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波
獨孤策記憶當中對祖母竇氏十分清晰,看著老人家一副擔心的模樣,心中也不由得感動,連忙起身,攙扶著祖母竇氏坐下。
「孫兒不孝,累得老祖宗跟著擔心!」
竇氏見獨孤策已然能起身,這才稍稍安心,拉著獨孤策的手,道:「策兒!見你身子康健,我也就放心了,今後切不可再任性,跟著那些個浪蕩子東遊西逛,這次你病的兇險,倘若有何不測,讓我可怎麼活!」
竇氏說著,又是垂淚漣漣,一時間,屋內眾人連忙相勸,這才止住了,接著又對襲人道:「這些日子也多虧了你,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對你家主子一向盡心竭力,我今日不妨就許了你,只要你好生照料我這策兒,日後自然有你的好處!」
襲人雖然年紀不大,要是放在後世,不過是個剛上初中的小姑娘,可是在大唐,她這個年紀,早就能嫁人了,更兼她心思細膩,哪裡還聽不出竇氏的言外之意。
當初賈母將她賞賜給獨孤策,襲人就知道了日後自己的出路,無非就是等到獨孤策成親之後,給他做侍妾。
若是好人家的女兒,無論如何也不肯自輕自賤的給人家做妾,但是像她這般,小小年紀便賣到了豪門大戶做丫鬟,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命不好的,被主人家作踐,最後一領破席扔到荒郊野外,隨便挖個坑就埋了,遇到好的,長成之後,被許配給府上的下人小廝,雖然也是正房娘子,可終究還是個下人,想要熬出頭,唯一的出路就是給主子做姨娘,哪怕身份還是卑賤,可終歸是個主子了。
當初,襲人在榮國府上之時,未嘗沒有過這種心思,當時,她在賈母身邊,也曾侍候過賈寶玉,只是後來被賈母賞賜給了獨孤策,自那時起,她便將一顆心都系在了獨孤策的身上。
如今聽到竇氏當著獨孤策的面許諾,襲人心中如何不喜,她跟在獨孤策身邊日久,怎能不知道獨孤策的為人,外面的人只說他行為放浪,是個不成器的,可是襲人卻知道,似獨孤策這般人物,放眼大唐的武勛之後,又有幾個能比得上,不但文采斐然,更精通騎射,性子更是沒得挑,便是對她這等下人奴僕也從來沒有冷了臉的時候。
拿著獨孤策和榮國府的那些爺們兒一比,真箇是天上地下,榮國府也是武勛之後,可如今後輩子孫,怕是連一個能騎烈馬,拉硬弓的都沒有了,一個個只知道安於享樂,早就將祖宗們的事迹忘了個乾淨。
想到此處,襲人心中更是歡喜不已,只是竇氏當著獨孤策的面說出這等話來,讓她如何不羞。
竇氏知道襲人一個小女兒家麵皮薄,也不再說,只是從腕子上退下來一個碧玉鐲子,套在了襲人的手腕上。
襲人見狀,連忙推辭:「老婦人,奴婢是個卑賤之人,可萬萬受不起!」
竇氏卻不依,拉著襲人的手,道:「策兒此番能躲過這一劫,你也跟著受了不少累,沒日沒夜的辛勞,便是我這老婆子看著都要心疼,你對你家主子盡心,這原也是你該得的!」
襲人見竇氏堅持,這才謝了賞,卻不敢戴著,竇氏是郡公夫人,正二品的誥命,她戴過的首飾,襲人如何敢再戴,連忙退了下來,用帕子悉心的包好。
竇氏見襲人這般有眼色,知進退,心中更是歡喜,與獨孤策又說了會子話,貼身大丫鬟琉璃見時候不早了,便請示在何處擺飯。
竇氏眼見獨孤策的病大好了,心中歡喜,笑道:「今日就在策兒屋裡用飯,快快吩咐人安排,要清淡些,策兒身子剛好,忌食油膩!」
下人聽了吩咐,忙去準備了。
不多時,外間便擺好了飯菜,獨孤策在一旁扶著竇氏入座,看著一桌子的精緻美食,不由得一聲冷笑。
記憶當中,他雖然是這汝陽郡公府上的大少爺,可平日里因為繼母長孫氏苛待,每日的飯食十分簡陋,細細回憶起來,一月間,青菜豆腐倒是要佔了大半,偶爾會有些肉類,也都是廚房剩下,襲人拿著他的為數不多的體己求來的。
在這一點上,汝陽郡公府上倒是和榮國府不盡相同,那起子奴才們,一個個也是生著兩隻體面眼,一顆富貴心,慣會奉高踩低,知道獨孤策性子高傲,不屑於去竇氏面前告狀,這才肆意妄為,迎合長孫氏,今日得知竇氏要在他屋子裡用飯,立刻又拿出十八般武藝,整治了這一桌子的美食。
呃!至少看著很好吃!獨孤策冷眼瞧著,那幾個來送飯的婆子一個個都神色緊張的站在一旁,以前那個獨孤策性情太過孤傲,不屑於和那些個奴才一般見識,可現在的獨孤策就沒有那麼好的脾氣了。
真要是縱了這些個奴才,怕是日後更要變本加厲了!想著,獨孤策笑道:「今日這是怎麼了?往日里趙媽媽不是說,府上的少爺們按規制,早上都只有兩個菜,不是青菜豆腐,就是豆腐青菜的,今日倒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獨孤策話剛說完,被他點了名的那個婆子雙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渾身簌簌,篩糠一般。
竇母一聽這話,立刻就黑了臉,冷聲道:「策兒!你說的可當真!」
獨孤策尚且不等說話,一旁的襲人便搶著道:「老太太,大爺說的沒一句是假的,昨日奴婢去廚房尋趙媽媽,說大爺病著,想要一碗燕窩補身子,可趙媽媽卻說,府上的燕窩沒了,太太要節省府上的用度,便是老太太要吃,也得拿著體己銀子去買,平日里,大爺不願和他們計較,整日里青菜豆腐的,想要吃些葷腥,還要招他們的話!」
往日,襲人就替獨孤策不平,只是獨孤策性子好,不願讓她爭競這些個小事,今日既然獨孤策都開了口,她索性抖落出來,否則的話,再這麼縱容下去,府上的奴才怕是都不知道誰才是主子了。
她平日里雖然也不輕易得罪人,可那些個奴才做的太過,今日恰好竇氏老夫人在,正好可以替獨孤策做主。
竇母聽著,直氣得渾身發抖,汝陽郡公府何時艱難到這地步了,獨孤凌雲好歹也是郡公的爵位,單單是每年封地上莊子的出息,就夠府上錦衣玉食,享用不盡了,更何況每年的各種孝敬,天子的賞賜,哪能淪落到連個燕窩都吃不起,一拍桌子,怒道:「你們這起子混賬東西,如何敢這般虧待我的策兒!」
趙婆子一聽這話,直接癱軟在了地上,連連求饒:「老太太饒命,是奴婢豬油蒙了心,這才做出混賬事,還望老太太念在奴婢為府上效力多年的份上,繞過奴婢這一遭,今後再也不敢了!」
獨孤策見了,心中也是快意,道:「老祖宗,趙媽媽總歸是府上的老人了,也該給她些體面,否則,傳揚出去,外面的人該說咱們府上不懂得寬待下人了!」
獨孤策不說還好,竇母聽了他這話,更是怒氣不已,也更覺得獨孤策委屈,道:「策兒!你也太老實了,這等下作的奴才,你又何必這麼敬著他們,這一遭若是饒了,她還當是得了臉,來人,將這混賬東西打二十板子,轟出府去,翡翠,你跟著一道去,她一應的衣服,積蓄都給了她,但凡是有多出來的,就將她送去長安縣衙,告她一個欺主的罪名,還有這些個奴才,每人賞他們二十板子,也給他們長長記性!」
竇母發落了,一時間房裡呼喊聲,求饒聲不絕於耳,竇母只是不說話,身邊的大丫鬟琉璃見了,也不敢勸,連忙吩咐府上的家丁將這些奴才都帶了下去,有竇母的吩咐,也沒有敢徇私。
「策兒!我也知道你的性子,向來是不屑和那起子奴才計較的,可你總歸是咱們府上的少爺,是你父親的嫡長子,該有的主子氣派也該端起來才是。」
獨孤策應了一聲,便侍候著竇母用飯,心裡卻盤算了起來,惡奴懲治了,算是替這身子的原主出了一口惡氣,可是要徹底改變他日後在這汝陽郡公府上的處境,那些個惡奴身背後的人,也該警告一番才是。
獨孤策想著,打量四周,立刻便有了主意,等到用過了飯,親自捧了茶奉上,竇母只看了一眼,立刻又變了臉色。
獨孤策連忙做出一副慌亂的模樣,想要將茶端走,卻被竇母攔住了:「老祖宗!」
「策兒!你且不要說話!」竇氏寒著臉,對替身大丫鬟琉璃道,「你去將長孫氏叫來!」
琉璃聽了竇氏的話,就知道要壞事,平日里竇氏稱呼自家兒媳可從來沒用過「長孫氏」這麼冷淡的稱呼。
有心勸兩句,但是見竇氏寒著臉,也不敢說話,只能急匆匆的去了。
時候不長,獨孤策就聽到外面一陣環佩之聲,他雖然不喜繼母,但終歸兩人有母子名分在,連忙起身站在一旁。
只見一華服美婦緩步走了進來,見著竇氏寒著臉,心中也是不快,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大唐崇尚孝道,要是在孝之一道上越了線,便是獨孤凌雲也保不住她。
「母親!」
長孫氏行至竇氏跟前,盈盈下拜。
竇氏冷眼看著這個平日里她還算滿意的兒媳婦,道:「長孫氏!你可知罪!」
長孫氏一怔,下意識的看向了琉璃,方才琉璃來請她的時候,只說竇氏在獨孤策院中生了氣,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怎地剛一進來,就要問罪。
「這~~~兒媳實在不知!」
「不知道!」竇氏扶著桌子站起身,端起那個茶杯,揚手就潑在了長孫氏的腳邊,「是我這老婆子不知道,不知道你平日里是怎麼苛待我的策兒!」
長孫氏聞言一驚,知道要壞事,連忙跪倒在地,這對待繼子不慈的名聲,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擔的。
「母親,兒媳冤枉,策兒平日里雖然和兒媳不親近,可是兒媳如何敢作出苛待他的事來!」
竇氏見長孫氏還敢狡辯,氣道:「你也不必忙著叫屈,你說不敢苛待我的策兒,那你自己看看,這茶是什麼茶,縱然是咱們府上看門的下人,怕是都不會喝這等腌臢物,你再來看看策兒屋裡,可有一件擺設,這院子里的下人,雖說都是老婆子發落的,可你執掌府上中饋,難道你就不知道再填補人進來,策兒病的險些一命去了,身邊竟只剩下賈府老親家賞賜的一個丫鬟,還有方才那些個混賬奴才,每日里竟然只拿些個白菜豆腐來給我的策兒吃,病在床上,想吃個燕窩都不肯給,只說是你吩咐的,你說你不曾苛待策兒,可這一樁樁,一件件,你要怎麼解釋!」
竇氏也是氣得急了,一番話說完,險些暈倒,獨孤策見了,連忙上前將竇氏扶住,坐在了椅子上。
「老祖宗,孫兒不覺得委屈,即便是那些個下人做的過了,想來也是他們自作主張,不幹母親的事。」
獨孤策明著是勸,可竇母聽了,更是惱恨不已,奴才若是沒有人給撐腰,誰敢做出欺主的事,分明就是長孫氏指使的,即便不曾指使,也是她默許了的。
竇母越是想著,看向長孫氏的目光就越發的冷。
長孫氏跪在地上,心中也是一陣陣的羞惱,獨孤策這院子里的下人,的確是她不曾安排,可平日里,獨孤策的用度,她卻也不曾十分苛待,只是府上的下人見她不喜獨孤策,這才自作主張,儘力盤剝,她雖然知道,卻也不曾出聲,只是推波助瀾,誰想到,竇氏今日來探望獨孤策,居然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她下不來台。
有心替自己辯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正急的手足無措之時,就聽到外面有人快步走了進來,方一現身,便指著她罵道:「你這賤婦,如何敢忤逆母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