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修改】拋棄
余湛把鍋洗乾淨后,切了很長一段爸媽過年時候從鄉下提來的臘香腸。這種臘香腸在她們那裡算是特產,用棕樹熏的,聞起來有股特殊的香味。臘腸被她切成小段洗乾淨,放進滾水裡煮上一段時間,不抹任何東西,切片碼在盤子里。她看了一眼客廳里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男人,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她又弄了一個紅燒肘子和糖醋魚,澆上蔥花和她特質的醬料,空氣中瀰漫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小屋裡的氣氛變得微妙,多了一個陌生人,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明明兩人無話可說,卻做著最家常的事。
言曜全身放鬆,眼睛直直地盯著電視里的畫面。不知是面部僵硬還是有功能障礙,他很少表達出自己的真實情緒。直到聞到廚房裡傳來的香味,他才慢條斯理地起身,規規矩矩地坐到餐桌前。
固定的晚飯時間到了。
余湛端上菜和碗筷,遞給他一個勺子,匆匆看了一眼他的表情,開始低頭夾菜吃飯。
經過大概四天的相處,她知道他對她表面上並沒有任何威脅。世事難料,潛在性的危機或許正匍匐在她周圍也說不一定。出來獨居,沒有一點防人之心,能不失錢財不丟性命活個幾個月也算是幸運的。他的背景一片空白,但是空白之後藏著什麼誰能保證?
她這裡又不是救濟所,哪能容納下他?
昨天,她正試圖聯繫警察,卻發現他站在她身後,表情前所未有的可怕;她也想過說服他讓自己貼出尋人啟事,至少能讓他的家人看到。但他好像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敏感得簡直不像是一個智商有問題的人。
這個疑團繞在心裡,越滾越大,余湛好幾天都沒敢睡著。
此刻,她臉上掛著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坐在陌生男人的對面,膈應得很;就算他的皮相再養眼,她也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下盤子里的肘子,嘗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把它弄進自己的碗里。余湛抬頭看見這一幕,嘆了口氣,用筷子夾起一大塊扔進他碗里。他盯著碗里的肘子,聞了幾下,滿意地放進嘴裡。
她扒了一口米飯,指了指他身上的黑衣:「吃完晚飯我帶你出去買件像樣的衣服吧,總是穿著這件衣服也不好。」材質倒是很特別,就是看起來怪嚇人。
他點頭,顯然是聽懂了。
提到買衣服,余湛頗為心虛,扒拉米飯的速度更加快了。
外面的天氣有些冷,前幾天下過雨,路倒是幹得很快,只是冷硬冷硬的,乾巴巴地沾著一些塵屑。她住的地方不是鬧市,也不是市中心,是離市中心比較遠的三環以外的一條街。這裡有很多正在開發的地方,但也不乏有一片片在綠蔭包裹下的豪華別墅。
當她帶著言曜走到一家店面不足十平米的小店裡的時候,年輕的守店小妹正在打盹。
她看了一圈,言曜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一言不發。事實上,他很多時候都是都是不說話的。
年輕的店員正在打盹,裝扮很鄉非,直劉海,畫著濃黑的眼線。
余湛走到她面前,輕輕用手敲了一下桌子。那女孩扶著頭的手一偏,整個腦袋就跌在堅硬的桌子上,發出一陣悶聲。
「你他媽沒看見我在......」她嗔怪地甩了一下臉色,扶著額頭,看到是個光顧的客人,臉色也沒收斂多少,不過還是站起身耐著性子領著余湛看衣服。言曜顯然是沒什麼耐心和滿身脂粉氣味兒的人共處一室,他過去拉拉余湛的手,示意她趕快離開。
余湛扒拉著衣服,哄著他:「馬上就好了,待會兒我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女店員很早就發現了旁邊站著的出色男人,眼睛迅速放亮,聽到余湛說是給他買衣服后,跑過去興沖沖地取了幾件衣服下來。
「這位先生的身材真是好,穿這件衣服肯定很好看!」她興奮地比劃了兩下,為著眼前這個男人精緻的皮相而有些恍惚。
聽著那故意放嗲的聲音,余湛腹誹,這男人皮相的影響力絲毫不比女人差。
「不用多挑,我就要一套,上衣和褲子一起買。」余湛看了看外面有些發黑的天色,硬著頭皮說道。那女孩瞅瞅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穿著打扮怪異的男人,再聽余湛這語氣,頓時沒了什麼興趣。
這年頭,奇葩的人還真不少。
「尺寸多少?」她問余湛。
余湛愣了幾秒,確實不知道男人的尺寸,只能搖搖頭。女孩奇怪地掃了她一眼,打量了一下男人高大的身材,開口道:「我大概知道了。」
從店裡出來的時候,言曜換上了新衣服,看起來終於正常了不少。余湛緊了緊手裡的錢包,內心的愧疚感反而越來越重。到最後,她甚至有一絲猶豫。
然而,這件事不是她能說了算的。行走在這個社會,不說城府要有多深,但她必須放聰明點。
天色已經完全轉黑,路燈一盞接著一盞地亮起來,暈染起夜晚的神秘感。兩人並肩走在寬闊的馬路上,影子並排開來,一時無話。
路過公交車站時,余湛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臉上的表情捉摸不透。
她停下腳步,一瞬不瞬地盯著男人精緻的後腦勺:「要不我們去市中心走走?」
深呼吸,這是無疑一個好機會。
言曜轉身,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只能搖搖頭。余湛垮下肩膀,急忙掩飾道:「市中心很好玩的,還有很多好吃的!」
言曜還是搖頭。
「我想去市中心了。」她懇求。
「......」
隔了一會兒,兩人大眼瞪小眼,心思各異。
她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自己的話,只能咬牙,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奇異的觸感有些陌生,她的手很冰,卻不料他的手更是冷得像冰塊一樣。言曜皺眉,卻沒有甩開她。她可是豁出去了。
「車子要來了,我帶你去玩!」
不由分說,余湛就堅定地拉著他去路旁等公交車。
a市的公交車有個特色,那就是擠。無論你是在二環三環外,除非是深夜,每輛公交車總是擠滿了人,像是剛剛製作的好罐頭。
一上車,各種腳臭、汗味、汽車尾氣味迎面而來。身邊的人,男女老少,一臉麻木地堆在一塊狹小的地方,車廂中偶爾能聽到某個人打電話的聲音。言曜皺眉,胃裡翻騰得厲害,加上旁邊有人試圖往他這裡擠,更讓他心裡煩躁。
「往裡走!往裡走!裡面還空著呢。」司機粗噶的聲音從車廂那邊傳過來。外面的人群又往裡挪了一些。
由於他倆是剛上來的乘客,自然得按慣例朝里走。余湛擠慣了公交車,倒是沒覺得有多受不了。她拉著他朝裡面走了一些,被人推擠著。言曜再不適,也不想她沾上別人的味道。他俯視著她小小的腦袋,圈出手臂圍住她的身體,將她整個人都納入懷裡。
余湛一驚,僵在他懷裡無法動彈;他身上的味道夾了几絲冬天的清冽氣息裹住她的全身,她居然捨不得掙脫他,一臉躊躇地窩在他懷中。
這是什麼感覺?她沒談過戀愛,但也知道這是種怎樣奇妙的錯覺。那種被男性包圍的安心感,她依偎在他結實的胸懷裡,幾乎都能感受到他衣服下緊實的肌肉。她背對著他,根本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他低垂下來的熱氣時不時地噴在自己頭上;偶爾車子剎車厲害的時候,他的唇還會碰到她的髮絲。她默許了他的懷抱,一如那晚的情景一般。
等到回神,車子已經到達市中心。余湛敲敲自己的腦袋,心裡煩躁矛盾。
市中心這會兒已經是很熱鬧了,畢竟快要過年了,到處張燈結綵,五花繚亂的飾物充斥著大街小巷,店鋪也開始各種打折吆喝。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臉上都有著一種很高興的表情。a市最有特色的就是夜市,這裡小吃多,到處都是勾人饞蟲的小吃攤。
言曜站在人群中,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適,剛想轉身去拉余湛的手,卻發現身旁的人不見了蹤影。他想起剛才她說的,似乎是要去買什麼東西,這才安心地站在一旁等待。
這個時候的人流量比較大。年前,學生也都放假了,三兩對地在街上逛。言曜一動不動,站在一棵樹下。
他這樣外形出眾的男人到哪裡都是焦點,更何況是人口密度最大的中心廣場。幾個膽大的女孩兒早就興沖沖地跑過來詢問搭訕。他聞著她們身上刺鼻的脂粉味,連連後退,那幾個女孩確是步步緊逼,眼裡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走,開!」倏然,他沉聲說道。兩個字咬得很是清晰有力。余湛的離開讓他內心本就沒了底,煩躁不堪,這些煩人的蒼蠅還巴巴地惹上來,他要死命按捺住衝動才能保證自己不動她們。
出人意料的,那幾個女孩像是著了魔一般,沒過多久就聽話地轉身離開。言曜這才放鬆,攢緊的拳頭慢慢鬆開。
這一邊,余湛提著自己的包包,穿過百貨商店到另一頭,迅速找到了公交站台,心裡想著終於是落了一大塊石頭。
這樣也好,他總不能一直不明不白地留在自己那裡。雖然這樣做有些不道德,甚至有些沒有良心,但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實在是別無選擇。
這樣不清不楚地和一個男人同居,對他的背景了解率幾乎為零,她怎麼說得過去?加上他似乎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他有什麼犯罪背景,扯上自己還真是麻煩了。
或許她本身就是一個自私的人,所以才能這麼心安理得地放開他。但是在這個社會上,若是不小心一點,她還能容身在這裡?這麼一想,余湛心裡倒是好受了一些。
剛才在公交車上旖旎的一幕突然襲擊腦中,她將手插進兜里,專註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公交車很快就來了一班,跟隨著人流上去,這次卻是獨身一人。她找了個位置坐下,獃獃地望著城市的夜景。
真煩人。
第三天的時候,太陽出奇地好,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肆意親吻著隱藏在衣服下的肌膚。
下午,陽光更盛。怡星廣場上的一顆樹下,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俊俏男人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沒有人知道他站了多久,也沒人敢上前去詢問。良久,大概到了三點半的樣子,他邁開步子,堅定地離開了原地。
自從那天以後,余湛過得倒是挺安生的。
她今天加班,早上給房東做飯的時候加大了分量,滿臉不好意思地道了歉。下午在公司外面一家小店裡隨意吃了一碗素麵,就匆匆趕回去。要過年了,公司里的事務有些繁忙。余湛工作的地方雖然規模不大,但這幾年也做得風生水起,辦公樓也從兩層加到了三層。
回到公司后,她扒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頭髮,開始思索起來。
自從三天前她把那個男人丟在廣場,晚上竟然意外地有些失眠。望著天花板,腦袋裡卻是一幕一幕的狗血片段閃過。她知道是自己的良心在作怪,也試圖說服自己。其實這就好比撿了一個脾性怪異的寵物,餵養了幾天,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力養它,而且事實上也沒有辦任何手續,於是只得用哄騙的手段把它扔在一個地方,事前為了彌補自己的內疚,做一頓好吃的給它。人類的劣根性罷了。
望著電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她陷入了掙扎,暴躁得幾乎想要扯掉自己的頭髮。同事馮露端來沖好的咖啡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一頭大波浪捲髮生動撩人:「怎麼了,一臉憂鬱的樣子,黑眼圈都能冒充國寶了。」
余湛懶懶地抬眼:「這幾天都沒睡好。」
馮露把咖啡放到她桌子上,挨著她坐下來:「趁著吃飯時間還沒過,來和姐說說,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小夥子了?」她秉著一貫八卦的精神,眼神專註看著她,試圖發現些端倪。
余湛道:「不是。我這麼跟你說吧,要是你養了一隻來歷不明的狗,突然闖進自己家裡的那種。可是你沒有養狗證,甚至連狗糧都買不起,也不可能帶它去看病。還要時時防著他會不會咬人,會不會給自己添麻煩。前提是它真的很可憐,長得也很好看的那種。」
「你撿到狗了?」馮露興趣缺缺。
她猶豫地點頭:「我前些天把它扔了,心裡空落落的。」
馮露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養它,自然有人養嘛。漂亮的狗到哪裡都能吃得開,放心。」說完,她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嘴上還念叨著:「要是有這樣一個男人呢,我倒是很願意養在家裡。」
余湛正喝著咖啡,「撲哧」一聲嗆到鼻子里,腦袋開始變得暈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