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終獲光明(8)
第30章終獲光明(8)
「不,並不是因為你要走了我才說這些。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人生真的很短暫,匆匆幾十年,而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更是短短一瞬,所以,即使是打一個照面的緣分,也應該珍惜,也應該微笑著說再見。玖玥和你,在我心中,是不同的情感體驗,她是青梅竹馬的初戀,你是怦然心動的喜歡,是的,小雪,我喜歡過你,請不要懷疑,即使我們傷害過對方,這一刻,希望我們將不愉快都淡忘吧!讓我們以後回憶起對方,會帶著微笑,心存美好,了無遺憾。」他說得那樣真誠、懇切,眼中沒有一絲遊離、一絲敷衍,純凈美好得如同五月麥田。
林雪初的眼眶,如同被夜霧濡濕的湖澤,有光波在慢慢地駘蕩,她哭了。這是卓然第一次認真地對她說愛,卻也是最後一次,如此甜蜜,又如此絕望。還未離開,就開始懷念,她忍不住哀傷地懇求:「卓然,能再抱抱我嗎?」
他沒有猶豫,沒有拒絕。
她擁有了一個擁抱,一個夜海一般沉默但勝過千言萬語的擁抱。此時無聲勝有聲,她閉上眼睛,靜靜地享受這番遲到的溫柔相待,許久,她終於輕輕地鬆開了他。
此刻她心裡五味雜陳,剛才他這番真誠的表白,令她陷入一種心酸和愧疚的情緒之中,她不得不繼續她開頭的那句對不起說下去:「卓然,對不起!我必須要告訴你,那件事,我告訴了玖玥。」
「哪件事?」他疑惑。顯然,對於某晚喝醉了將玖玥失明真相和盤托出這件事,他完全沒有印象。
「你有一次心情不好喝醉酒告訴我的,關於玖玥小時候失明的事。對,我心懷不軌,挑撥離間,想造成你倆的誤會,我想讓她恨你,故意說給了她。對不起!卓然,我知道這是你心裡最隱秘的一塊傷疤,應該由你來揭開,或者你想永遠隱瞞,無論你想怎樣做,都應由你來決定。我不該這麼做。」
卓然有一瞬間地晃神,然後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他沒有怪她,反而安慰她:「你沒錯,你做得對,你這樣做,更加給了我勇氣。有些代價是一定要承擔的,我不可以迴避、推卸、忘卻、視而不見,這種承擔,是一種人性的考驗,也是一種情感的歷練,我忽然覺得,我得到一種力量和勇氣。我相信,在合適的時間,我會親口告訴她的。」
「玖玥是個好女孩,是個讓我嫉妒得幾乎發狂的好女孩,你一定不要辜負她。就像有一首歌唱得那樣,『請你一定要幸福,才不枉我今日退出』。」說著,林雪初哼起了歌。
兩人沿著鄉間麥田沉默地並肩行走,流霞正滿天,夕陽映紅美人臉,心愛的少年在身邊,人生難得如此溫馨美好的時刻,可惜,這樣美好的時刻,已不多。
13轉眼已是六月。暄城的這個夏天步履不急不緩,時晴時雨,像一個悠閑的行路人走走停停。
陸漫漫望著病房窗外晴藍和暖的天,聽到附近學校下課的音樂鈴聲,心裡一陣感傷。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一場大病有驚無險,醫生說她恢復得不錯,可休學近半年,她毫無懸念地將留級,與相處一年多的同學們分離。未來在哪裡?愛情在哪裡?不得而知。
這天也是玖玥眼角膜移植手術的日子。她戴著一頂漂亮的漁夫帽,坐在床邊,手裡依然抱著那個透明的玻璃瓶,輕輕地婆娑著,認真地聆聽著窗外兩隻鳥兒吵架,不知是聽到趣處,還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忽然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
陸漫漫悄悄地走過去,從背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什麼呢?這麼開心。」
「我在想,學校門口那家牛肉麵,漫漫什麼時候再陪我去吃?」
「放心吧!等你眼睛好了,姐們兒陪你吃遍學校一條街。可惜,今天就不能陪你並肩作戰了。」
「傻瓜,做手術這種事,要什麼並肩作戰,一輩子不來醫院才好。吃牛肉麵有你陪就好了。」
「對了,卓然怎麼還沒來?」
「他說今天不能來,公司在上海的總公司做新員工培訓,他不能來了。」
玖玥說得輕描淡寫,口氣中雖然微微有一絲失望,卻安之若素。陸漫漫卻瞬間惶恐,擔憂地問:「你、你不會像上次一樣,他不來,你又鬧脾氣,就不做手術?這可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可別再婆婆媽媽兒女情長,有什麼比重獲光明更重要呢?」
「不會啦!不會再那麼任性了,那次主要是因為恐懼,這次不同了,他雖然不在身邊,但也會一直鼓勵支持我的。」
說著,玖玥的電話簡訊響起來,卓然在簡訊里體貼地噓寒問暖:「玖玥,我已經到上海了。你要聽醫生的話,乖乖做手術,回來帶栗子糕給你吃哦!」
她甜蜜地笑著,回復了一條語音簡訊:「等我做完手術一睜開眼睛,你一定要回來哦!」
陸漫漫不滿地調侃了一句:「討厭,在我這孤家寡人面前秀恩愛。」
掛了電話,玖玥若有所思,說:「聽說,一個人的眼角膜,可以供四個盲人使用,讓他們重獲光明,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不知道我用的眼角膜,是什麼人的?他生前,是個怎樣的人?他的眼睛,一定看到過許多美好的事物,他將眼角膜捐出來,是希望接受了眼角膜的這個人能夠繼續替他看這個美好的世界吧?我真的很感激這個人,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漫漫,我們都很幸運。」
說起眼角膜的來源,陸漫漫目光一黯,她也想到給自己捐獻骨髓的那個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和她有血緣關係的陸修遠。這個消息,她也是剛剛知道的。按照慣例,捐獻骨髓的供者和患者,雙方不可以見面和得到對方的個人信息的。但漫漫的媽媽看著女兒的病一天天好轉,內心感激,通過醫院的熟人多方打聽,終於得知,救她女兒的恩人,正是丈夫的私生子陸修遠,她內心深深震撼,為自己之前到對方住處極盡羞辱將母子倆逼得離開暄城的行為感到無比羞愧。兩天前,她特意帶了禮物,找到陸修遠在鄉下的家,向劉鳳香謝罪,她願意讓老陸父子倆相認,甚至表示,自己願意和老陸離婚,希望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劉鳳香拒絕了,陸修遠也說,他做這些事,不圖別的,只是希望漫漫能夠健康快樂地度過一生,他自己飽嘗家庭殘缺的苦,不願漫漫再受到任何傷害。
「是的,我也很幸運,我也很感激那個為我捐造血幹細胞的人,可我知道那個人是誰,卻不能親口對他說一句感謝。」
「是誰?」
「陸修遠。」
玖玥暗想,自己和卓然那日不辭辛苦地去尋找陸修遠,終究還是有了結果,原來他偷偷來過了。她不想邀功,但這樣的結果,讓她覺得欣慰。陸漫漫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有些吃驚。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一個人,以前,對林霆鈞印象很不好,覺得他就是一個沽名釣譽的張揚的偽慈善家,沒想到,這次,其實是他悄悄將陸修遠找來,事後也一直沒有主動來說過,還是我媽從陸修遠家臨走時問起,陸修遠告訴她的。」
玖玥並不知道,自己和卓然留在陸修遠媽媽那裡的電話,很快就被她洗衣服弄碎了,她也並不想兒子再和從前的人事有什麼糾葛,就沒有告訴他。而林霆鈞在更早的時候,就找到陸修遠,告訴了他關於陸漫漫的病情。那天,陸媽媽說兒子出去了,其實就是他騙過媽媽又偷偷回了暄城來醫院留樣驗血的。
說曹操曹操到。多日不見的林霆鈞,穿得簡單幹凈,像一個鄰家大哥哥一般,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楠楠,進了病房。
楠楠伸手去拿放在腿邊的拐杖,陸漫漫連忙起身扶她,開心地告訴玖玥:「你猜誰來了。」
楠楠卻輕輕地推開了陸漫漫,倔強又認真地說:「漫漫姐姐,我自己可以的。玖玥姐姐,我和林大叔來看你了。」
她拄著拐杖,行動已非常自如,表演似的走了兩步,又輕輕地鬆開拐杖,放到了床邊,一步一步,穩穩地朝玖玥的床邊走來,說:「姐姐,雖然你看不到,可是,楠楠要讓你知道,楠楠可以不依靠別人,不依靠拐杖,自己走路了,以前楠楠是個懦弱的孩子,站起來的勇氣,是林大叔、漫漫姐姐,還有你給我的,哦,對了,還有大熊哥哥,雖然他的故事講得好難聽。哦好久沒見那隻大笨熊了。」說著說著,楠楠有些跑題了,急得林霆鈞在一旁給她不停地揮手暗示,楠楠吐吐舌頭,拿出奶奶在地攤上給她買的小魔仙的魔棒,煞有介事地說:「好吧,言歸正傳,我知道玖玥姐姐其實和我一樣,都是有些膽小的小孩,怕打針怕吃藥怕疼,對不對?今天,小魔仙我就把自己的能量分一些給你吧!巴拉拉能量,烏特拉,魔仙力量提升。」
楠楠鄭重其事地將那根塑料製品的魔棒在空中認真地揮舞了一番,又在玖玥頭上點了點。玖玥一直饒有興趣地笑著,等楠楠做完這些,她很配合地深吸一口氣,做出一個加油的動作,表示自己力量提升,信心百倍。
林霆鈞走過來,聲音略帶愧疚和不安:「楠楠聽說你做眼角膜手術,一定要我帶她來。希望我這個不速之客,沒有打擾到你。」
出乎意料地,玖玥沒有像之前那樣惡聲惡氣,也沒有對他冷若冰霜,她像卓然平時稱呼林霆鈞那樣叫了聲:「鈞哥,謝謝你!」
林霆鈞對玖玥的態度轉變倍感意外,一頭霧水,竟像個小孩子似的搓手搓腳羞澀而尷尬地笑起來。
「陸修遠給我捐獻骨髓的事,我都知道了。陸修遠,是你找來的。林先生,真的謝謝你!」
「之前,我誤會了你,說了那麼多不該說的話,說你是偽君子、偽慈善家,真的很不應該。你為漫漫做的這些事,讓我為自己之前的言行覺得臉紅。」
「咳!」林霆鈞聽完原委,很臭屁地擺起了架子,將了玖玥一軍,好為自己拾回些面子,「我做這些,你可別誤會,可沒有什麼企圖哦!跟你可沒關係哦!咱們幾個人因楠楠而結識,我和陸漫漫,也算是朋友嘛!為朋友做些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這一番說辭,果然讓玖玥訕訕的,有一種自作多情的尷尬感,林霆鈞有一種扳回一局收復了精神失地的感覺,但他很快又轉了話鋒,正色道:「玖玥,你說得對,朋友是應該以誠相待,以心交心的,不是商場里的買賣,不是貨架的交易。我現在明白,還不算太遲吧?」
他向玖玥伸出手,卻忘記了玖玥看不到。楠楠靈機一動將陸漫漫和玖玥的手都抓過來,四隻手摞在一起,調皮地說:「不遲不遲,林大叔是個知錯就改的好孩子。我們要一直做林大叔的凍肉呢!是不是啊,玖玥姐姐?」
「是,我們是凍肉。」
「我也要做凍肉。」陸漫漫附和道。
四個人笑成一團。這時,小護士推門進來,懷抱了一束漂亮的百合。離得老遠,玖玥就聞到那股清雅悠遠的芳香。
「玖玥,有人送花給你哦?」
玖玥猜這又是林霆鈞所作所為,於是小聲學著楠楠的口氣埋怨:「林大叔又亂花錢。」
林霆鈞滿臉無辜:「這真不是我乾的。我今天真的是無備而來。」
那又會是誰呢?一定是卓然吧?玖玥愉快地接過了花,湊到鼻前深深地嗅著。
細心的陸漫漫在花叢里,找到了一張潛伏很深的小卡片,抽出來,輕輕地念道:「願你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光明。」字寫得歪歪扭扭,幼稚拙樸的小學生體,小卡片的右下方,畫了一個可愛的機器貓的頭像。
楠楠恍然大悟,驚喜地叫道:「這是大熊啊,大熊哥哥送來的。這隻大笨熊,講故事雖然很爛,可是畫畫卻一級棒呢!」
陸漫漫也認出了,說:「是啊,以前我常常嘲笑他的字像狗爬的一樣,這一看就是他寫的。」
玖玥輕輕地撫摸著那些潔白脆弱的花朵,它們簇擁在一起,像劉夢熊曾經純潔脆弱的笑臉,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她彷彿看到,他坐在午後無人的花藤下,心懷美好真摯的祝福,寫下這語淡情深的句子。其實她很想告訴他,她從來沒有怨恨過他,討厭過他,她始終明白,他就像一棵孤獨而倔強的樹,想要和她比肩而立,想要為她遮風擋雨,自己卻無意在成長中折墮,迷失。
「願你也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光明。」她輕輕地重複了一遍,又對陸漫漫說,「等我眼睛好了,我們一起去看他。」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悠揚婉轉的小提琴聲,曲調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老歌《閃亮的日子》,伴隨著那陣琴聲,有參差不齊的歌聲來和,那歌聲,雖然不那麼整齊,甚至有人跑調,可在這平日沉悶壓抑的病房裡,卻像一股山澗的甘泉,清清亮亮地流到每個人的心窩上。
「我來唱一首歌,古老的一首歌,我輕輕地唱,你慢慢地和,是否你還記得,過去的夢想,那充滿希望燦爛的歲月。你我為了理想,歷盡了艱苦,我們曾經哭泣,也曾共同歡笑。但願你會記得,永遠地記得,我們共同擁有,閃亮的日子。」
陸漫漫的目光,被眼前的一幕驚艷了,也被這歌聲,深深地打動了。林雪初穿著一襲白裙,不染塵埃,姿態優雅地演奏著小提琴,而漫漫往日的這些同班同學們,比元旦五一的任何大合唱都要認真地唱著這首古老的歌。
那個從前和陸漫漫水火不相容的班長告訴她,是林雪初找來班裡的同學,迎漫漫出院,為玖玥加油,辦了今天這場「大合唱演唱會」,因為,她們永遠是班級的一份子。
陸漫漫豪爽地拍了拍男班長的肩,玩笑道:「我不在的日子裡,你終於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孺子可教也。」
班長忽然俯身靠近陸漫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說真的,我一直暗戀你。聽說班長團支書,天生是一對,咱們也別擔著虛名了。話說這次你生病,我也有獻血的,只是配型不成功罷了。你復讀一年,我在大學里等你。」
陸漫漫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驚叫:「真的假的?」臉上雖然掛出一副不可侵犯的表情,心裡卻盪開了一圈圈幸福的小漣漪。
「當然是真的。」班長信誓旦旦。
「切,我還是比較中意學習委員。」陸漫漫戲謔地玩笑,將話題岔開。學習委員是個戴眼鏡的胖女生。
「靠!陸漫漫你是個拉拉。」
「你以前罵我是男人婆啊,喜歡我?哼!那你豈不是個Gay?」
兩人又開始沒正行,將那點兒春風不動、碧水無波的小心思不動聲色地遮掩過去。有人開始竊竊私語:「看,班長和團支書又掐起來了。」
這段短短的小插曲過後,在場的人都哼唱起來,將「大合唱」掀入一個高潮。所有的人,都被感動了。
一曲終了,玖玥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明亮,然後慢慢地流出淚水。多少年來,她流過無數次淚水,有恐懼壓抑的釋放,有無助失望的宣洩,有委屈難過的表達,而這一次的淚水,不同往日的任何形式,那是一種純粹的感動和飽滿的幸福感發酵后,像微笑一樣甜美的東西。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她第一次知道,她擁有的東西,遠遠比失去的要多。
「謝謝大家,謝謝!」
護士小姐走進來,悄悄提醒她,該進手術室了。
歌聲再次響起,她被推出病房,手術室的門,無聲地打開,就像這世界,有一扇門,也正在悄悄為她打開。
尾聲
黎明前的天,越走越亮。
1影影綽綽的光線將黑暗劈開,眼前出現一個窟窿,時明時暗,又很快隱掉了。
醫生拆紗布時動作很輕,在她耳畔語氣溫柔地說:「別急,別急!」
顏玖玥的心,卻抖得厲害,手緊緊地抓住椅子扶手,汗沁滿了手心。
怎麼能不急呢?她多麼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睽違已久的光明,光明中的藍天、白雲,草長鶯飛二月天,油菜花的香味將黃昏鋪滿,光明中的紅磚牆頭上,出現一個腦袋,沖她靦腆而膽怯地打招呼:「你好!」粉白的桃花映著他被早春風吹過的紅撲撲的臉,橙色的晚霞為他鑲上一層金邊。那些色彩珍存在記憶里,亘古不變,因她的失明而顯得那樣詩意、情意綿綿,那些色彩彷彿永不退色,因為世界過早地對她關閉窗戶拉下帷幕而顯得那樣亮麗豐沛,那些底色鋪展在她的生命里,讓她以後的人生,才不至於蒼白暗淡。
她那樣著急,那樣迫切地想看到那些色彩,和那些色彩中的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