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契兄契弟」
「母親真好。」周庭霄半晌才開得起口,「從前我娘大抵也想如此……只不過她沒有機會親自這般。我離開她后,也再沒有機會去探望過她一回、給她寫過一封信。」
「可不巧了,我也是。」明明是傷心事,周立寒卻偏要哈哈兩聲:
「後來我惹了事,娘讓我走。我在路上就得知娘替我去受罪的消息,但我不能回頭,否則我和她都會陷在那裡……那個雖然有家,卻為了利益而捨棄我們的家。」
周庭霄久久說不出話。
「躲到岩城投奔了姥爺,我本想只學些獵術就混吃等死。」周立寒大抵還是喝多了,周庭霄沒應她也絮絮叨叨著平時根本翹不開的話:
「可當我每每聽說誰家閨女被拐、誰家婦人被欺,又還是泯不掉執念……學了武,混進錦衣所,從無品的緹騎做起。妄想著步步高升,能升回…家的地方,能有足夠的底氣和能耐,萬一能把娘救出來呢?」
周庭霄把小手從衣服里伸出來,覆上她的手背,「會有那一天的。」
「哈哈哈哈哈……借你吉言,我今晚先信了。」周立寒朗聲大笑,「明日醒來再回歸現實吧。」
這麼悲觀么?事情很嚴重么?周庭霄蹙起已有劍形的小濃眉,擔憂地望著她。
他很想幫兄長呢。
剩下的路途周立寒沒再說話了,或許是意識到自己今晚漏的嘴有些多,除了偶爾打打酒嗝不再開口。
周庭霄雖然有些遺憾,沒能再探聽出更多事情。
但已經有不少事情值得思考了。
……
……
周庭霄正式進書院上學后,與周立寒開啟了只有晚上戌時之後才見得到的日常。
起初周立寒還會檢查一下老弟的課業,然後發現完全沒必要而且自己也不是全能看懂,就直接撒手樂得清閑。
別的小孩要花一晚上讀的書習的題,周庭霄下午就在書院寫完了,並總是自覺到秦老匠的鋪子去學手藝。
直到周立寒下職來接他回家。
「兄長,你有去過榕岩書院的藏書閣么?」
這天晚上,周立寒下職照舊來秦老匠的鋪子接周庭霄,路上忽然被問到。
「當錦衣衛之前去過吧。」周立寒咳咳一聲,剛好這可以解釋她為什麼看起來疑似讀過書,「怎麼了?」
周庭霄盯著她:「那兄長是否覺得,那裡的藏書有些怪?」
「啊?藏書能有什麼奇怪的。」周立寒不解。
「……也沒什麼。」周庭霄改問道,「兄長,岩城的外來人里,有沒有身世比較奇特的?」
「不知道啊,這個不歸錦衣所管。」周立寒繼續疑惑,「怎麼了?什麼藏書讓你看出岩城有奇特的外來人了?」
周庭霄垂眸,「那裡大多都是較為普及的書目,沒有什麼特別的。唯獨有幾卷是……舉世無雙的孤本。」
「哦?我們這山溝溝的小書院還能有這稀罕玩意?」
「那兄長知道,書院里的書都是誰貢獻的么?」
「采蘋街的鄉紳黃氏,延陵來的外紳吳氏……」
周立寒列舉了一些給他,想了想又道,「喔,老秦爺搬鋪子的時候也捐過一些,好像是匠工技法類吧。」
她邊說邊抻起脖子,沒看到周庭霄的瞳孔驟然一縮。
等她的眼神回來時,他已經恢復了常態。
「那老秦爺大概是什麼時候來岩城的呢?」周庭霄又問。
周立寒倒沒發覺他有什麼奇怪,畢竟讀書人對一些書的由來和年份好奇也很正常。
「三十年前好像?我也沒確切問過,反正和咱姥爺還有陳姨老何爺一起來的。」
和姥爺他們一起……
周庭霄眸色又深了些,想起初見時姥爺莫名的神情,又想起何屠戶起初對他的排斥。
「想知道,你自己跟老秦爺混熟了問唄。」周立寒聳肩,「老秦爺不愛說話,他們對以前的事似乎也都不太想提。不說這個了……今日在書院感覺如何?」
周庭霄倒也很自然地接過話:「挺好,一切正常無妨。」
「沒人欺負排擠你吧?先生對你還好吧?」
「沒有,同窗們都對我很友善,喬夫子對我也很悉心教導。」
「那就好。」周立寒滿意點頭,又想起一事,「曾九壩的兒子也和你同窗了罷?那孩子如何?有沒有被孤立?」
周庭霄眼巴巴望著她,「起初有,然後我和他做了朋友,發現他本身性子乖,也熱心,同窗們了解他一些后倒也不排擠他了。」
周立寒滿意地摸摸他頭頂:「甚好!我弟忒懂事!」
然而周庭霄難得沒表現出被兄長誇的喜悅,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問:
「兄長,『打蓬蓬』是什麼意思?」
「?」騎馬到家,周立寒翻身下馬瞬間有些踉蹌。
「就......摘蓮蓬的意思啊。」她有些汗顏答道,又面色不佳反問,「這詞你從哪裡學的?」
周庭霄不答,只仍眼巴巴盯著她,「那兄長經常和樂千戶一起摘蓮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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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寒瞬間黑了臉:「你聽誰說的鬼話?」
「書院一些同窗說的......」周庭霄被她的臉色一嚇,「那你和樂千戶是好兄弟么?」
「是,他是我的上官,也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周立寒眼神不善,「記住沒?以後別聽某些沒教養不學好的同窗亂說!」
見周庭霄乖巧點頭,她才肯伸出手搭他下馬。
然而人一下來,又道出一句讓她直接平地摔的話:
「那我也要和兄長當好兄弟,『契兄契弟』。」
周立寒勃然大怒:「我當你個頭!哪個狗娃說的?我要見他家長!」
小孩子哪裡知道大人的事,必定是家裡的大人嚼舌頭沒避開孩子,才給聽了去。
怎麼做家長的,這是能當著孩子的面八卦的嗎?
不是。
關鍵是到底是誰誤會了她和樂台的關係啊?!
「......,」周庭霄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看著兄長漲紅的臉,弱弱地報了幾個名字,又
說,「這是很不好的話么?」
「原來是那幾個商給的孩子。」周立寒瞭然冷笑,「真有本事啊,在所里不敢斗我、不敢忤逆登之兄,就在孩子面前造我謠,再讓他們孩子到書院跟你造我的謠。」
周庭霄臉色一變,有些憤惱,「兄長,那我明日上學去教育他們。」
「這去教訓小孩沒用,得找他們爹娘。」周立寒扶額,又想起一個問題來,「你沒因為這事被其他人另眼相待吧?這荒唐話有多少人聽到?喬夫子有沒有?」
她就擔心兩件事,一是這謠言若傳到樂台家裡——他是有家室的,怕他妻子聽了誤會。
二是怕周庭霄因為這謠言,被同窗們當作另類,被喬夫子區別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