城南的寒山寺后,總角女孩兒在據說住著月老的銀杏樹下,少年老成地昂首挺胸,標榜出自己對未來夫君要求,揚言要做一個與丈夫並肩作戰的女俠。
這一憶,就是數年前奪得雙科榜眼,削尖腦袋擠進了女孩兒兄長的麾下,多年如一日陪他到城南寒山寺的銀杏樹下燒紙錢,念兵書、訴衷腸;
這一記,就是長達十二年的懸樑刺股、聞雞起舞,是自警自勵的沐雨經霜,是千錘百鍊的苦寒磨礪,為的是能長成能配得上那般未來女俠的披靡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