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這是,坐地飛升的節奏。
八十三。這是,坐地飛升的節奏。
沈慕白最終,還是到了佛戡的渡劫現場。
小姑娘猛然從睡夢中驚醒,也不說話,就是靜靜的摟著沈慕白的脖子,眼淚卻大顆大顆的掉下來。那個時候,沈慕白只能將小姑娘抱起來細細的哄。小姑娘沒有鬧,她變成了人形之後,更為懂事聽話。而且,小姑娘是很是聰慧的。她很快發現了人形的弊端。
後母開始不允許她假裝聽不懂他們的意思,要乖乖聽話,並且,不許撒嬌。很多時候,袁不破是不掬著她的,可是,一旦事關沈慕白,袁不破的意思就清晰而強悍。枕黑明白,後母真正限制的,是她和她家蠢萌的親昵程度。可是,除了遵守後母定下的規矩,枕黑別無選擇。
在這個特殊的家庭里,袁不破恰恰是說一不二的存在。而這個家裡的其他成員,無論是沈慕白還是枕黑,都有意識或者下意識的選擇了服從。
這種服從,無關屈服,恰恰是一種與愛相關的選擇。小姑娘看起來,是被後母欺負的小可憐,可是歸根結底,是因為她在愛,在用自己的方式,維繫著這個家庭,捍衛著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地位。
小姑娘就這樣無聲的哭著,沈慕白的長指撫過枕黑肉肉的脊背,小姑娘抬起圓潤的下巴,擱在沈慕白的肩上。她小聲的叫著「粑粑~」,彷彿從這個稱呼中,她可以汲取無限的力量。
沈慕白平整的領子被小姑娘緊緊的攥在手裡,不多時候,沈慕白就可以看見,被他養得有些渾圓水潤的小姑娘,變得眉眼通紅。忽然,枕黑抬起通紅的眼睛,哭過之後變得水光淋漓的眼睛里,清晰的印著沈慕白的身影。
「粑粑,他出事了。」小姑娘平素紅嘟嘟的小嘴唇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小姑娘終於停止了哭泣,可是神色中剎那的空洞,讓沈慕白心頭一疼。沈慕白覺得,他家小姑娘一定練過什麼絕世武功,一上來,就能夠戳到他的痛點。你付諸過疼愛的人,永遠最知道,怎樣才會讓你心疼。
「沒事沒事,粑粑不會讓他出事的。」沈慕白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用一件披風裹住了小姑娘,在小姑娘的額頭印下一個傾盡溫柔的吻,沈慕白運轉靈力,向古戰場的防線奔去。兩個人走了之後,一道青色的身影從屋檐下的陰影走了出來。袁不破深深的凝望著沈慕白消失的方向,目光清淺而專註的描摹著沈慕白靈力的軌跡,可是,那原本清淺的目光中,卻彷彿是暴雪的荒原,空曠而瘋狂。
流雲峰上,是終年不化的雪。風捲起狂亂的雪花,袁不破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中指的指尖。袁不破手上的溫度奇低,這片雪花一直沒有融化。一直,都沒有融化。
過了許久,袁不破才輕輕彈走這片雪花,自己也是身形微動,消失在流雲峰經年飛舞的大雪之中。他習慣了流雲峰的寒冷,卻想要留住一個春天。袁不破頗為自負的笑了笑,如果他想要做的事情,從開天闢地之初到如今,還沒有他做不到的。
袁不破的速度比沈慕白快。對於常人來說,都只是瞬息之間而已,然而,和沈慕白出發時間相差了一大截的袁不破,卻是和沈慕白一同到達的。沈慕白抱著自家閨女落地,旋即就被一個人扣住了腰。
沈慕白連本能的腰背緊繃都沒有,自然而然的將自身的重量交付給身後那人的胸膛,沈慕白輕輕的喚道,「阿破。」
「慕白要幫他。」袁不破的手緊緊的扣在沈慕白的腰上,待到沈慕白點了點頭,給出肯定的答案之後,忽然有些戲謔的問道「你知道怎麼幫?」
沈慕白一噎。他家男神雖然是有意調侃,可是,卻正正的其中要害。他和袁不破分魂至今,自帶的袁不破的修為,無需要他費心修鍊,就自然而然的高絕。而且,這個時候,沈慕白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家男神,是不需要渡劫的。
沒有時間細想袁不破不用渡劫的原因,但是沈慕白卻是確確實實的毫無渡劫的經驗。袁不破曾經對他講過一些修仙界的常識,渡劫之時,可以藉助法寶,卻絕不可以假借他人之手。沈慕白固然可以悍然出手,生生打散這些加諸於佛戡身上的雷劫,但是如果那樣,佛戡雖然保住性命,可是卻修為無法寸進了。
不受天道承認的修為,連靈力都無法再聚攏,那些借用他人之手渡劫的人,連坐地成為散仙的機會都沒有。佛戡不是沈慕白和袁不破,他骨子裡對天道並不敬畏,可是,卻無法拜託天道的束縛。
定數。前緣。因果。這些事情,在冥冥之中,束縛著佛戡,也束縛著每一個被籠罩在天道之下的人。
沈慕白的神情里,終於閃過一絲窘迫。袁不破輕輕一笑,吻過沈慕白的鬢角。冰涼的手指,順著沈慕白勁瘦的腰線,曖昧的劃過,卻並沒有多做停留。袁不破的手,靈巧的解開了沈慕白腰間的結,將他一直戴在腰間的,十五年前袁不破送給他的墨玉蓮花握在了手上。
這是他親手打下的結,不用看,袁不破也是解的開的。勾著解開的瓔珞,將那一朵被摩挲的光滑油亮的墨蓮放在了沈慕白絕白的掌心。袁不破噬破自己的手指,將一滴血滴在了這朵蓮花上。
這樣近的距離,沈慕白看得分明。從袁不破指尖垂落的那一滴血,和他用來幫助枕黑化形的血看起來並不相同。他送給枕黑的那一滴,是鮮明的紅色,而從袁不破指尖垂落的那一滴血,已經是濃稠的近乎黑色。
當這一滴血落在那朵蓮花上,並沒有滑落,一直半開的墨蓮驟然綻開,從沈慕白的掌心懸起,散發著清冷的光華。沈慕白知道,那一滴黑色的血液中,凝結著袁不破的負面情緒,沈慕白湊近這朵蓮花,就能感覺出滂沱的殺意。
袁不破並沒有做過多的解釋,而是用冰冷的手指扣住沈慕白的手腕,和沈慕白一道,將這朵蓮花送到了佛戡的方向。
第八十一道雷劫,應聲落下。佛戡已經力竭。墨色的蓮花在飛到佛戡頭頂的時候,驟然化作十二品蓮台,在佛戡頭頂自成陣法。蓮香和梵音籠罩在空曠的古戰場上,可是,周遭的氣息卻並不是佛祖的安詳,而是一種彷彿撕裂萬物的殺意。
殺!殺!殺!
佛戡心底湧起一種熟悉的渴望,這樣的邪念,迫得他眼珠通紅。血腥,嘶吼,罪惡,污穢。這些佛修最不應該出現的情感紛至沓來。佛戡卻彷彿並不覺得突兀,彷彿,他天生就該如此。拋卻那些偽善,撕碎那些偽聖。佛戡揚起一抹邪肆而睥睨的笑,這才是屬於他的力量。建立在屍骨和亡魂之上,伴隨這殺意和惡念,彼此那些道貌岸然,滿口慈悲的僧侶,更讓他覺得暢快之極。
揚起腕間純銀的佛珠,十二品蓮台盡收在佛珠之上,在純凈的銀色上印下烏黑的蓮花痕迹。最後一道雷劫,從天而降。
佛戡手中掐著法訣,空中幻化出猩紅的光影,迎著猙獰的雷劫,與之轟然相撞。砰的一聲,沈慕白彷彿能夠聞到空氣中的濃烈的腥氣,那是血的味道,腥甜而粘稠。
紅色的光影寸寸碎裂成極小的碎片,在陰雲密布的古戰場上紛紛揚揚的墜落下來。天地之間彷彿下了一場猩紅的雨。袁不破衣袖一揮,在沈慕白和枕黑周圍隔上了一層靈力,隔絕了那些不明的紅色碎片。
「怕么?」袁不破看著不遠處的佛戡,輕輕的勾著枕黑小姑娘的下巴,問道。小姑娘眨了眨方哭過的大眼睛,咬了咬稍微恢復了一些血色的嘴唇,考慮了很久,才堅定的搖了搖頭。
她是真的不覺得害怕,雖然佛戡如今看起來有些恐怖,周身的風儀早已不再,猩紅的碎片粘在他銀色的袈裟上,整個人看起來,彷彿是周身浴血。
可是,小姑娘有自己的世界。就像是,她後母平素對她總是冷淡的,很多時候,還會因為她和蠢萌的親昵額吃醋,可是枕黑感覺得到,她後母對她,也是真正的寵。
枕黑知道,後母的感情本就是貧瘠,又全部給了蠢萌,所以,對待他人,就只剩下了冷淡的樣子。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卻能夠因為她家蠢萌主人對她絕對的愛,而對她稍稍上心,就已經是袁不破能夠給予的全部了。
而佛戡,雖然周身是不可忽略的殺意,但是,枕黑感覺得到,這殺意很是空茫,甚至並不針對任何一個人。彷彿,就是她與生俱來的。那麼,她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對於枕黑的回答,袁不破挑了挑眉,不予置評。沈慕白卻有些心裡不是滋味,向上託了托枕黑的屁股,將她抱的和自己的視線相平,沈慕白有些嚴肅的問小姑娘「枕黑,你喜歡他么?」
「喜歡~」小姑娘的回答毫不猶豫,一汪和沈慕白相似的丹鳳眼,生生被她笑成了小月芽。
沈慕白的心,涼了。抱著小姑娘的手緊了緊,沈慕白追問道「那你告訴粑粑,你喜歡……他什麼?」不用懷疑,沈慕白生生省略的地方,就是那句「臭小子」。
小姑娘的回答更是飛快,「他做的小魚乾好吃。小魚餅也好吃。」看著沈慕白狀似平靜,卻彷彿寸寸龜裂的神色,枕黑毫無心理壓力的補刀「比家裡的姐姐們做的好吃~」
#我的閨女不是吃貨,才不是吃貨,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閨女被人用小魚餅和小魚乾拐走的粑粑你桑不起!#
#論流雲峰眾人提高廚藝的必要性。爺才不是吃貨,生女肖父什麼的你不要亂說~#
在沈慕白兀自凌亂的空檔,方才陰雲密布的古戰場,驟然恢復了平靜。方才的血腥和黑暗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清淺的蓮香和天邊乘雲而來的諸佛。
「殺生佛歸位。」一陣金光籠罩在佛戡周身,他的銀色袈裟上的碎片化作一朵紅蓮,妖治去莊嚴的盤踞在他的衣角。這漫天神佛,無不低眉斂目,恭迎這位曾經殺遍六界的佛。
殺生佛,以殺入道,以殺止殺。他甚至是比佛祖更早成佛的人,若非無心高卧西天,這大雷音寺的,還指不定是怎樣的格局。袁不破贈給他的,是一抹殺念。殺念入骨,方為本心。這一世,佛戡說不上是背運還是走運,他轉世的軀體,是饕餮的血脈。這在修為上固然讓他更為輕鬆,然而從一定程度上,也給了他誤導。他專註於度過命劫,卻疏忽了修鍊自己的佛心。若非袁不破在最後關頭的引導,佛戡的下場,大概就是,十世修為一朝散。
畢竟,作為比佛祖更早成佛的人,一旦有機會,將他打入輪迴,如來是不可能讓他輕易歸位的。然而,如來到底算盤落空了。如今,佛戡已經不僅僅是佛戡,他是佛,殺生之佛。
沈慕白對佛戡是否歸位並沒有興趣,這些日子以來,沈慕白對和與袁不破無關的事情愈發淡漠,這變化源於本心,沈慕白敏銳的察覺。然而,他覺得,也沒有什麼不好。抱著自家閨女,沈慕白毫不猶豫的轉身回返。
小姑娘趴在沈慕白的肩上,沖著佛戡揮了揮手。那些糾纏的情感,小姑娘還是全然無知的。所以,她不理解佛戡眼底複雜的神色。肉肉的胖爪爪在空中隨意的揮了揮,小姑娘咯咯一笑,全做告別。
袁不破有些深意的看了佛戡一眼,並肩走在了沈慕白的身側。
佛戡的表情有些複雜,以及……古怪。他清楚的接收到了袁不破最後那一眼的眼神。所以,他清楚的覺察出,袁不破的那一眼,是一種無聲的鼓勵和默許。
鼓勵……他將那個縮在沈慕白懷裡的肥團團拐走?很輕易的想通其中的關節,佛戡揚起一抹諱莫如深的微笑,隨著諸佛西去。
不急。他的姑娘還小。他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