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尹子珞?朱霞衣?
「你叫尹子珞,尹框,尹楞嚴,這便是你高祖父的名字?」
林世舉看著眼前這個坐在自己對面,顯得局促不安,戰戰兢兢的年輕少女,一再確認她的身份,問了半晌,這已經是第三次,才聽清楚她輕輕「嗯」了一聲,他自言自語起來,「尹框者,君也,尹者,隱也,尹框,隱龍也,百年之後,曾經的皇帝陛下後人居然躲藏於這種深山老林里,諷刺,還是天意啊。」
「粗鄙之人,汝嚇煞了姐姐!」那名少女的身後,站著一女,乃是這女人的侍女,名叫媛君,她是眼前這女人的貼身僕人,林世舉特意允許她們一起,對她護主心切的樣子也只是一笑置之。
林世舉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媛君正在寬慰主子,又開始環顧四下起來。
此地是典型的明式房間,但卻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檀香木床寬敞又舒適,鋪著厚厚的天鵝絨,紫色的紗帳泛著旖旎的光澤,字畫皆是收購於名家之手,因為林世舉知道這尹子珞,哦不,應該叫朱霞衣才更加確切些,她喜歡字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博學而且多才,所以才特意為她置辦了這些東西,就連桌上的筆墨紙硯也隨時齊備,筆乃是正宗紫狼毫,硯台則是大名鼎鼎的龍泉窯出產的古物,整間房間都是按照她在尹家集那般布置的。
「想不到從未出海的女士對於航海竟然一點沒有不習慣,」林世舉看著低聲絮語告一段落的兩個女人,他揮揮手,喚過寸步不離守在身邊的塔里婭,從她手上結果一個鼻煙瓶,遞給媛君,「為防萬一,這裡面裝的秘葯可以防止暈船,你們聞聞就無事了。」
「抬起頭來,」林世舉看著一直坐在凳子上,卻總是低著頭的朱霞衣,眉頭微微皺起,他看著這個女人微微有些顫抖的肩膀,因為恐懼而發抖的身軀,內心在嘆息,表情卻更加嚴厲了一些,他加重了語氣,「抬起頭來,看著我!」
朱霞衣猛地一哆嗦,低低驚叫了一下,緩緩抬起頭,用那一雙已經被淚水噙滿的明眸看著林世舉,恐懼,悲傷,還有淡淡的仇視,以及濃濃的戒備。
但無法否認的是,這是一個非常美的女人,她年方十七,頭髮挽成飛燕髻,身著對襟青布素衣,淡色的罩裙,內著素膽,別無裝飾,簡潔卻縹緲,直如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髮髻將她那一張楚楚可憐的臉頰映襯得正好合適,相得益彰,相較於歐洲女人,她是典型的亞洲人面孔,五官線條柔和許多,她眉似柳月,似一黛遠山,烏黑明亮的眼眸飽含著淚水,晶瑩剔透,閃閃發光,似沉寂在天山之下的千年寒冰,有朝一日終於化為一汪清泉,她身材高挑,完美的臀和胸線條,誘人非常。
尤其是這楚楚可憐的梨花帶雨模樣,搭配上這一點也不像十七歲女人該有的身體,幾乎要讓林世舉著迷了。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頭一回看見自己家鄉的女人,還是這般的明媚,林世舉心跳得有些快,他看過不少的美女,身邊的女人也是各個絕色,加之他本人熱愛權力勝過一切,也不好色,但還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心下升起一股極強的佔有慾。
「我喜歡的,就要得到!」這邊是現在林世舉的座右銘。
很顯然,他有資格這麼說。
「好好休息吧,你這樣的狀態我是無法和你認真談話的,」猶豫了半晌,林世舉最終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他朝倉門外走去,「等你的情緒安定下來,好好想想現在的處境,然後我會來找你的。」
朱霞衣愣愣地看著林世舉出去的背影,再等到艙門關上,她身後的媛君頓時鬆了一口氣,很顯然她剛才都準備捨命護主了,現在威脅陡然離開,她立刻渾身舒緩下來。
「媛君.將來我們當如何啊?」
「姐姐安心,奴便是舍了命,也要護住姐姐不受奸人侵害。」
「媛君.」
「姐姐.」
艙室內,兩女抱頭痛哭。——分割線-——「近百年之前,大明朝經歷了一場殘酷的內亂,一位叔叔搶奪了他親侄子的皇位,後者在皇宮縱火自焚,孰知那只是一個幌子,他逃出了皇宮,輾轉流落在異地他鄉,叔叔知道他沒有死,多次派出心腹想要尋找他的侄子,他的侄子只得隱姓埋名,在寺廟內剃度出家,從此取名法號『楞嚴,』但二十年後,他的叔叔最終還是找到了他,雖然叔叔沒有對他亮出屠刀,給了他一條生路,可是叔叔的兒子卻不肯放過他,派出殺手要來斬草除根,他的舊部及時向他通報了這個消息,不得已之下,侄子逃出大明朝,流落南洋,在一個窮鄉僻壤裡面安頓下來,娶妻生子,他們的部曲在當地繁衍壯大,至今已達數百人,卻遵從祖先的訓誡,以開墾山林,種田打獵為生,運用他們掌握的大明朝技術,在這裡安寧地生活,並且教化服眾,在當地享有盛名,但是上天有意刁難,儘管宗族越來越龐大,但是這位侄兒真正有血統的直系後人卻只剩下了一個女人。
「看看這些人吧,他們在當地定居,已經經歷六世,或許忘卻了他們祖先的榮光,又或許.一刻也未曾忘記過。」
「公爵閣下,」塔里婭看著站在船頭望向一望無際大海的林世舉,他在自言自語,臉上浮現出一種讓人無法捉摸的笑容。
「我剛才說的,你知道是誰吧?塔里婭,」林世舉望著海平面,那個方向是他日思夜想的家鄉所在,此刻波濤萬里,什麼也沒有,一片蔚藍,海風微撫,輕柔似情人的手。
林世舉的視線看向左邊,那是一艘巨型的軍艦,飄揚著艾斯普瓦公國的麒麟旗幟,它的體積太過於巨大,以至於將林世舉所在地方完全變得一片陰涼,他輕輕踱著步子,來到側面,看向自己所在這艘船的後面。
那是一片多麼壯觀的景象啊!只見千里洋麵上,覆蓋著片片白帆,遠的就是一團小黑點,近的卻極為高大,宛如浮動的碉堡,數十艘軍艦呈三角陣排列在海面上,幾乎遮擋了一切視線,每一艘船高大的桅杆頂端都有醒目的黑底金色麒麟旗幟在隨風獵獵作響。
「是的,公爵閣下,這是那位名叫朱霞衣的中國女人和尹家集的那些人們。」塔里婭陪同著林世舉,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吧,塔里婭,」林世舉背負著雙手,抬頭看向天空,他頭頂的白雲看上去像是一名手持長矛的戰士,隨後又被風吹得變了形。
「我想起了自己,」塔里婭眼露哀愁,她看著自己的右手,那還纏著繃帶,顯然受過傷,沉默了一下,她又補充一句,「以前的自己。」
「如果沒有閣下您,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但是自從被您從斷崖下面救起,我向您發誓,以前的塔里婭已經死了,現在我已經重獲新生,只要您要求我做的,我一定誓死完成,我願意為您獻出生命,我是塔里婭,是公爵閣下的劍和盾!」
「這麼說的話,你以前就不是了?」
「請容我冒犯,以前的我,只是為了命令而執行命令,並不是真心實意的。」
「哦?哈哈哈哈哈哈,」林世舉一愣,哈哈大笑起來,他想起了在尹家集的經歷,在森林裡面找了幾天,等到眾人都失去希望的時候,塔里婭卻突然從山上的懸崖上滾下來而被發現,而且被一根斷樹枝掛住,雖然傷勢嚴重,卻好歹沒有丟掉性命,那真的是一種奇迹,他轉過身看向塔里婭,「以後你只需要遵從我的命令,不要將自己的生命當成兒戲,我就很滿意了,你要知道,塔里婭,人熟悉了一種事物之後便很難再產生割捨情緒,我不希望換一個人擔任我的近衛。」
「遵命,公爵閣下,」塔里婭感激地點點頭,剛毅冷峻的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她既感動又興奮,這是她一度以為自己永遠也無法再擁有的情緒,但是立刻,她又想起了什麼,小心翼翼地發問,「公爵閣下,我未曾想到,那些尹家集的中國人竟然如此決絕和冷血。」
「你是說那位尹如鄢族長拋下朱霞衣的事情吧,」林世舉知道塔里婭的意思,他轉過身繼續望向風景怡人的遠方,「對於朱霞衣來說,這確實是一種很辣的行徑,但對尹家集來說,可以說是最理性的辦法,你要知道,我們和他達成的協議是『帶走朱霞衣,永遠不要再回到尹家集,並且不再和我們有任何的瓜葛,他們一族能夠永遠平靜的生活下去。』對於追求寧靜的中國人來說,這也算是一種理想之中選擇吧。」
「理想的選擇嗎?」——分割線-——「尊敬的女士您可以在整艘船上自由活動而不受到任何的阻攔,下層的軍械庫以及張貼有軍事重地標誌的地方您不允許涉足,因為那是海軍條例裡面規定的,除此外,只要您配合我們的安保人員對您進行保護,您都是一位自由人。」
此刻,朱霞衣和媛君兩個人正目瞪口呆的看著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兵操著生硬的中文,像是機器一樣向她們鄭重其事地宣讀她們的待遇和條例,朱霞衣還以為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的自由,要像是一位囚犯在海上漂泊一生,或者被像是她家族中長輩所說的那樣,被賣到某個地方去,當一輩子的奴婢,然後慘無人道的度過一生,悲慘死去。
「依姐姐所言,我二人非是囚徒?皆是自由之人?」朱霞衣不敢置信地瞪大一雙眼睛,略帶驚喜的發問。
「公爵閣下並沒有說過要你們當成囚犯來對待,所以你們是自由的。」
兩個女人沒有理會女兵奇怪的眼神,立刻歡呼雀躍起來,那女兵卻輕咳一聲,打斷了兩人狂歡,「但你們還必須接受安保人員的保護。」
「這位是艾斯普瓦公國的阿格尼絲中尉,從今天起,她便負責你們的安全,」女兵側身一讓,露出一道人影,那是一名女軍官,身著深綠色的軍裝,金色肩章和領章,挺拔而且高挑,比之朱霞衣還要高了半個頭,神態冷峻高傲,「這是公爵閣下的命令。」
兩個女人好像瞬間被澆了一盆涼水,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竟然在阿格尼絲的注視下略略發起抖來。
「阿格妮絲中尉並不懂中文,所以她只負責安全工作。」——分割線-——傍晚時分,落霞紛飛,血紅的落日墜入大海,海鳥追逐著霞光,迎向遠方安築在小島上的家,極目的天空中,已經出現一輪彎月,伴綴著點點晨星。
海水避光粼粼,安祥微風,遠處一條鯨魚躍出水面,在空中用尾鰭甩出一道水花。
就在這落霞相映的絕美畫軸上,還有一襲依靠在船舷邊上的伊人身影,她的秀髮烏黑亮麗,隨著風翩然起舞,眼睛裡面滿是遠方夕陽照耀反射的光芒,亮晶晶一片,眸子深處映著大海的金澄澄,裙袂被風微微掀起,纖弱的身形若隱若現,纖腰堪盈盈一握。
只是,美中不足的地方在於,伊人似乎並不歡愉,她的星眸裡面,除了金燦燦的光芒,還有一種若有若無地哀嫠,泛起的點點淚光,但那些珍貴的淚珠恍若寶石,每一顆都是那般的無價。
「曾經有人說『女人眼淚落下的地方就是我該出現的地方,』」卻在此刻,寧靜和諧被打破,一道洪亮的男聲從她身後響起,不悲不喜,「但可惜他已經死了不知道多久了。」
那聲音輕飄飄的,一點也不低沉,但卻讓人刻骨銘心,無法忘卻。
「我們預計還要航行十天,」她轉過頭,倉促間擦了擦眼淚,但是紅腫的眼睛依舊是那麼的醒目,「如果你有空的話,朱霞衣小姐,可以嘗試教會阿格妮絲簡單的中文,我敢保證,那是很重要的。」
能夠讓在遠處警戒的阿格妮絲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的恐怕整艘船上也只有一個人了,朱霞衣赫然想到,正是這個罪魁禍首,林世舉,他破壞了一切。
「汝來此作甚。」朱霞衣聲音本就清冷,這時候話語裡面更是滿懷戒備,不帶一絲的感情。
「你沒有必要如此敵視我,」林世舉微微一笑,他的視線同樣看向遠方,「其實一些人的生命,本就是上天註定,你應該坦然接受才對,我很欽佩那些和所謂命運作抗爭的勇士,但那些人既然被人傳唱或者記載於筆墨之間,那也只是存在於人們的口中或者文字之中罷了,是多麼的虛妄啊。」
朱霞衣沒有去看向他,手指捏著船舷卻更加用力了,她的目光漸冷,寒徹人心,「汝無恥!」
「無恥?」林世舉饒有興緻的看向朱霞衣,哈哈一笑,「我很好奇,親愛的朱霞衣小姐,您到底看出了什麼?」
「我!」朱霞衣頓時一滯,她只是不喜歡這個男人,卻並不真正知道他的想法,她離開尹家集的時候,也沒有人告訴她,但是她嘴巴卻不肯服輸,「汝此等姦邪小人,必是垂涎於我之美色,便是投海自盡,咬舌而亡,也不教汝得逞!」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林世舉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他越笑越開懷,聲音越來越大,引得站在高台上持槍警戒的兩名衛兵朝這裡不住的張望。
「汝笑甚!」朱霞衣知道自己被嘲笑了,頓時怒不可遏,站在不遠處的媛君聽到這邊的怒喝,急忙要過來,卻被阿格尼絲一把按住,後者力氣很大,媛君焦急萬分,卻掙脫不得。
「天真!」林世舉止住笑聲,他擦擦眼角的眼淚,站直身體,嚴肅地看著朱霞衣,整個人的氣勢陡然為之一變,「朱霞衣小姐,請讓我現在向你認真地說一遍吧,好歹你也是這個計劃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