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掃鹽鹼
「我看你今天的工分不想掙了?」
「李隊長,別聽他的,說正事!長根----!」田家興給劉長根擠個眼。
「是這樣的:剛才我在大隊部,提了個建議:掃鹽鹼!這事得到了大隊黨支部同意,女的全部拿掃帚掃鹽鹼,男的一部分拿銑,另一部分兩人一組,各自找隊子,一個拿扁擔,另一個拿布兜,把掃出的鹽鹼,全部抬到我身後大渠上,明天派專人拉平車,送到指定地點,馬上大隊幹部要來檢查,如果認證可行,將上報公社,不消滅鹽鹼地,種上莊稼也白搭!就這點兒事,和老少爺們協商一下,抓緊回家!」李宜忠看了人群里李蘭香一眼,眼光中說:我這可都是為了你,你明白不?
林蘭香臉騰地紅了。
霞光萬道,傍晚美煞了,賈家溝的田塊里,正在忙碌的人們,終於要鬆一口氣了,因為李隊長已經發話:西湖這塊地上掃鹽鹼即將告一段落,明天將去北湖,還有很少一些沒有抬出來,大家有些懶懶散散,隊長那張喜歡催促人破嘴,這回倒是安閑了,沒有誰在說話,上午大隊幾個人確實來過,看他們幹得熱火朝天,梁修身代表黨委表揚李宜忠:說他能幹事,會幹事,是隊長不二人選!
當時李建玉低頭,薅草一樣提他稀疏的小鬍子,他看一眼李宜忠:這狗日的正春風得意。
大隊副女主任孫爽被李宜忠看得窩火,宣傳隊長張金梁氣宇軒昂,站得筆挺,新做的中山裝格外合體,上衣口袋上拐著一支英雄鋼筆,象是縣裡下來的縣委書記的秘書毛不平,這是女人心中的偶像,他不苟言笑,一本正經,孫爽不免多看幾眼,和這樣青年才俊比,她略老,雖然她只有二十八歲,且是從三木大隊嫁出來的,她也搞不明白:同為男人,一個讓她氣憤,另一個卻讓她喜歡,深感生不逢時,自己生早了,惹她氣憤的男人,象釘子釘住她,她喜歡的男人,卻對她熟視無睹,我就那麼不招人喜歡?
張金梁是公社供銷主任張偉華的侄子,高中剛畢業,這是一個心中有宇宙的男人,對於女人還沒嘗過,更沒有喜好,只有對未來憧憬,作為隨從人員,大家表現相對安靜,沒有誰出格,梁修身作為吳窪子一把手,言簡意賅說了幾句,大部分是賈雲龍在說,從某種意義說:這是在給李宜忠平路。
上午的一陣風,颳得李宜忠頭暈目眩:誰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得意得好象已經吃定了林蘭香的豆腐,他知道:還有一部分人不服氣,但那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這面紅旗已經高高插在賈家溝旗杆上了,紅旗正迎風飄揚,獵獵作響,別人要想拔了這面旗幟,賈雲龍那兒通不過,書記雖是副的,在吳窪子位置舉足輕重,是別人無法撼動的,梁修身雖貴為一把手,圓滑得象條泥鰍,他已經謀定了新的職位,那就是去搬運站當站長,老站長石紋凱體弱多病,且志向在縣上,一成一兩月不到搬運站來,搬運站的具體事物,一般由副站長喬蓀處理,這位耿直軍人出身的副站長,一直有風聲在傳:可以更上一層樓,但劉子凡對種空穴來風,嗤之以鼻,冷哼哼多少次,沒有他的點頭許可,傳得再斜乎都是屁,任何年代都一樣,不拍不送,只能原地不動,人情水暖,洞悉這一切,才能站穩腳跟。
梁修身對這方面,遠比軍人出身的喬蓀懂事,他和劉子凡所謂的關係,是吃出來的,是送出來的,這些都夜色下的動作,喬蓀哪裡曉得,喬甚至不屑一顧,覺得那有損於共產黨員光輝形象,可就是這形象問題,讓喬如意算盤落了空。他認為幸福是奮鬥出來的,直到梁後來走馬上任,喬才知道什麼叫現實,而現實如此殘酷,它生動而準確詮釋了什麼叫現實社會,跟莊稼一樣,當年有句名言: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這肥埋在土裡,肉眼看不見,使的是暗力。更何況,那時候大家搞社會主義沒經驗,摸著石頭過河,漏洞百出也正常,這些藏在暗河的逆流,誰來監管?
梁修身送順水人情,他也明白:吳窪子的天終究是賈雲龍的,這小子人高馬大,額下並且也長一顆痣,位置和我們敬愛毛主席一樣,只不過毛主席那是肉色的痣,賈雲龍是黑色的痣,紐扣大小,象個羊屎蛋粘上去,雖目不識丁,但絲毫不影響他從娘胎裡帶來的最原始的智慧,被這個讓人恨得牙跟痒痒的草人,發揮到極至,在大隊混了幾十年,風吹不倒,雨淋不倒,倒是那些和他明爭暗鬥的人,一個個滾出大隊部,成了泯然眾人也。賈福生雖貴為他的謀士,許多智慧上可以掰開揉碎施假摻雜,但賈雲龍又是個極其有主見的人,許多好的意見可以向他進言,但他不一定完全聽,但凡別人一旦搖擺不定,或是妥協,他會用自己的方法去解決,許多事情本來可以完美解決,但最終虎頭蛇尾,不了了之,讓人遺憾,這是賈雲龍自負性格缺欠,所以他走不遠,一生就在吳窪子這個小圈子裡自生自滅。
第4章:
掃鹽鹼本來是我母親個人行為,在那樣的年代里,就是為了獲取一點錢,沒有別的目的,而隊長李宜忠為了討好我母親,要品嘗我母親的姿色,藉助賈家溝生產隊集體的力量,不能不說李宜忠這個糙人也有歪智慧,偏就這樣一折騰,讓李宜忠這個小人有了驚人表現的機會,梁修身專門騎著他那輛少鈴鐺無閘缺蓋瓦的自行車,去了公社一趟,除了見到他想見的劉子凡、還見到了他不想見的喬泊年,這傢伙是二把手嘞,比劉子凡還年輕,據毛不平說:這傢伙的東嶽老泰山不是旁人,而是位高權重的魯延年。
當時,喬泊年正端著茶杯在劉子凡辦公室在閑嗑牙,冷不丁梁修身就闖進去,「劉書記,有件事我得向你請示一下!」他正準備一屁股往劉子凡對面坐,並沒有發現坐在角落裡的喬泊年。
「你還是請示喬主任,他主抓農業生產!」劉子凡揮了一下手,做了個順水人情。
「噢,對不起,喬主任,你也在這兒,我沒看見,請你見諒!我先來找劉書記,還有些旁的事,回頭要你彙報的,偏巧你就在這,既這麼著,我就一塊兒說了吧!」梁修身彎子可以轉得快,但那點兒尷尬蓋不住,要是喬泊年不在這,可能他是不會去喬泊年那兒的,他跟喬的關係不生也不熟,除了劉子凡,梁修身不會在意其他人感受。
「不啦!你們先說你們的事,至於農業上的事,可說可不說!」喬泊年年紀雖不大,但在官場深耕多年,如果不是鍍金,他是不會到偏僻三木來的,他會一直在縣上優哉游哉,歷練是為了更上一層樓,他跟劉子凡不同,劉是從基層趟著水踩著泥上來,而他是科班出身,端起杯子晃一下,沖著梁修身,「回頭你真的要來嗎?」轉身走了,門在風裡滿意搖晃幾下。
「一定!」
「這個人不容小覷!」
「我大意了!」
「那你進來,為什麼不先看一圈再說話?好在有我橫亘在這兒,他不好為難你,你回頭可一定要去,不要讓他在心裡記你的帳!」
「好的!劉書記,賈家溝有個新法子,我想可以治鹽鹼地,至少可以緩解鹽鹼的危害程度!」
「噢,說說看!」
「就是掃鹽鹼!」
「不行!不行!鹽鹼是從地里長出來的,掃了頭茬生二茬,根本不能改變土壤的結構,瞎子點燈白費油嘛,誰出的餿主意?」劉子凡也是農民,對於鹽鹼頭疼得很,想了多少辦法都不奏效。
「也不是一點兒作用沒有,農村有割韭菜的習慣,如果不續肥,韭菜也就敗了,不妨試試。」梁修身希望能通過此舉,幫到賈雲龍,這是因為很久之前,他欠賈一個人情,這個順水人情就還了。
「要不你去喬那兒探探口風,看他對這件事情的態度!還有其他事嗎?」劉跟梁從來都不客氣,「要是沒什麼事就……」劉做了個讓梁起身的動作。
「劉書記,現在搬運站是個什麼情況?」冷不丁梁這麼問。
「濤聲依舊!怎麼?覬覦那個位置?喬蓀也盯著不放,石還在上面躺著,仰著鼻息,這尊瘟神不送走,那個位置誰也別想,魯延年拿他都沒辦法,本來也是,槍杆子裡面出政權,人家之所以這麼牛氣,那身上一個個傷疤就是軍功章,走過長征,打過小鬼子,和老蔣干過,你說說人家那是什麼資歷?不瞞你說:上兩天我到醫院去看他,想探探口氣,禮是收了,可能是禮輕了,說老爺子睡了,愣是沒讓見,我跟他是同事,我犯不著去巴結,熟人薄禮,不失面子,他想怎地?」劉子凡攤攤手,「他是驢,在尥蹶子,我不尿你,跟我擺譜,哼哼,我惹不起,躲得起!」
「這事黃了?」
「不能這麼說,先僵一氣,未必是壞事,我只要還在三木公社這位置上,那早晚都是你的,不用整日操那個閑心,你還信不過我?去吧,我得攆你了,說話注意點兒,官比你大,得分清誰是大小王,這沒辦法,人家是名牌大學,有志不在年高。」
「謝謝劉書記的提醒,我去去就回,胡德祿食堂,晚上我請你!」
「算啦,今天我還有其他事,改天!」
太陽落在門坎內,梁修身小心敲開喬泊年的辦公室,「喬主任,你好!」
「不要客氣!說你的事,農業上的!」喬泊年讓他坐。
「很簡單,一句話,這事出在賈家溝生產隊!」
「就是石雲生那隊?」
「喬主任,好記性!」
「我去開過追悼會嘛!繼續!」
「新上任的隊長李宜忠經過多少天苦思冥想,終於想到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掃鹽鹼治鹽鹼!」
「這個辦法不錯!你出多少我掃多少,毛主席教導我們: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看見沒有?困擾我們這麼多年的歷史問題,這不一下子解決了嗎?老梁同志,你今天來得及時,我得請你酒,不要跟我客氣,過去我們交集太少,從今天起,我們將戰鬥在一起,你們的辦法很好,明天我要組織人,到你說的賈家溝去,參觀學習你們治理鹽鹼地先進經驗,如果可行,將在三木公社各個大隊推廣,我們也請縣上領導,前來觀模,如果可行,將來在咱鍾吾縣試點!這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好!很好!老梁同志,你們的做法值得推廣,我就不相信治不了鹽鹼,我們可以象割韭菜那樣:你出多少,我掃多少!好樣的,親愛的老梁同志,放手去干吧,有我做你的堅強後盾,你還怕啥?多打糧食,我們吃不完,還可以上交國家,你們一個地方這麼做了,別的地方就會學習,全縣乃至全國都可以學,消滅鹽鹼地指日可待!我代表他們先謝謝你!」他緊緊抓住梁的手,使勁搖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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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蔓枝原本是個老姑娘,以前有點兒姿色,挑三揀四,終於把自己挑剩下了,以前弟弟妹妹尚小,以她為中心,倒不覺得什麼,妹妹們出嫁了,弟弟們一個個娶了媳婦,她的位置尷尬起來,且年齡超過三十歲,歲月的刻痕留在臉上,紅潤的臉腫脹發泡,閑話象污水,從牆縫中滲出來,帶著點兒味,餿且腥,聽不下去了,也象污水一樣,綠苔綉織,墨斑雜踏,她心目中期盼的那種強有力的臂膀,並沒有出現,她心中無數次描繪的愛情一次也沒有出現,花開花盛花凋零,如春一樣,轉瞬即失,昨日象那東流水,因為和弟媳婦性格上有落差,她肆無忌憚、大大咧咧,那種不講究,你的和我的界線感模糊害了她,親情象紙越磨越薄,一不小心,擦出窟窿,風從那裡跌跌宕宕,人情冷暖就撲到臉上,娘家終是寄居,要想隨心所欲,還得是自己的家,可她的家在哪兒?
因為家貧,二十七的郭成林去了煤礦,進去就吃皇糧,是美差,按說輪不上他,可偏偏就就象肉餅砸落在他的頭上,命運垂憐,還是機緣眷顧?可是有些人,進去了美滋滋吃上了皇糧,心花還沒來得及怒放,就被砸在井下,據說是一種地下的叫瓦斯的氣體作祟,它象藍色妖姬,抓不著也看不見,來無影且去無蹤,會爆炸,但它屢屢犯事,許多年輕的生命埋在垮塌井下。
郭姓在賈家溝屬於「少數民族」,只兩家,是從一根老枝上分出的兩個樹杈,長幼有序,年長者娶妻分家,年幼者家貧沒妻,就只好頂了別人的名額,去了礦上,名聲爛在賈家溝,要想娶妻,有些難,嫁了說不定觸了霉頭,就要當寡婦,那些觸角靈敏的人,畏畏縮縮,與幸福擦肩而過,閨女不會下嫁這樣人,沒有西紅柿吃,吃個蘿蔔也解渴,郭成林熬過三十六歲,每年回家也穿得人模狗樣,但就是沒人提親,無獨有偶,老話說:臭豬頭,就有那瞎鼻子土地佬在等著,見縫可以插針,麥芒就直直落在針鼻子里,巧得不能再巧。